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茂點點頭,抿着嘴差點笑出來。倒也難怪,老爺是進士出身,年輕的時候只顧着讀書,做官後就有『為官者是禁入妓院』這條律限制,那種地方他沒去過實屬正常。
二人到了花街。晏良打眼一瞅,就徑直奔向最豪華最大的青樓懷春樓。
懷春樓在京城是個名副其實的銷金窟,樓內的姑娘們多才情了得,不僅精於琴棋書畫,還善解人心,有時就宮中朝局都能淺談上幾句。
和多數青樓一樣,懷春樓內的姑娘們分為兩種,一種稱為清倌人,名義上說是賣藝不賣身;另一種為紅倌人,賣身的。
懷春樓的老鴇是個模樣秀氣的三十多歲女子,說話文靜和氣。她按照晏良的要求,為其選了處僻靜的雅間。
晏良便點了樓里三名上了歲數的『老姑娘』。
老鴇只是微微有幾分驚訝,卻為表現在臉上。這年頭好什麼口的客人都有,她見識多了,早見怪不怪了。
不大會兒,三名衣着素淨的女子進門給晏良請安。自然談笑,往晏良的身邊湊。
晏良搖頭,笑着示意她們只要坐在桌對面的位置就好了。「我近日心情不好,只想打發時間,你們隨便陪我聊聊就好,不用服侍。」
「爺要聊什麼?」青衣女子拉着姐妹坐下,笑問他。
晏良想了下,問:「有牌麼?」
姑娘們忙說有,叫人去取來一副。
晏良倒騰兩下派,然後抽出兩張示意,「比大小,你們贏了,我輸一百兩,我若贏了,你們要回應我的要求。」
三位姑娘愣了下,互相看了看。
「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們做下流事。」晏良補充道。
青衣女子頗有韻味的笑,「爺誤會了,其實像爺這樣俊朗斯文的男人,我們巴不得願意呢。」
「開始吧。」晏良重新洗牌,丟了三張過去。每對一人,晏良都會給自己抓一張。
第一局晏良贏,令其去屏風後撫琴。
第二局晏良贏,令其去花園采朵月季。
第三局晏良對青衣女子,依舊是晏良贏。
青衣女子不解,「爺,這不公平,為什麼每次都是你贏?」
晏良輕笑一下,將牌遞給青衣女子,「你發。」
青衣女子點頭照做,結果贏得還是晏良。她願賭服輸,表示願意接受晏良的兩個要求。
晏良想了想,用手托着下巴,「不瞞你說,我是個當官的,偷偷來這裏的。前不久剛調任到京,對京城不是很熟悉,你和我講講京城都有什麼好吃的,在什麼地方。再說說京城官場的忌諱,免得回頭我跟那些顯貴們應酬的時不懂情況,亂言惹禍。」
青衣女子早看出晏良衣着不俗,再加上他言談彬彬有禮,對他所言的身份深信不疑,遂機靈的點頭應下。
青衣女子從吃食先說起,祥和街銘記烤鴨,狀元樓女兒紅……再到城東深巷的臭豆腐。一一列舉,十分細緻。
晏良很有耐心的聽着,為青衣女子遞上一杯茶,示意她繼續。
青衣女子接着便說起這京城官場的局勢,三公九卿、皇親國戚之中誰十分得勢,誰有實權,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人都喜歡什麼忌諱什麼。青衣女子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給了晏良。
「這些皇親顯貴你該都明白,但凡是品級比你大的人物,自然都是不能得罪。再有一人,理國公,這人你若碰見也該小心應付着些,別瞧他沒有實職,頭上只頂這個爵位,是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聽說他背後有一位勢力很大的王爺撐腰。」
