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畫廊 第五章陳凡五

    艾倫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裏面，空氣中的魔靈充裕，顯然已經離開人界了。

    「你可算是醒了！」溫妮坐在旁邊的一個石頭上，看到他睜眼，起身跳了下來。她解釋道：「我想你的傷還是回來比較好，就帶你回地獄了。」

    艾倫撐着身體坐起來，掃了一圈，「這是你的家？」

    「只是個落沒貴族，簡陋一些也很正常吧？」

    溫妮明顯對於身份格外的敏感，艾倫也在別人嘴裏零零碎碎的聽過一些，便知趣的轉移話題，只是明明是關心的話非得擰得變了味兒的說：「對了，以後你再看到昔拉這個樣子的時候一定要躲遠點，不然把你這麼笨的吃掉，會害得昔拉也跟着變笨的！」

    反唇相譏的話都到嘴邊了，溫妮看艾倫那狼狽的衰樣還是咽了回去。

    想到昔拉飢餓的樣子溫妮還很心有餘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惡魔想吃同類的，這根本不正常！」

    同為惡魔雖然階級制度很殘酷，但是都以肉類為食，可以是動物的也可以是人的，吸食人類的靈魂則會提升能力，到達一定的程度甚至可以升級，所以每個等級的惡魔被選中來到畫廊的都必須是長老們公認的最有潛力的年輕魔使。

    每一位，都帶着家族的未來和光榮。

    尤其是對於溫妮來說，「落沒貴族」就是扎在她胸口的一根刺，讓她時刻都在咬着牙忍耐着，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她介意和不能釋懷。

    艾倫並不知道溫妮的想入非非，焦點還放在昔拉身上，「可不是想吃啊傻妞，事實是他曾經一夜間吃掉了50個魔君居住的那座宮殿的惡魔守衛，還有十幾個女僕，和兩名管家。」

    艾倫裝起知識分子，搖頭晃腦的講起來，「聽說他是瑪門魔君一次外出中撿回來的。昔拉有惡魔的一切特徵，卻又不同於惡魔，很可怕不是嗎？不過也只有這樣的怪物才有資格待在魔君身邊吧……」

    溫妮沒有應聲。

    那位少年喜歡學着人類的生活方式，要睡床坐沙發，喝人類的茶吃人類的食物。

    他看到金子目不轉睛眼神發亮，地獄之中無人不知他的拜金。溫妮甚至清楚的記得她與少年初見的每一個細節，茶壺擺放的角度，少年懷中薯片的口味，他嘴角的笑，甚至是墨色的髮絲溫順的彎度……

    真致命，她卻忘記了，那是地獄的七大魔王之一，生而高貴，追隨在他身邊的要是多麼厲害的角色，俯視眾生，皆如螻蟻般。

    無數的屍骨之上，屹立不倒的王座。

    「……其實瑪門離開的時候就知道昔拉會大開殺戒了，對嗎？」

    大愛臨頭，螻蟻難過得彎下腰來。

    醫院重病房內，近日佔據各大報紙版面的男人正坐在病床前，穿着手工定做的西服，皮鞋亮得可以反光。唯一讓人惋惜的，是這個被稱為現代最有影響力的當紅作家，卻在出名不久，雙腿積勞成疾，餘生都要靠着輪椅生活。

    「多麼造化弄人啊王編輯，你費了那麼多功夫把我挖了回來，如今你卻躺在這裏了。」

    陳凡體貼的幫病人掖好被角，如今世面見得多了，早已和當初那個落魄小心翼翼的男人判若兩人。他雙手按在身體兩側，接着撐起，上身趴到床上，然後再靠着雙手去移動到病人的枕旁，低下頭去——

    貼在病人的耳邊低聲道：「雖然是我親手把你弄成了植物人，不過你放心，每每有重大的獎項和成就我都會來通知你，絕對不會辜負了你這麼多年的細、心、栽、培。」

    「所以，你和我最親愛的後背，一定不會怪我的，對吧？」

    陳凡的新編輯是雜誌社的老編輯大灰，行業里頗受尊重的一位前輩，性情古怪脾氣也臭，但是是個十分惜才的人。

    推着輪椅從病房裏出來，只見大灰隨意的坐在走廊地磚上，手裏拿着稿子，認認真真的做上一些批註和修改。聽到聲音大灰這才把稿子收進公文包中，起身來推輪椅。

    「這一期的雜誌快校對好了吧，這麼忙的時候讓您帶我來真是不好意思。」

    大灰硬邦邦的蹦出了兩個字：還好。

    男人隨意的單手撐着腦袋，已經習慣這是個少說多做的好編輯了，他照說他的，「剛剛您批註的是南麗可的新連載吧，我記得之前有瞄過一眼，評價都還不錯呢~」

    之所以多瞄那一眼，純粹是因為網上的呼聲實在是高得讓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恩，她很有才華。」大灰的語氣明顯變得慈祥了。

