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久期和陸良林在c市一家老館子見面。清末建築改建的地道老店,木質窗欞,幽幽透着悠遠的風。
暮色蒼茫,霞光微涼。
只有兩個人,柳久期坐在這頭,陸良林坐在那頭,偌大的一張桌子,空空蕩蕩的,倒有種意外的寂靜。
陸良林清了清嗓子:「這家的白果燉雞相當不錯,軟糯柔滑,特別適合女人。」語意里都是滿滿的體貼。
柳久期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他們本來,是談「劇本」來的,結果,陸良林就像一爐纏綿的香,虛虛繞繞都是盤旋的青煙,誰也看不清他到底要做些什麼,說着些不打緊的瑣事。
&次的劇本你怎麼看?」陸良林問了一句。
&很喜歡,比我想像中還要有趣。」柳久期實話實說,陸良林的才華沒得說,這劇本至少有三分之一由他執筆,「鬼才導演」名不虛傳。這劍走偏鋒而精妙絕倫的敘事結構,把一個懸疑故事講得跌宕起伏,直抓人心。
&就好。」陸良林雖然是淡淡的一句話,但是柳久期聽懂了他的自傲,有才情的人,往往都是這樣驕傲的,陸良林話鋒一轉,「和你早些年作品的風格不太一樣,你能適應嗎?」
這是什麼話!但是柳久期聽懂了他的重點,陸良林想談「往事」,於是她順着他的話回答:「當然,其實上我早期的角色,從某些角度來說,內核是一致的,現在有機會挑戰一些不一樣的角色,當然是每個演員最大的心愿。」
陸良林眯着眼睛:「你早期的角色很適合你那個時候的特質,怎麼樣,那個時候的選角,謝然樺有沒有幫你參考參考?」他輕鬆地笑着,又夾了一筷子銀魚,慢慢嚼着。
柳久期笑得活潑:「樺姐可一直沒少幫我。」
&果然是姐妹情深?《開往春天的地鐵》那部戲裏,夜蕾那個角色,她怎麼看?」陸良林繼續問。
柳久期一聽這話意,看來是不問到細節來求證,絕不鬆口了,她哪兒知道謝然樺在陸良林的面前怎麼說的,既然註定會被拆穿,她還不如早點主動交代,她笑得明朗:「樺姐那個時候主要是生活上比較照顧我,選角這些事情,當時還不是經紀人給我安排什麼工作,我做什麼。」她似乎是無奈地攤了攤手,她說的也不算虛假,「選角這種工作,只有有了咖位才有選擇的餘地,當時的我,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女主的機會。」
陸良林不得不承認,柳久期這話滴水不漏,就像一條滑不溜丟的魚,他不亮底牌,柳久期也絕不會交心,為了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信息,他必須說實話。他用手指叩了叩桌子:「其實今天來,我就想和你談談謝然樺。」
柳久期用笑容把自己武裝得百毒不侵:「當然當然,我懂,您這是愛到濃處。」畢竟之前謝然樺和陸良林的偷拍照,牽手接吻,新聞滿天飛,柳久期要裝全不知情,也太過虛偽。
&我們都省一省彼此的時間吧。」陸良林索性換了個口氣,「我來是知道,在你和謝然樺合作的這麼多年中,謝然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事兒,陸導怎麼來問我這個外人,您不是應該更清楚嗎?」柳久期問道。
&用問題來回答問題。」陸良林悽然一笑,「如果說,我知道你當年的車禍可能和謝然樺有關呢?你還會看在當年組合多年的情誼上,替她隱瞞嗎?」
柳久期驚訝的恰到好處。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柳久期很清楚,今晚的演技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重要,她詫異,震驚,複雜,緊緊盯着他:「陸導這話什麼意思?」
陸良林摸出煙,深深吸了一口:「大概幾個月前吧,我聽見過一次謝然樺和別人打電話,說起過你的車禍,『兩年前是她命大,車禍成那樣都沒弄死她,兩年後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他複述了一遍謝然樺當時電話的原句,就這麼簡單一句話,讓他當時在門板後驚立當場。
柳久期的表情如遭雷殛,陸良林緊緊盯着她的表情,沒有放過任何一絲肌肉的顫抖。她抬頭,艱難發聲:「不會的,她不會這麼對我。」
陸良林撣了撣煙灰,深吸一口,眼睛眯斜:「想想她那些年,和你組合到底愉快嗎?」陸良林不放棄機會,趁着柳久期心神大震的時候,開始把這番談話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帶去。