晏良見她表□□言又止,將一千兩銀票遞給給她。
青衣女子不大好意思的收了,謝了恩,接着道:「您別看這廝面上人模人樣的,來了這地方,忒會折磨人,專挑嫩的,一人還不行,我好有幾個小姐妹被他折磨得半條命都沒了。」
晏良對這方面消息並不感興趣,提醒她繼續說別的。接下來更是些無聊的人了,品級在三四品之下,雜七雜八的嗜好,晏良更覺得無趣。
「其實我一個青樓女子知道的也不多,那爺還想聽什麼?」
「聽說五年前,京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晏良盯着他的眼睛。
「爺,那個人早被圈禁在西北了,提他有什麼用。」
「也罷,你下去吧。」晏良自斟一杯酒,望着酒杯,臉色冷冰冰的。
「爺別這麼無情,我說還不行麼。」青衣女子到這年紀,除了比年輕人懂事兒些,就什麼都沒有了。她今日能收到客人這麼銀子,是千載難逢的運氣好。她尋思自己這次一表現好了,說不定能留住這位金主。
青衣女子便將五年前自己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
「初八那日,順王爺因謀反罪,遭到聖人突然發難。當時他在朝中的勢力比而今安王和康王兩人合力還要大。牽涉之巨,叫人駭聞。順王到底是聖人的兒子,沒被下狠手,去西北守陵做了活死人。但那些跟着他的那些大臣就全倒霉了,家眷中連一歲的嬰孩都沒放過。我還記得那日滿京城戒嚴,商鋪關門,家家閉戶。午時的時候,橋口法場的哭嚎聲震穿半個京城,到黃昏的時候聲兒才斷。」
晏良輕嘆:「如此便徹底了結了。」
青衣女子點點頭,突然有想起什麼,對賈璉道:「其實不然,後來又有傳聞說,順王還有一批追隨者蟄伏在京中,待他日後東山再起時再復用。聖人貌似聽說了這件事,這幾年一直派人在追查,但凡查出有嫌疑的京官,不是無緣無故被貶黜,就是被遠調,總之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所以爺以後在官場要小心着些,有些人言談異常,便不要交得太近,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晏良從袖子裏又掏出一千兩銀票,放在桌上。這時候去採花的另一位姑娘回來了,還笑着說要□□花瓶里。
晏良乏累地躺在榻上,叫她們迎着琴聲跳舞。等她們跳到汗透了衣襟,晏良才眯着眼假意睡着了。
吳秋茂曉得主子的意思,跟姑娘麼表示他家主子旅途勞累,需要安靜歇息。三位姑娘自然識趣兒的退下了。
晏良突然睜開眼,自己坐在貴妃榻上發愣,卻叫吳秋茂去內間床上歇息。
吳秋茂不得不從,本來是打算躺在榻上,等外頭一有動靜就起身,誰知再一張眼,天就亮了。吳秋茂急得從床上跌下來,跑去找老爺,卻見老爺還如昨夜那樣坐着,只是手裏多了一個茶碗。
「老爺?」
「回府。」
到了家,晏良便沐浴更衣,臥在院裏的羅漢榻上曬太陽。
賈珍聽說父親昨兒個沒回來,覺着聽新鮮,連屁股疼都不顧了,親自來問候晏良的情況。
「父親昨天一夜未歸,可教兒子擔心極了,您昨晚去哪兒了?」
晏良抬眸看賈珍一眼。
賈珍嘿嘿賠笑,故意伸長脖子等回話,嘴上掛得笑有幾分猥瑣。其實老爺不回他也知道,老爺剛從山上下來,憋了兩年,家裏又沒女人,他肯定是去外頭找人泄火去了。
「其實您不說,兒子也懂。兒子沒別的意思,兒子琢磨着這家裏頭漂亮丫鬟是少了點,要不兒子給您找幾個來?」
晏良冷冷盯着他:「你母親才死一年,你便說這些渾話,不覺得臉疼麼?」
