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太太打發人送了早膳過來,說是二位舅爺來得早,定是沒用早膳,請老爺璉二爺陪着二位舅爺用膳,讓二姑娘璧三爺去見見大舅太太並表少爺。」硃砂輕手輕腳的走到賈赦身邊,輕聲道。
「將軍可是有事要辦?」季逸誠停下話頭,問賈赦道。
自從玉娘沒了,季家兄弟再沒喚賈赦作姐夫,而是叫他將軍。
賈赦擺擺手,說道:「並無事,方才老太太打發人送了早膳過來,請二位舅子用一點子,讓二丫頭且去見見她舅母罷。」
季逸誠點頭,看向迎春:「小妞妞快去吧!同璧兒見見你舅母表弟。」
迎春起身應是,牽了賈璧的手,道:「大舅舅二舅舅快用膳罷!迎春告辭了。」又轉向賈赦賈璉辭了一回,這才退出門去。
季逸清目送她出了門,也不在乎自己正待在別人的地盤上,只扭頭對季逸誠道:「大哥,我瞧着小妞妞雖生的像大姐,這性子倒不像,太過多禮玲瓏了一些。」
季逸誠嘴裏回答着弟弟的話,卻挑眉看向賈赦:「她一個沒娘的孩子,獨個兒帶着年幼的弟弟,單在一個院子裏守孝,自己院子裏的奴才要壓制,還要同別的捧高踩低的奴才周旋,又得向長輩敬孝,自是較同齡的孩子成熟些,將軍您說呢?」
賈赦心知他們向來敬愛玉娘這個可說是一手撫養他們長大的大姐,自然免不了愛屋及烏的疼愛迎春賈璧兩個,如今玉娘沒了,只怕更添幾分憐惜之情,如今自己又娶了繼室,他們生怕自己委屈兩個孩子,今兒個除服宴他們定是要自己的承諾來了。
賈赦不禁想起了那個為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努力解釋、周全的清艷女子,在自己假作醉酒裝瘋賣傻時的悉心照顧,在老太太知道他買古董、古扇後罵他紈絝時的安慰,贊他是鑑賞大家,後來更是親手同他一起做扇子,現在他的扇子已經做得極好了,卻獨獨少了那個一起欣賞的人,便是成了制扇大家又有何用呢!實在叫他覺得無趣的緊。
此時的賈赦才理解,年少讀書之時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為何意,只是現在伊人已逝,而自己也不是那種『生死相隨』的情種,不過是嘆一句無緣罷了,想來世人寫了許多頌揚情感的詩詞歌賦,不過是因為少見罷了,若是見的多了,最後也不過是棄若蔽履。
如今玉娘去了,只給自己留下一雙兒女,他又怎麼捨得不去疼他們呢!不拘別人怎樣看,自己總會好好照顧他們兩個就是了。
賈赦思緒繁雜,面上卻不露聲色,打發賈璉下去讓人擺膳,偌大的房間裏便只有三人了。
賈赦對着季氏兄弟溫聲道:「我知道你們怕我待二丫頭和璧哥兒不好,便是我現在承諾不會,你們怕是也不會相信,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裏,將來若是你們覺得我對他們不好,便把他們接過去好了。」
「當真?」
「自然!」
季逸誠:「君子一言。」
賈赦:「駟馬難追。」
兩人各伸出一隻手掌,清脆的掌聲在屋中響起,兩人同時大笑。
「兩位小舅子,快用膳罷!」賈赦彈彈袍袖,請兩人去用早膳。
此時他們談論的主角們正坐在搖搖晃晃的滑竿上,由人抬着向賈母內院走去。
「姑娘,慢點兒。」青柳掀起滑竿上的輕紗叮囑道,一旁的綠柳忙俯身扶起迎春,紫竹則抱起賈璧。
到了賈母院裏,早有丫鬟層層通傳進去。
迎春進了正堂,並未見到邢、王二夫人並眾姐妹兄弟,除了雁翅排開,左右服侍的丫鬟婆子,便只見到賈母左下首的玫瑰椅上,坐着一位衣飾清雅的女子,定然是大舅母林氏了,只是她尚未向賈母行禮,不好細看,只目不斜視領着賈璧的上前行禮:「老太太。」
賈母笑着叫免禮,又對迎春姐弟道:「迎丫頭,快去與你們舅母磕頭,三年未見,定是想念的緊,且叫她好好瞧瞧,娘兒幾個好好親熱親熱。」
迎春點頭,依言來到林氏面前,早有丫鬟知機在地上放下錦墊,磕了頭,林氏忙伸手扶他們姐弟起身。
在林氏打量他們的時候,迎春也不着痕跡的觀察着這位大舅母:眉如柳葉,眼勝水清,唇似含櫻,身材纖細,氣質溫柔,是一位典型的江南佳人。
「小妞妞可還認得我?」林氏開口問道。
迎春點頭,笑吟吟的道:「當然記得啦!大舅母還是同三年前一樣,年輕漂亮。」
林氏點點她的鼻子:「小丫頭嘴真甜!抹了蜜似的這麼會說話!」
又摸摸賈璧的小腦袋,道:「壁兒卻是滿周歲的時候見過,在今三年不見了,可還記得大舅媽?」
賈璧看了眼迎春,見她正眼含鼓勵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搖搖頭,道:「我那時候還小呢!雖然不記得大舅媽了,卻聽姐姐說過,大舅媽是極疼我們的,今天見了果然覺的大舅媽就像姐姐說的那樣,又好看又親切的緊呢!」
