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齊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站在樓下抬頭上望。
很顯然,小姨她們聽到了我的叫喊聲,媽媽也肯定聽到了我的聲音,可是為什麼不但不出來,反而關燈了呢?難道媽媽不要我了嗎?難道媽媽不想我嗎?難道媽媽生我的氣了嗎?
我的心如沉入海底,空空蕩蕩。我甚至覺得自己連站立都有點困難,急忙扶住阿齊。
阿齊說三狼哥,我總覺得太詭異了,要不我們走吧。
我說我一定要看到媽媽,哪怕是……
我不敢說出那個字,我很害怕那個字,我希望我媽還活着。
阿齊說有人出來了。
果然門口「呀」一聲打開了,一身白衣的小姨站在二樓樓板上向我們張望,也沒有開燈,黑乎乎的。
我一眼就認得出她就是小姨了。
小姨看了一會,說:「是三狼啊?什麼這麼晚了才來到啊?吃飯了沒?進來進來。」
我說小姨,你睡了?
小姨說這幾天身體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你姨丈和表妹去縣城裏參加山歌比賽,還沒回來,你吃飯沒,上來我煮個飯給你吃?
我說我媽來過這嗎?
小姨說來過,就三天前來過吧,和我聊了一個晚上,後來說是回去陪外婆,這都過了幾天了也不見過來看看我,我還以為她已經回去了呢,什麼,你媽還在這?
我頭皮陣陣發麻。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睛。
我就算再傻,也能猜到什麼了。
阿齊在後面小聲說快走快走。
我對小姨說那好,我去外婆家找去。
小姨說你不上課嗎,什麼也來了,哦,一定是來叫媽媽回家了,去吧去吧,下次再來玩啊。
阿齊拉着我轉身就跑,跑出十幾米左右,阿齊突然又拉住我,我們回頭看去,小姨家的燈光再次亮起來,不一會兒,又傳來十分熱鬧的嘻笑聲。
阿齊說快走吧,你媽肯定已經死了,太邪門了,你小姨為什麼也騙你呢?難道你小姨也死了?
我說我也正想知道,走,回去。
阿齊啊一聲,說你說什麼,回去?!
我說對,回去,我一定要弄明白是什麼回事。
阿齊說不要回去了,太可怕了,一定是你小姨也死了,現在她們是死人在聊天呢。
我踢了阿齊一腳,說你小姨才死,再亂說!
阿齊說你真的還要回去?你不怕?
我沒回答他,說我知道後面有一條小路通小姨家後門,後門上有一個小洞眼,當年還是我用小鋼鋸刀割出來的呢。
阿齊長嘆一聲,說好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說怎樣就怎樣,走!
於是,我在前面走,阿齊跟在我後面,我們放慢腳步,悄然無聲地向後面方向繞,繞過幾間房子,終於來到了小姨家後門。
這裏家家戶戶都有後門,因為後面是廚房。
我和阿齊穿過廚房和後門之間的空地,小心翼翼地趴在後門上向裏面看。
那個洞眼還在,我直接從那裏瞄進去。
阿齊找了一會,也從一條長縫處瞄進去。
一根白焟燭燃燒在屋裏的餐桌中央,用一個碗反扣過來沾上去,四四方方的餐桌四面,坐着四個人。
面向我的是小姨,小姨左面是表妹,六歲了,小姨右邊是姨丈,二十六歲左右,而背向着我的,我一眼就認出是媽媽!
她還穿着那天晚上大伯母和二伯母給她換上的新衣服,但又不是壽衣,她的頭髮保持着原來齊肩的樣子,身材胖瘦什麼的都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沒有看到媽媽的臉,不知道有什麼不同。
只聽小姨說道:「姐啊,你剛才為何叫我對三狼撒謊?那孩子那麼遠來找你,你就不想見見?你和姐夫的事,跟三狼有什麼關係?」
小姨丈抽出一點煙絲,塞進一個竹筒里的氣眼裏,拿過焟燭點上,吸了一口,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小表妹也說很久不見表哥了,好想見他。
我和阿齊緊張地看着,我們都想知道答案。
原來媽媽真是在小姨家裏,但卻不想見我,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如果她還活着,肯定是要見我的,畢竟我和媽媽從來就沒有離開那麼久過,三天三夜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想媽媽了。
而如果媽媽已經死了,不,不可能,否則她怎麼可能還在小姨家和他們聊天說笑!
