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默林是突然昏過去的,一覺醒來只覺得全身疲倦懶怠。他努力動了一下手腳,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老了,連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來,四肢都是軟綿綿的,呼吸都顯得軟弱無力。
耳畔聽到熟悉的聲音,費力扭頭,卻見模樣清秀不失硬朗的玄孫表情木然,眼神關切地看着自己。再看看他的身旁,顧默林不由得輕聲一嘆,臉上佈滿嘆息之意。
人活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了,但身體病危之時卻只有一個看重的玄孫陪伴在側,他不知道該慶幸自己太幸運,還是悲哀自己倒霉。顧家的孩子都是孝順的,但現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任務四散他處,別說他重病在床,哪怕他現在立刻死了,他們也趕不回來。
「太爺爺?」懷熙臉上帶着幾分憔悴,眼帶有些種,帶着青黑之色。任務完成沒多久就聽到顧默林重病的消息,那時他已經三四日未曾合眼,卻被顧默林的病情一刺激完全不敢闔眼。
「嗯?」他掙扎着想要半坐起身,一開口說話,喉嚨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似乎有濃痰卡在喉嚨,難以發聲。懷熙眼眸微闔,翹長的睫毛忽閃,他緊緊抿着嘴角,動手協助老人家坐好,然後取來痰盂,動作細緻而溫柔,下巴從顧默林的角度看去更加尖瘦了。
顧默林看着這個越發纖瘦高挑的玄孫,昏沉的腦子似乎清靜不少。咳出痰,呼吸也順暢了不少,他有些吃力地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啞着聲音問道,「太爺爺昏了多久?」
「兩天兩夜了。」顧懷熙趕來的時候,顧默林的身體狀況已經十分危急,隨時都有生機斷絕的危險。醫師說老人家這幾年身體透支太厲害,又沒有好好養着,小病拖成了大病。
「那麼久了……這個消息沒有告訴你父親他們吧?」顧默林一次性說了那麼多話,臉色頓時灰白兩分,呼吸也微微急促,臉上的疲倦顏色更加深厚,「任務完成得怎麼樣?」
「父親他們都還不知道……太爺爺之前不是對長溪叔叔吩咐過,但凡不是真的死了,一概不允許用這些消息去干擾前線的長輩?這些事情,長溪叔叔自然都記着呢。」
懷熙抬手暖着老人家乾瘦得有些硌人的手掌,心下一陣悲涼。他還記得太爺爺以前的手是有力寬厚的,現在卻瘦弱成了這個模樣,他聲音微啞,儘量咬字清楚,「孫兒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弟弟那邊進度也進入尾聲,估計這兩天就能趕回來……」
聽着懷熙的話,他泛起一絲淺淡而無奈的笑意。百里長溪是蘇葭萌留給兩個孩子的,更加正確來說是留着輔佐懷熙。雖然這些年都在他身邊幫忙,但說到底懷熙才是對方效忠的對象。
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長溪能遵從他的命令隱瞞所有人,唯獨懷熙是例外。
懷熙似乎看出對方那抹笑容要表達的意思,板着的臉上露出一抹單純的笑,似是撒嬌一般說道,「太爺爺只是讓長溪別將這些事情告訴【前線的長輩】,可沒說不能告知【晚輩】啊。」
所以說,長溪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兄弟兩人,讓他們儘快完成手頭的任務趕回來,也是無可厚非的,認真計較起來也沒有違反顧默林的命令。長溪只是利用了語言漏洞而已。
「你啊……也變得調皮了……」顧默林有些感慨地說道,他第一眼見到這個玄孫,就發現這個孩子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性,遵從大人想要的路線發展成長。
隨着年齡增長,表情越來越少,有時候嚴肅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心疼。別人都有的童年,對於他來說完全就是一個陌生的名詞,成長到現在不容易。
懷熙將顧默林的被褥掖好,輕聲道,「若是孫兒調皮一些,太爺爺會覺得開心,彩衣娛親也未嘗不可。只是孫兒業務不熟,大概不能像弟弟那般笑料百出,嫻熟上手。」
顧默林想要笑,但喉嚨湧起一陣咳嗽的欲、望,捂着胸口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好不容易通暢了,他對着嚇白了臉頰的懷熙說道,「瞧着臉色……都趕上白漆了……你啊,偶爾也該有這個年紀應有的舉動……這樣很好……終究是太爺爺欠了你的……活潑些也好……」
顧默林滿臉的感概,抬手輕輕拍了拍幾乎手腳冰涼的懷熙,無聲安慰這個稚嫩少年。
正當這時,顧默林的智腦傳來一陣響動,他讓懷熙幫自己打開,「瞧瞧,寫了什麼?」
「是爺爺發過來的……」懷熙的聲音又變回之前的冷硬,硬邦邦得沒什麼起伏,用念書一樣平鋪直敘的口吻將私信內容念了一遍,表情越發得僵硬冷然,甚至有淡淡的怒氣。
懷熙生氣,自然不是氣顧啟東,而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傢伙!