「哎呀!真真是嫡親的姐弟,都生了一張巧嘴,叫我愛也愛不過來!」林氏被賈璧逗笑了,擰身對賈母道:「辛苦老太太了,將這兩個孩子教的這樣懂事會說話,還請老太太多教教晚輩才是。」
她嘴上雖這樣誇讚,心裏卻對姐弟兩個憐惜更深,俗語有言: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在這種深宅大院中沒了娘的孩子,更是沒有童年的。
林氏瞧着迎春不過七歲,行事倒比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還要穩重,而賈璧年方四歲,就已經學會看人眼色,知道說討人喜歡的話,豈不讓人嘆息可憐。
「你過譽了,我倒沒怎麼教他們,俗話說的好,外甥像舅,他們兩個舅舅皆是天縱之才,我瞧着這兩個孩子都是繼承了他們舅舅的聰慧才是。」賈母笑的一臉慈愛,把林氏的奉承又推了回去。
若是迎春知道林氏的想法,定會為賈母喊冤,憑他是誰,也不想到迎春的殼子裏,裝着個活了二十幾年的成人,而賈璧的嘴甜純屬天生,同寶玉天生愛與女孩子頑一樣,與年齡天關,只怕就算是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而現在林氏既然沒說出來,只是自己腦補的時候,就把姐弟兩在榮國府的處境腦補的十分悽慘了,這真是個讓人哭(喜)笑(聞)不(樂)得(見)的誤會。
大舅媽腦補過度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大舅媽林氏經常派人來賈府接他們出府玩耍,後來她還把小舅媽長樂縣主也拖進了自己的『解救小可憐』隊伍中,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迎春只能無語的牽着賈璧站在一旁,看着大舅媽林氏和賈母玩『你誇我,我謙虛,我再誇你』的遊戲。
「咕嚕嚕」,迎春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賈璧正滿面通紅的捂着小肚子。
她忙拿帕子掩嘴,生怕笑出聲來讓自戀的賈璧惱羞成怒。
吞下笑意,迎春從腰間解下一個繡蝶戀花的荷包,抽開系帶,從裏面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油紙,裏面放了三塊紅棗糕,她拿帕子撿了糕出來餵給賈璧。
「謝謝姐姐。」賈璧咽下最後一塊糕,給小肚子墊了底,彎着大眼睛向迎春道謝。
迎春笑着搖搖頭,細心的拿帕子給他擦掉嘴角的點心沫。
等到給賈璧擦淨嘴後,迎春才發現,原本聊的熱火朝天的舅媽林氏和賈母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姐弟兩個。
「老太太,大舅媽,您倆位這樣看着我做什麼。」迎春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迎丫頭真懂事,這樣疼愛弟弟。」賈母笑道,又對賈璧道:「璧哥兒,姐姐這麼疼你,以後可要好好對你姐姐。」
賈璧點頭,笑眯眯的道:「我知道的,老太太,以後我要像舅舅一樣考狀元,然後給姐姐買很多衣服首飾。」
「只有你姐姐有嗎?」賈母逗他。
賈璧忙不迭的擺手,一根一根的掰着手指:「當然不是啦!還有老太太老爺舅媽舅舅,還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要的。」說完還用力的點點頭。
「我們璧哥兒真孝順。」大舅媽林氏攬過賈璧,對着賈母贊道:「老太太真有福氣,小妞妞聰明懂事,璧哥兒又孝順,倒比我那個天魔星強出百倍。」
「你太過謙了,我瞧着你家大哥好的很,況且迎丫頭同璧哥兒不也是你的外甥麼?」賈母笑容滿面的說道。
林氏捻帕掩嘴,笑道:「我這是等着您誇我一回呢!真真是老太太的火眼金睛,連我這丁點兒小心思也看穿了,怪道人家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了。」
「好巧的嘴,方才我還奇怪迎丫頭這伶俐的性子像了誰?沒料竟是你這個舅娘呢!」賈母被她這一奉承,忍不住笑道。
林氏連道不敢。
「大舅媽,聽大舅說念弟弟也來了!怎麼不見?」迎春等到兩人的話告一段落,才出口問道,本來是過來見舅母表弟的,這會兒缺了一個。
「念哥兒確實來了,只是方才我同老太太說話,讓寶哥兒帶他去見你老爺了,一會子就過來了。」林氏笑道。
迎春點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