杯碟是吳越之地燕子沖燒制的秘色絕品瓷器,酒是味極甘滑的西北涼州葡萄酒。菜是用西北最為鮮嫩的小羊羔烤出來的香嫩金黃的炙子骨頭;還有以黃河大鯉魚為原料削得薄如蟬翼、白似飛雪的生魚片;以及鮮香可口的三鮮筍、梅子姜,最後是以肥嫩羊肉佐蓮藕、山藥、黃芪、黃酒,火煮燉至爛而成的一盆羊肉珍湯。
只是此時暖廳中據案而坐的本是三個人,如今只剩下兩個中年男子。另外一人傳達了某人的命令及一些讓他們心甘情願做一些事情的說服話語,便轉身離去。
外面雖然寒風呼嘯,但廳內四周密不透風,又有密封性很好的暖爐放於四周,所以兩皆着舒適鬆軟的布衣,發系飄帶,悠閒自在。小亭四角高掛燈籠,依稀映着他們的模樣。一個身軀魁梧,縱然坐於石凳之上,也如虎踞龍盤。看他面貌,面如生棗,兩隻斜飛入鬢的丹鳳眼,一雙臥蠶眉,一部及胸的長髯,看來恰以關雲長再世。對面一個身形比他稍矮一些,三縷微髯,膚色白皙,好似一名飽讀詩書的士子,但睥睨之間,神光凜凜,亦有懾人威儀。
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手握重權、平素說一不二的人物,舉止之間才能久而久之薰陶出這樣的威儀。自古民諺:「山東出相,山西出將。」這兩個山西(此山西是指河西、關中一帶)大漢的確一看就是威風凜凜的武將。那面如重棗的中年人便是當今府州之主折御勛,對面那個白面士子卻是如今麟州之主楊崇勛。
桌上美食極為可口,可是二人卻幾乎不曾動過幾筷,先前走的那人甚至都未曾碰過筷子。此時,楊崇勛蹙着眉頭,喚着折御勛的表字道:「世隆啊!如今大宋統一天大勢已成,如今的天下已經和十數年前五代亂世之時大為不同了。」
折御勛也是感嘆一聲,說道:「仲聞兄所言極是啊!短短一年多時間,大宋先是滅了北漢、南漢,如今又輕易吞併吳越,只剩下那已經在鍋裏面等着大宋消化了肚子裏面的東西隨時可以煮熟一口吞了的南唐。唉…………數國並立,亂世爭雄的時代的確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說到這裏,折御勛微微一笑,說道:「只是………呵呵呵………大宋皇帝陛下是一代雄主,胸襟氣魄也是讓我等欽佩。別的不說,對你我可是一點都不小氣,大方的很呢!封了我一個國公、又是上柱國,怎麼樣,比你這正二品還高着一級呢!若是一直這般下去,你我兩家當個土皇帝也是好的。」
折御勛比楊崇勛小一歲,所以稱楊崇勛為兄。楊崇勛聽了這話,面露憂色,接口道:「世隆啊!你我也別繞圈子感嘆了,難道我楊崇勛你還信不過,竟跟我打起馬虎眼。剛才聖堂來人分析你我兩家的形勢,雖然有些誇大,但其實他沒有說錯。大宋滅了南唐之後,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朝廷諸公,都絕對不會允許有你我這兩家藩鎮的存在,到時候朝廷必然會下旨讓你我兩人入開封為官,可你我一旦離開根基入朝為官,那就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一身富貴或無須憂慮,可這祖宗基業就盡落人手,再也休想拿得回來了。這一點,聖堂來人說的沒錯。」
折御勛同樣面露憂色,說道:「若是這樣,你我兩家大不了交出兵權,效仿那吳越國,做個富貴國公,還能夠保證兩家世代富貴。只是你我兩家這些年與聖堂糾纏太深了。如今大宋皇帝陛下與聖堂勢如水火,所謂紙終究保不住火,我們與聖堂的關係可以瞞過世人,但絕對瞞不過如今已經來到慶州的那位年輕郡王,到時候只怕連富貴國公都沒得做,說不定就是滿門下獄的結局。」
楊崇勛說道:「你說…………那葉塵真的那般厲害?華夏衛府也只是朝廷麾下一個府衙而已…………尋常大族官員手中無兵,遇上他們自然是如羔羊一般,但難道我們兩家還怕他不成。」
折御勛搖了搖頭,說道:「葉塵此人,你我都未見過,即使讓人調查來的一些信息資料,那也大多是道聽途說,但自他前年在晉陽出世之後,所做的一樁樁大事,卻是絲毫作不了假的。」