我越想越激動,真想馬上就衝進去。阿齊這時拉拉我的衣服,我看向他,他指指一個地方。
我順着那個地方看過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在媽媽的屁股後面,竟然有一根毛絨絨的尾巴!此時正緊緊地貼在地上,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還以為下面還睡着一條狗!但仔細看,卻是從媽媽的屁股後面伸出來的,除非,她就坐在一隻狗的身上!
但我們明明看到她坐在靠背的木椅上!
我渾身一冷,打了一個激靈。
這時,只聽「媽媽」陰陰笑着說道:「跟三狼沒關係,跟你們有關係。」
小姨奇怪地看着,臉上的神色變化十分清楚,先是一臉笑容,接着面色一變,然後面色鐵青。
最後的表情是驚愕。
這時,小姨丈霍然站了起來,呆呆地看着「媽媽」。
而小表妹突然尖叫一聲,往小姨身上一撲,躲在後面。
我和阿齊不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但可以清楚的確定一件事情,就是「媽媽」的真面目可能暴露了!
小姨站起來,指着「媽媽」,結結巴巴地說道:「姐,你這是,這是,這是什麼了,你,你別嚇,嚇我們,你的胸,什麼空空的,心臟呢?什麼會這樣啊姐?」
這時我才知道肯定是「媽媽」露出胸前的那個大洞來了。
只聽「媽媽」桀桀大笑起來,聲音變得十分的粗,嗡嗡聲地說道:「我死了,小妹,我已經死了三天了,今天回來,原本只是想看看你們的,但我發現,我餓了。」
我敢肯定,這個聲音絕對絕對不是我媽媽的!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又不像是男人的聲音,竟似乎是一隻狗兒的那種怪聲!
小姨和表妹嚇得雙雙倒在樓板上,然後爬起來就要向外面跑去,兩個人你拉我我拉你的,但根本連爬起來都不可能。
她們尖聲大叫着,但奇怪的是,我就只看到她們的尖叫的樣子,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傳到耳朵里。
難道「媽媽」還能屏蔽尖叫聲?
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我分明又可以聽得到。
真是太詭異了!
「媽媽」桀桀冷笑,也不管她們,目光一轉,看向了小姨丈。
小姨丈此時已經顫抖不止了。
嘴巴張開着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中的水筒煙槍左右晃動,想掉又沒掉下來,如同在風中懸掛的臘肉。
這時,「媽媽」站了起來,完完全全的露出了那根尾巴,她用尾巴輕輕地往小姨丈的褲子裏摩了幾下,猛然把小姨丈一卷,只聽水筒煙槍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響,焟燭瞬間滅了。
屋裏頓時黑乎乎一片。
阿齊的手抖着拉向我。
我嚇得大叫一聲,拔腿就跑。
阿齊在後面大叫:「等等我啊!」
然後聽到他摔了一跤,大叫一聲,又馬上爬了起來,跟在我後面。
我們根本不知道往哪裏跑才好,見路就跑,七轉八彎的,眼前出現了外婆的家。
我的媽呀,是外婆家,太好了。
此時我的小腿感覺有些抽筋,跑不動了,回頭看,卻沒見阿齊。
我又不敢大聲叫他,只好沿着牆壁悄悄地往回走。
到了牆角時,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緩緩走來,不是「媽媽」還能是誰?
夜色雖然不什麼明亮,但現在是七月中旬,臨近八月十五了,還是有月光的。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媽媽從小姨家的方向向外婆家走來。走路的樣子有點怪怪的,似乎是吃飽了似的。
我心裏一格登,難不成小姨一家都被這個「媽媽」吃了?
我四處搜索着阿齊,總算在田埂上看到一個人趴在那,一動不動。
並且正向我招手,叫我過去。
我哪裏還能過去,只要我一出去,肯定就會被「媽媽」看到了。
我沒有選擇了,只好向外婆家跑去,一邊跑一邊叫「外婆,外婆,開門!」
只有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自己還活着,而且,外婆現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我跑到外婆家,門口卻關上了,裏面黑乎乎的,地下室里傳來羊輕輕的夢囈聲,還有豬的呼嚕聲。
我回頭看,「媽媽」還沒到,便用力地拍門。
過了很久,門終於開了,外公伸頭出來,看了看我,說你是三狼?這麼晚了從哪裏來?
我說外公你快開門給我。
外公說你是三狼?你去哪裏回來?
我這才想起外公耳背,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但我又不能太大聲,否則「媽媽」在後面就會知道了。
我用力推門,外公這才把門打開,說你這個孩子,什麼這麼晚才來,你爸你媽呢?什麼外婆過世了也不過來看看,唉,真是不孝啊你們。
我一呆,停在門口,外公拉上電燈,屋裏一片光亮,在屋中央,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前面,還點着三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