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註定是個沒有睡意的夜晚,即便是夜深人靜,她還是一而再三的被他人打擾。
回漪蘭殿途經欽安殿的長廊處時,從一旁的花苑傳來的女音引起了蕭鸞的注意。皇宮中深夜活動之人,總是讓人懷疑的。幾乎是沒有考慮,她便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慢慢挨近。
「命運總是對我們不待見,如今連出宮也是一種奢望了。」女人的聲音很小,甚為哀愁無助。
「我會給你想要的,我一定會帶你出宮。」是一個沉沉的男音,話里還有一絲堅定和不忍。
蕭鸞探出腦袋瞄了一眼,發現花苑深處,竟有一男一女摟抱在那裏。她有些吃驚,後宮這個地方,平常宮女和內侍多說幾句也會被別人說成是互傳情誼,更別像現下這樣兩人摟抱一起,那不是穢.亂後宮了。
「葉臨,你帶我走吧!我根本就不想呆在宮裏,我們不要顧及其他,遠走高飛吧!」女子哭求着,快要跪下去。
正當男子將要開口,從長廊的另端傳來巡宮侍衛的聲音,「誰在那裏!」隨即,四名帶刀侍衛沖了過來。
男子乍然一驚,拉起女子的手道了一聲,「快走!」就往遠處跑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蕭鸞才走出躲避的蔥蘢。雖知道他們這樣是違背宮規,但還是祈求能夠躲過侍衛的追捕。因為,一旦被抓,結果都逃不過一個「死」字。她沒想到皇宮的夜晚,依舊如同白天那樣精彩。
只是「死」字,在這個地方近在遲尺。
一陣夜風襲來,周圍枝葉發出簌簌之聲,為這原本就清冷的後宮染上一層淒涼。
在外徘徊了一個多時辰,蕭鸞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漪蘭殿。前腳剛踏入門檻,錦繡就急匆匆的上前,「婉容,您去哪兒了?皇宮今晚出了大事,皇后讓後宮所有人都去鳳陽宮列行檢查。」
蕭鸞心中一涼,已然知曉何事。
錦繡一邊關上木門,一邊輕道:「巡宮侍衛發覺後宮有人和侍衛私.通,男子雖逃了,但那女子逃跑中右臂受了刀傷,所以侍衛要檢查後宮中誰的右臂留有傷痕。奴婢讓晨曦先帶漪蘭殿的宮人去了,咱們也趕緊點。」
蕭鸞突然陷入沉思,想到的是方才那兩人。
「婉容,趕緊換衣裳吧!別發愣了。」錦繡的話將蕭鸞拉回現實,匆忙的更衣後,她在錦繡的帶領下徒步走出漪蘭殿。
這才走出正殿的大門,一個單薄的身影突然闖進她倆的視線硬是將二人生生嚇了一跳,待蕭鸞看清楚此人時卻見錦繡怔然出聲,「瑾尚宮?你怎會在這裏?」記得她已經調往未央宮當值,這麼晚,也應該在未央宮服侍容宸才對,怎的會突然出現在這昭陽宮的漪蘭殿。
虞瑾臉色慘白,額頭上黃豆般大小的汗珠沿着臉頰滑下。蕭鸞目光很快凝聚到她左手緊緊抱着的右臂上,從右臂沁出的血已將衣裳打濕。
她豁然一悟,慌忙問她:「侍衛所傷?」
虞瑾動作一滯,倉惶退了幾步,「你,你想做甚?」
蕭鸞看着她正在流血的右臂,對錦繡嚴肅道:「快扶尚宮到我房裏。」
錦繡連連點頭,伸手去扶虞瑾。可沒想到她狠狠甩開錦繡的手,對靈鸞沉沉道:「我不需要!」
「尚宮,你在流血。」錦繡心急如焚。
蕭鸞不顧其他上前拽住她,「如果你想死,大可不必聽我的。如果你想讓葉臨和你都能活命,現在別無選擇。」
虞瑾驚愕的目光緊緊盯着蕭鸞,「你……你都看見了。」
蕭鸞沒有回答她,只是將她扶着,折回殿中。
錦繡打來清水替她清洗了傷口,蕭鸞很快替她止了血,看着那條深深的傷口,思忖半響只是問出,「有沒有火炭。」
錦繡放下手中銅盆應答,「有,有,去年取暖用的火炭還沒用完呢!」
蕭鸞眉目舒展,「那快去取一些來。」
錦繡點頭,匆忙而去。