    年紀輕輕大學還沒有畢業，因為寫網絡小說而受到關注，直接被大灰簽了下來。

    陳凡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淡淡的應聲道：「能讓大灰這麼說的人一定是非常好了，不然下次文學主刊我順便幫她宣傳一下，反正也是舉手之勞……」

    「不必。」大灰打斷了他，說道：「雜誌社上級的討論，這一期她的連載會放到主刊，你的去副刊。」

    陳凡的心猛地一跳。

    遙想自己二十出頭為了能做一個靠筆桿吃飯的人四處奔波碰壁，困在一個又小又潮濕的地下室里拿白開水當白酒試圖把自己灌醉然後去做有朝一日能成為知名作家的美夢……

    如果大灰低頭就會看到男人此時此刻臉上的五官扭曲得可怕。

    他付出了青春付出了雙腿付出了良心才有的成就，這個還不懂人生不如意之事可不止十有八九那般簡單的黃毛丫頭卻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得到了！！

    男人深深吸了口氣。

    決不允許。

    決、不、允、許！

    最後一道菜上桌，方小雅抬手擦了擦汗，鬆了口大氣。

    他們的新房子打掃起來是個大工程，她每天醒來做早餐然後收拾一遍屋子，做好午餐以後洗完買菜回家晾衣服通風，又要開始準備晚餐，還好，樂得其中。

    小雅剛把圍裙脫下來，只聽門鎖被打開，緊接着就是很重的摔門聲。

    她小跑過去，只見男人面無表情的坐在輪椅上，在妻子的認知里，少見會有如此盛怒的情緒出現在這張臉上。

    「怎麼了？」

    陳凡沒有應聲，只是默默的推動把手，輪椅直徑拐進了書房。

    嗙——

    書房的門在小雅面前重重的關上。

    「莉柯西婭！」陳凡低吼一聲，直接把輪椅遙控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美女面前，抬手扇了過去！——

    美女憑空消散讓他撲了個空，又因為用力過度導致自己狼狽的跌進了沙發。

    「為什麼如此動怒，我以為契約已經完成，很快我就會被送回去了呢。」西婭憑空出現在電腦椅座上，語氣溫柔，「需要我做什麼嗎？主人。」

    即使買得起最高級的輪椅，也代替不了他的腿，再正常的行為都變成了負擔。

    陳凡氣喘吁吁的翻過身，在沙發上坐好，然後他質問道：「你們這些騙子！南麗可成為了吃手可熱的新作家！新書才開始連載就把我的主刊搶了過去！什麼販賣愛與希望的畫廊，契約失敗了！把我的腿還給我！！」

    看，這樣才對嘛，不要裝得自己有多可憐裝得自己多麼像個好人。

    這世間從來都沒有什麼心懷善意的可憐蟲，只有自私的人類。

    「我不介意跟您解釋一下，您當初的契約願望是成為著名作家，名垂千古，無數後人都會拜讀您的作品。」

    西婭靠在椅子上轉了個圈，接着說道：「這並不代表這個時代不會出現別的作家，他們並沒有妨礙到主人的成功，您還是會繼續有您的作品，您的才華會一直……」

    「我根本沒有才華！」陳凡激動的打斷她，然後又猛地被自己的話震住，傻在那裏。

    半響，他低聲重複道：「我根本沒有什麼才華……」

    現實是把你親手一針一線編織出的美夢撕碎給你看，諾，這些鮮血淋漓的並不是傷口，是真相。

    「有什麼關係呢？」

    男人聽到西婭柔聲的說着，「即使沒有才華，您也會出很多書，成為著名作家，別人會用您的小說一次次去翻拍成電視劇，用您的散文放到教科書中，每個人都敬仰着您，一位著名作家。」

    他的臉唰一下全白了。

    一直以來充斥在血液中貫徹進靈魂深處，無比神聖無比高貴，他的精神支柱，讓他不單單只是「活着」。

    何其殘忍，他親手褻瀆了信仰。

    不不不——

    陳凡抓住救命的稻草，「求你，再和我簽訂契約吧，我要真真正正的才華！把南麗可的才華給我好不好！？我什麼代價都可以付的！！」

    吃掉了雙腿。

    吃掉了良心。

    吶，下一餐，要吃什麼好？

    惡魔舔着嘴唇，「如您所願。」

    房門外，小雅坐在飯桌前，面前全部是男人愛吃的菜，熱氣已經散去，不用摸她也感覺得到，一定和她此刻的心臟一樣，在瑟瑟發冷吧。

    書上說：女人以愛把萬物隔絕，把歲月亦都隔絕，她在這寸草不生的幻境深愛一回，如果受傷害，她便憔悴。

    她突然想起來，然後心裏就咕嚕咕嚕地冒出了苦味。

    其實沒錢的時候人生更簡單，你的煩惱只是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