賈珍委屈道,「兒子這不是替您着想麼,兒子是還在守孝,可您不是了。兒子給您過生日,便是在盡孝啊。」
晏良舉起手裏的茶碗要打,嚇得賈珍忙捂住腦袋。茶碗最終只碎在賈珍的腳邊。
「提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你藉機大辦生日這項也是不孝,怎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親!」
「兒子沒有大辦,只是請了些親戚朋友一起慶祝而已。」賈珍狡辯道。
「嗯,的確不怪你。」晏良話畢,見賈珍還賠笑點頭,更氣不打一出來,「都怪我這個做父親的管教失職,種了惡因,才叫你長成這樣的混樣。」
「父親,您別這樣說,是兒子——」
晏良忙打斷他的道歉,溫和笑道:「好了,生日的事我知道你初衷是好的,便算了,但以後切記。」
父親怎忽然就原諒他了?心情好?賈珍有點摸不着頭腦。
晏良微笑着叫人把賬本拿上來,下一刻就變臉,把賬本全甩在了賈珍臉上。
「給你三天時間,每筆賬交代清楚,否則以後休想再在賬房上領一分錢!」
賈珍拿起一本翻了翻,發現上面有用紅硃砂做過的標記,很顯眼。他仔細看了幾條,發現被標註的不是賬面數額有問題,就是大額花費走向不明。有幾筆是近些日子的,賈珍看錢數還能對得上自己當時做什麼,但之前的實在是記不住了。
晏良:「聽說你還動了你母親的嫁妝?」
「母親人已經去了,那她的嫁妝就是兒子的了,有什麼不能動。」賈珍不服氣的嘟囔着。
「你把你一歲半的妹妹至於何地?」
「我……等她大婚的時候,我在給她籌備一份兒更豐厚的便是。」賈珍心虛的反駁道。
「呵,難不得榮府老太太要把你妹妹要過去。就你這樣,自己兒子都管不好,會管妹妹?也罷了,你能管好你自己兒子就成。瞧瞧蓉哥兒現在你被養成什麼樣子,因你天天沒正形玩女人,他便有樣學樣,竟敢調戲他姨媽了。」晏良又說了一個因果。
賈珍嗤笑:「二姐才多大,十歲出頭的孩子,他倆能出什麼事兒,就是小孩子胡鬧呢。」
晏良不想再說了,打發賈珍快滾。
賈珍也怕,行了禮就叫人纏着他逃,生怕老爺再打他一通。他屁股還沒好呢!
五日後,賈珍能活動自如了,還想着清樂坊那個沒得手的娘們。遂決定悄悄出門,將沒吃到嘴的東西吃乾淨。
到了清樂坊,賈珍帶着的小廝就耍橫,推走了那些礙事兒的人,做事就要衝進那小娘們的房裏。
忽然有人大喊:「敬老爺來了!」
賈珍嚇得忙跑到清樂坊後院,打算從後門逃出後巷。沒想到後門上鎖了,他來不及等人開門,乾脆就踩着靠牆的麻袋,從牆上跳了下去。
「哎呦——啊——」男子顫抖的慘叫因響徹天際。
清樂坊後巷與一茶樓毗鄰,此時茶樓二層左數第三個窗口錢正站着一人,手執着扇子,含笑眼望這一幕。
看着賈珍滿身扎着荊棘的樣子,晏良覺得特別好笑。
賈珍鬼哭狼嚎的從荊棘垛上滾下來,又是一陣痛叫,大罵是誰堆得東西。他等了會兒,都疼得快暈了,也不見隨行的小廝來救他,他就要去找。可一動,扎進身體裏的刺兒就疼。賈珍不得不脫了衣服,先把刺兒拔了。
晏良淺淺的勾起嘴角,還沒完,為父昨日可是給你講了兩個因果故事。
「啊——」不知道誰從牆那邊丟了塊石頭過來,正好砸在賈珍的頭上。賈珍就這樣半裸地暈倒在荊棘垛前面。
這時,巷子那邊跑來一隻狼狗,它繞着着賈珍嗅了一圈,開始順着賈珍的後背舔他的血跡……
下一幕晏良沒忍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