虞瑾仍舊盯着蕭鸞,眼中竟是懷疑,「你為何要這樣做?你難道不知,如果我們被發現,你也會被我連累。你以為我的傷,還能逃脫嗎?」
蕭鸞忙碌的手一抖,半天才淡淡的說:「兩個人相愛並沒有錯,所以我才救你。」
虞瑾心中一驚,片刻卻冷靜的搖頭,「你和錦繡還是趕緊去鳳陽宮吧!這麼一鬧,一會侍衛就會尋來,我右臂的傷是掩蓋不了的。我很感激你有這份救我之心,但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葉臨,對嗎?」蕭鸞已經猜到,「你想自己承擔一切,把那個男人撇得乾乾淨淨?」
虞瑾被蕭鸞一席話說得是啞然無語,眼中轉瞬即逝的悲涼悉數落入靈鸞眼裏,只見她慢慢出聲,「我十二歲進宮為婢,多年來,受盡宮中欺凌,好幾次差點沒命,最後都是葉臨救了我。」她苦中帶笑望着靈鸞,「我們是同鄉,因為我,他才立志進宮做了侍衛。我知道女人一旦進了宮,就由不得自己,可我沒辦法,我們真心相愛,只願有朝一日能長相廝守。」
蕭鸞一時無言,心裏不由有些感慨。
此時,錦繡推門進來,「婉容,火炭來了。」
「點燃。」蕭鸞輕道,然後看着虞瑾,「尚宮,離宮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急於一時。」
虞瑾渾身驟然僵住,好似聽得懂這話又仿佛聽不懂。只見蕭鸞用鐵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火炭,「會很痛,尚宮忍着點。」
錦繡不明白了,慌忙問:「婉容這是要做什麼?」
「用火炭烙尚宮的傷口,才能讓傷口立刻潰爛不已,即看不出是刀傷,反而像是燒傷許久沒有處理好所以導致的皮膚潰爛。唯有這樣,才能躲過侍衛的眼。」蕭鸞不疾不徐的說,「尚宮不是想和所愛之人長相廝守嗎?所以一定要活着才行。」
虞瑾聽了此言,眼眶倏地濕潤動容不已,冷如冰霜的臉上終泛上一絲溫暖,顫着聲音道:「婉容的恩情,虞瑾銘記在心,必將回報。」
蕭鸞抿嘴附以微笑,「我擔當不起,你也不必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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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火光漸漸逼近,大批侍衛手持火把衝進漪蘭殿將四周照亮。殿前站滿了巡宮侍衛和昭陽宮的宮監宮女,氣氛緊張得令在場之人不敢多說一句話。
錦繡拉開寢殿的大門,瞪目結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蕭鸞只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徐徐走出,一邊咳嗽一邊假問錦繡,「這是怎麼了?」
虞瑾亦從殿中邁出,笑着開口道:「領侍大人,奴婢方才經過昭陽宮,瞧見錦繡慌慌張張的要去請御醫,有些擔心所以便進來瞧瞧。這不,正準備和她倆過鳳陽宮呢!怎的您親自過來了。」
這領侍瞧了瞧眼前的三人,並不買賬,「皇宮所有人都接受了檢查,唯獨還有漪蘭殿的靈婉容和未央宮的瑾尚宮不曾前去,那我也只能不請自來了。沒想到,瑾尚宮竟也在這裏。」
虞瑾倒也偽裝得甚好,那笑意是讓人看不出一點破綻的,「今晚蕭婉容身子有些不舒服,其實當初奴婢做她教導姑姑時就曉得她身子單薄,所以去得晚了領侍大人莫要見怪。」
「不舒服?」領侍目光落在蕭鸞身上,他大搖大擺的走至她跟前,頓了頓,猛然拽住她的右手腕,這動作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尖上,蕭鸞震驚的看着他,「大人,請你鬆手。」