他母親都已經亡故這麼多年,他們竟然還想借着她母親和她遺留的東西上位!通過踩着別人的成果摘取自己的果實,更將這件事情捅到了這裏,讓本就病重的太爺爺勞心。
「傻孩子,和這種人置什麼氣?」顧默林低低一笑,問道,「這件事情是太爺爺疏忽了……懷熙,倘若你是太爺爺,你會用什麼辦法去解決他們?」
懷熙右拳下意識緊握,有些不甘和怨憤地說道,「最簡單暴力的,自然是用人脈去給那些人警告,讓他們別動什麼花花腸子!整天蹦躂來蹦躂去,真該一巴掌拍死!」
顧默林啞然,旋即無奈一笑,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十二歲的孩子,一旦生氣了還是會受怒火左右,喪失了本來的理智。不過……這也正常,倘若這個孩子遇見這麼一樁事情還能保持理智,那不叫天才,那叫可怕!再者說,他提的問題有問題,懷熙的回答也沒有錯。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感情是一種很奇怪的虛無力量,有些人會因為感情而怯懦,有些人卻會因為感情而強大。七情六慾,不管是誰都無法倖免。顧默林希望那樣成熟理智的品行出現在三十二歲的懷熙身上,卻不希望出現在年僅十二歲的玄孫身上……
三十二歲已經勉強算是成年了,成熟的感情和理智的思考會讓他更加成功強大,面對什麼事情都能遊刃有餘,而這份成熟和理智經過時間和世事的錘鍊,會讓他走得更遠。
若十二歲的懷熙就有那樣可怕的品質,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孩子天性太涼薄了。
「懷熙……你的方法沒有錯,但這樣……咳咳咳……卻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你錯過了最應該注意的地方。」顧默林抬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摸一下孩子柔軟的發,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現在太弱,連手都抬不起幾厘米高,更別說碰到孩子的頭了,當下只能作罷。
懷熙眼中閃過疑惑之色,卻認真地看着老人家。他有些理解對方的心情,估計是想着自己身體拖不了多久,想着在生命最後時刻,給看重掛念的孩子好好上一課,「孫兒不解。」
「不是別的,是你母親。若是……咳咳,若是那個女人當真頂替了角色,勢必會接下各種宣傳,然後……自然也少不了必要的炒作……你想想,你母親的事,不正好用來當腳踏石?」
老人家呵呵一笑,又道,「為了將炒作炒到最大,說不定還會讓那個頂替的女演員酷似你的母親,亦或者宣揚你母親未死,只是披了馬甲假遁之類的謠言……」
懷熙隱約抓住什麼,卻又一閃而逝,什麼都沒有想到,「可是……假的畢竟是假的……」
「傻孩子,炒作炒作,博得就是眼球,至於背後真假有誰理會?達到博眼球的目的,就已經成功了……」顧默林笑了笑,這個孩子還是太年輕了,自己怎麼放得下心?
「然後……博了眼球,借着媽媽炒作上位成功?」顧懷熙有些疑惑,總覺得這話很不對勁。
「對啊,她成功上位了,但卻留下一攤子爛事兒。」顧默林引導對方,「你母親的事情本就敏感,當初感爆發,外界風聲雨聲不斷,要不是你母親去得突然,這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收場。」
懷熙突然明悟過來,咬着牙繼續說道,「他們借着母親炒作上位,勢必會將群眾的注意力再度轉移到母親的身上。以前可以用【死者已逝,不知真假】搪塞過去,讓時間慢慢平息騷亂。現在越來越多的蟲族出現,一一符合書中所述,若是再度被關注……」
他媽媽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還要被人打攪死後安寧麼?
「這是一個機遇啊,孩子……」顧默林見對方依舊沒有猜中重點,嘆息着說道,「你母親的事情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就算沒有這次炒作,也會有下一次輿論,一旦被提及就會被關注挖掘。既然他們膽子長毛想要借着顧家上位,我們何不借一場東風?」
「借東風?怎麼借?」
懷熙這時候已經明白顧默林的意思,他想趁着這次機會將蘇葭萌的「神預言」徹底抹掉!但怎麼抹?怎麼才能扭轉乾坤?所謂東風,當真有那麼大的威力?
顧默林突然笑得意味深長,說道,「太爺爺這次生病,倒是很及時,不該浪費……」
「誒?」懷熙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