楊崇勛幽幽說道:「是啊!當時大宋滅北漢時,晉陽久攻不下,宋軍圍城四個多月,到最後都堅持不下去了,皇帝陛下都已經下令第二日班師回朝,不料那葉塵一句話便在一夜之間輕而易舉破了城。還有預料黃河決堤之事雖然神奇,但反而於你我關係不大,只是緊接着他滅南漢殺陳景元、平川蜀之亂以定國心,如今又以一己之力將吳越國拿下,聽說他在假死這兩三個月中,又潛身在南唐,翻手為雨覆手為雲,將南唐朝廷和彌勒教玩弄於手掌之間,攪了個天翻地覆,帶着華夏衛府一千餘人大破南唐兩三萬大軍,讓彌勒教損失慘重啊!」
折御勛神色肅然,說道:「說起葉塵在南唐的事情,其實我聽說葉塵主要目標可不是南唐和彌勒教,而是聖堂。聖堂六長老和七長老在南唐被葉塵一殺一俘,聖堂在南唐以五湖幫為首的所有武力幾乎死傷貽盡。最主要的是江南錢莊和江南商行在華夏衛衛府和彌勒教的雙重打壓之下,更是損失巨大,那葉塵從南唐回來時據說帶回來兩百萬兩銀子,都是從江南錢莊和江南商行手中搶來的。」
楊崇勛面上流露出一絲嘲笑,說道:「這些勢力可都是大長老玉楓的,怪不得大長老不顧二長老和三長才能反對,不顧慕容延釗暴露,也要在開封城外山谷中刺殺葉塵。若是刺殺成功自然一切都好,可惜如今刺殺失敗,慕容老兒什麼事情都沒做,反遭暴露和牽連,如今也不知道慶州城內是什麼情況。」
折御勛冷哼一聲,說道:「能有什麼情況,那葉塵豈是那般好對付的,剛才大長老派來的人讓我們和党項人上演一場戲,由此可看出,聖堂在慶州與葉塵的爭鬥定是落在了下風。」
楊崇勛無奈地道:「葉塵和華夏衛府的人自然厲害,我們這次演戲也有事後被葉塵懷疑的可能。只是剛才大長老的使者所說那些話,實在是只指你我心中最為在乎的事情,此事其實已經沒得選擇了。」
折御勛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就如剛才大長老派來使者所言,大宋早晚也要對咱們動手,難道咱們還能去投契丹人,還是自立為主,做一個兒皇帝?嘿,我本鮮卑皇室拓跋氏後裔,同屬胡族,投了契丹反受忌憚,契丹最為傾慕中原化,你楊大將軍是漢人,雖說你親大哥如今住在開封城內,你的幾個侄子也已經在宋軍中為將,但你若投了契丹十有八.九能夠受到重用的…………」
楊崇勛「啪」地把桌子一拍,霍然站起,沉聲道:「看來楊某這會是在浪費時間了。罷了,我自回麟州去,有朝一日朝廷大軍挾泰山之勢而來,我楊崇勛勢單力孤,是絕對敵不過的,只不知我麟州一旦有失,你府州還守不守得住。」
楊崇勛說完抬腿就走,折御勛舉杯自飲,也不理他,直到楊崇勛馬上就要走出花園的月亮門,折御勛才把酒杯一放,高聲喚道:「仲聞兄留步。」
楊崇勛霍然轉身,雙眉一凝道:「怎麼,折將軍試探了好半天,難道還在猜疑楊某真正的決定?我知道你折大將軍是擔心我楊家與聖堂瓜葛要輕很多,再加上我大哥如今在開封,聽說與葉塵關係不錯,朝廷和皇帝那裏只要說清楚了,聖堂的事情就不會牽連到我們,所以你一直不能完全相信我,才試探來試探去的。」
折御勛笑容滿面地趕過來,一攬他的肩膀,那副威嚴模樣蕩然無存,嘻皮笑臉直似一個無賴:「哈哈哈…………仲聞兄恁大的火氣,莫怪莫怪,正如你剛才所說,我也是有顧慮才如此的,畢竟這事決定我折家數千口人的生死,不可不慎啊!我總要知道你的真實想法才好與你坦誠以待麼。來來來,坐下坐下,這廳裏面火爐太旺了一些,難怪你火氣大,來人吶,滅掉兩個火爐。」
楊崇勛哭笑不得地道:「世隆,你…………唉,你這人,從小就是這般狡詐,虧你還是府谷之主,雲中之霸,看你這副怠懶模樣,真是…………,算了算了,熱什麼熱,大冷天的,也別滅火爐了,滅了那就真感覺冷了。好了,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酒也不想喝了,你快講,有沒有什麼辦法既可以遂了那玉楓的意,又不會太過讓葉塵小子懷疑。」
折御勛把他拉回席旁坐了,痞賴氣一收,正色說道:「仲聞兄即如此坦誠,那世隆便明說了罷。十年前我父投靠大宋,入朝面君時,大宋皇帝陛下親口承諾,我折家世世代代掌管府谷,自征部曲、自納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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