領侍盯着蕭鸞,眼中全是肅穆,「我倒要看看,你的右臂有沒有刀傷。」
蕭鸞冷冷看他一眼,使勁抽回了她的手,不料用力太大撞到一旁的虞瑾。從傷口傳來的劇痛,令虞瑾悶哼一聲,抱着右臂連連退了數步。蕭鸞沒料到她會撞到她,深知她此時必定疼得蝕骨。雖很擔心,卻必須裝作毫不知情。
領侍見狀,衝上前緊緊拽起虞瑾的右臂,「你有傷?」
虞瑾一張臉已經疼得扭曲,錦繡趕緊向領侍哀求,「大人,尚宮的右臂有傷,請您先鬆手啊!」
領侍嘴角揚起一笑,那笑竟有咄咄逼人的意味,「我要檢查傷口。」
錦繡正欲求情,虞瑾卻對她搖頭示意,「錦繡,你先退下。」隨即她對領侍道:「還請大人先鬆手。」
領侍很得意的鬆開了手,虞瑾小心的慢慢捲起衣袂,一塊已經血肉模糊卻微微發黑的皮肉呈現在所有人眼前,令眾人看了十分不忍,有的人直接撇開頭不敢直視。
蕭鸞緊鎖眉頭,一股心疼湧上,若不至此,又怎能騙過侍衛。
領侍呆了似的看着她的傷口,驚道:「你這是……」
「都怪奴婢不好,前幾日受了涼感覺渾身發冷,所以拿了炭火在屋中取暖,不料打翻了炭爐,還把右臂給燒傷了。」
領侍並不太相信,目光在虞瑾臉上來回摩挲,「真的是炭火燒傷?」
虞瑾鎮定的頷首,此時的她已經有些虛弱,「還以為沒什麼大礙就隨便上了點藥,最近這些日子河燈之事弄得未央宮的奴才個個提心弔膽,我就沒怎麼理會,沒想到越是嚴重了。」
領侍盯着她的傷口看了半響,見已是這幅慘樣,怎看都不像是新的傷口,最後不忍道:「那趕緊找御醫來瞧瞧,傷口已經潰爛。你可是未央宮的尚宮,這要嚴重起來,未央宮豈不亂了方寸,惹怒了聖上,怕你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是,是,奴婢明兒就去御醫令找御醫瞅瞅。」虞瑾埋首答應。
領侍嘆了口氣,轉眼看着靈鸞,「你……」
蕭鸞會意二話不說把衣袖往上翻,領侍卻頓時慌了,「住手!」
蕭鸞訝然,看着領侍蹙眉,「大人不是要檢查我有沒有受傷嗎?」
領侍揮了揮手,示意作罷,「你可是皇上的婉容,我還沒那個膽子檢查你,我相信瑾尚宮,想必她也不敢包庇你們。」
語落罷,他朝着侍衛道了聲:「走!」
瞧着侍衛個個離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蕭鸞吩咐宮人都回屋中休息。而虞瑾方才裝出的冷靜終在踏入蕭鸞寢殿那刻奔潰,渾身癱軟於地。蕭鸞將她扶起,她只是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敢放開。
蕭鸞於她身旁蹲下,喚了聲,「尚宮,已經沒事了。」
虞瑾閉目點了點頭,一顆心還是狂跳不已,「我知道,只是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蕭鸞沉吟許久,用一種近乎叮囑的口氣道:「尚宮以後在宮裏可得小心,雖然尚宮是個宮裏的老人了,可我還是要提醒尚宮。」
虞瑾微微蹙眉,不懂她話里意思。
蕭鸞咬了咬唇,狠下心來,「據我所知,欽安殿緊挨着未央宮,按照大周宮規,未央宮四周一里內,只有御林軍可以隨意走動。這麼晚,又怎會有侍衛在那附近巡宮。不過這招勝算很大,因為犯人被抓,誰會關心是在哪裏被發現,應該只會問其責,責其罰。尚宮,可你不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嗎?」
虞瑾猛然抬起頭來,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加害我和葉臨。」
蕭鸞眸色沉了又沉,「但願只是我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