&們挺好的,真的挺好。」柳久期是真誠的,這一句,還真的不需要任何演技。
正是因為她們之間曾經擁有的東西那麼珍貴和純粹,所以一旦背叛,那碎裂的痕跡,和徹骨的疼痛,才讓人無法忘懷。
那個時候,柳久期正是叛逆期,白若安給她的任何資源,她都不想要。她拼了命擺脫影帝老爸,金牌經紀人老媽的光環。她想要自己得到的所有結果,都出自於自己的努力,上面沒有柳達和白若安的印記。
柳久期拼了命證明自己,所以起點就變得和謝然樺一樣高。
大家都是新人,青春活潑,正值年少,謝然樺只大她兩歲,完全是同齡人,謝然樺在娛樂圈打滾的年歲雖然並不比柳久期長,但卻經歷比她更深刻。
毫無關係,沒有背景,只有一張漂亮的皮囊,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年輕小姑娘,謝然樺比誰都清楚。
脫離了保/護/傘的柳久期茫然無知,那段時間還多虧了謝然樺的照顧。
冬天她們去參加商演,連個休息室都沒有,只有搭起來的臨時棚子,四下里漏風,滴水成冰的天氣,呵一口氣,在空中就凍成了冰。兩個人頭靠頭、面對面裹一張毯子取暖,眼睛裏卻都是笑意。那樣的苦,一起吃過的人才懂。
柳久期不肯出席企業關係的陪酒,謝然樺替她攔着擋着,喝的半夜回來吐兩回,邊哭邊睡。柳久期悔意萬分,直問她有沒有吃虧,謝然樺輕蔑一笑:「放心,我沒事,就算是要賣,我也不會把自己賣那麼賤。」回想起來,一語成讖,那麼多伏筆,只是柳久期當年沒有讀懂。
那個時候,年少的她們都曾經以為,會這樣握着彼此的手,一起面對娛樂圈的風風雨雨。
誰知道魏靜竹在看到她們不同的發展速度後,很快拆開了她們。再後來,因為創作理念和發展方向和魏靜竹不同,柳久期試圖脫離魏靜竹的控制。
柳久期決心要走的事,她只告訴了兩個人,一個人是陳西洲,另一個就是謝然樺。
事後,柳久期覺得謝然樺背叛了她,站在謝然樺的角度上,她也許覺得柳久期也背叛了她。
更何況,謝然樺那麼聰明的姑娘,背叛不背叛,又有什麼關係,重點是她能不能從這中間得到好處?苦慣了人,總忍不住給自己多佔一點好處,這道理,柳久期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
&們和平解散組合,各自祝福對方單飛,我們一直都是聯繫緊密的好朋友。」柳久期重重補上一句,「直到我出車禍。」她抬起臉來看陸良林,大大的眼睛裏似乎都是水霧和茫然,「你說我的車禍和謝然樺有關係,但是為什麼?」
陸良林悲憫地看着她:「你出車禍的時候,你們單飛的消息還沒發佈,那之後,那些本來屬於你的角色和代言,謝然樺拿走了很大一部分。你的隕落,成就了她的成功。」
&不信。」柳久期的眼裏都是控訴,似乎是難以相信。
陸良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似乎是安撫,心中暗暗想着,看來柳久期還真是全不知情,他說:「其實謝然樺這個人,剛接觸她的時候,你覺得她很溫暖陽光,很會照顧人。」這真是他的肺腑之言,如果不是這樣,他當初也不會因戲和她結緣,他苦笑了一下,「然後才會慢慢感覺到不對。如果不是她透的消息,我妻子也不會和我離婚。」他的語意里並不是沒有懊悔。藝術人嘛,誰沒有風流的時候,但是因為這樣丟了家庭和妻子,就是玩過火了。
當初陸良林和謝然樺的新聞被挖出來,陸良林本打算就此收手,和妻子道歉認錯,只求能挽回一切,發誓絕不再見謝然樺。原本,妻子在傷心欲絕之後,也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一切看起來都沒有走到最壞的田地。謝然樺約他最後一次見面,他鬼使神差地去了,就是這次碰面,成為了壓垮他們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妻子失去了對他最後的一絲信任,執意離婚。
&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讓我妻子那天也出現了,我本來以為只是個意外,但是越想越不對,哪兒有那麼多巧合。」陸良林點了點桌面。
謝然樺本來就不笨,時光又給了她那麼多磨礪,她怎麼能不聰明。
事已至此,謝然樺背着一個全民皆罵的小三名,事業停頓,看不清未來,如果什麼都抓不到,對於謝然樺而言就是一個滿盤皆輸的局面,謝然樺輸過嗎?
柳久期越想越覺得透骨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