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群山綿延。
山間落小雨。
雨中有過客。
七日大限,如今已是最後一日。
隼不言騎着馬兒,只見雲海茫茫,山間野寺升起淡紫色的爐煙,如仙如幻。
他喜歡各式各樣的景色,看了一眼又一眼。
無素則埋在他胸口。
她白玉般的肌膚磨蹭着胸口,眼裏所流露的不知是敬仰還是愛慕。卻一雙星花目,除了隼不言,再無他人。
埋得愈深,愈是安心。
隼不言雖然瘦,肌肉卻很堅實,無素覺得這是莫大的享受,更不肯挪開。
無素道:「你有把握勝他?」
隼不言搖了搖頭,道:「我只能勝過那一夜的他,十三日前的他。」
無素難以明白。
隼不言道:「人總在不斷地進步,這十三日我殺了十四個高手,劍法突飛猛進。但黑衣刺客也在不斷地殺人,不斷地進步。」
刀劍從來不需練習。
它們是兵器,兵器的用處就是殺人。
招式都是虛的,生死永遠靠的是兩樣東西:
反應與力量。
隼不言已悟出這個道理,除了殺人,他已不會出劍。
無素的眼珠遛了幾圈。
隼不言撫了撫她腦袋,像是在撫一隻沉睡的小鳥。
隼不言道:「你該回到藥王谷,至少他們還會醫術。」
無素將頭埋得更緊了,她貼在隼不言胸前,散下一頭烏黑靚麗的頭髮。發間有雙碧水般清澈的眼睛,充滿依眷與不舍。或許她並不是那種勾人慾火的身段,卻是柔弱得惹人憐愛。
隼不言正色道:「我不是正人君子,說不定哪天就將你強暴了。」
無素麵泛紅暈,忽然咬緊了嘴唇,道:「若你只敢說,就是王八蛋!」
今日的決戰,隼不言註定要遲一些。
亡鴉卻一早上就到了。
早上的雨已經干透,夜空晴朗明亮。
他坐在城牆上,一抬頭就能望見滿月。
滿月,圓滿之月。
比當年那隻饅頭還要圓。
八月十五明月夜,柳若飛劍風似刀。沒想到這普天團圓的日子,卻註定有人離別!
西子湖畔。
九里壩旁。
廢棄已久的堤壩,長九里,得名『九里壩』。
杭州城內鮮有人涉足此地,因為每逢秋季,此處異常陰寒,更有水鬼上岸吃人的謠傳。
此處不該有人。
除非是死人。
柳林飛葉,亦有前朝所留的殘垣斷壁。
城牆已經廢棄百年,竟還如此熱鬧。
因為不止亡鴉,還有一大幫看客都來了。
有人的地方總是熱鬧的。
他們已經等了一天,從早晨等到中午,太陽落了盼月亮。
但「殘劍客」並未出現。
只有漆黑的身影坐在城牆上,不動如山。
湖邊陰風陣陣,打濕了燈籠,也映出人群中一張硬朗的面孔。
此人是「軒龍門」大師兄,名為龍嘯天。
不錯,他姓龍,同時也是門主的獨子。
他已經將牙咬得緊緊的,恨不得那「殘劍客」一現身,就將他碎屍萬段!
雖然隼不言幫了天蜀鏢局,但未免太不給面子,隨手一招就刺傷五位弟子,這讓軒龍門羞愧難當。
門主雖然囑咐過:
探清事實,莫要胡亂動手。
但龍嘯天既然來了,就打算一展身手。他覺得自己姓「龍」,又帶個「天」字,生來就該是萬人敬仰的絕世奇才!他應該一歲練習什麼古法,倒頭來發現自己是某某厲害人物的後代,每個女人都抵擋不住他的微微一笑,而每個男人都會敗在他的霸氣之下,甘願臣服於他。
龍嘯天止住笑意,發現身旁有個身板高大的老頭子。
老頭子搓着兩顆石球,其手掌寬大厚實,經絡仿佛是丘陵般鼓起,而他的手指已經非人的模樣,又粗又短,卻在上指節變的纖細,鍛煉出了不凡的指力!
龍嘯天揖道:「這位老前輩,您是......」
老頭子沒有說話。
他素來不喜歡說廢話。
龍嘯天譏笑道:「哼,原來是個啞巴。」
老頭子的手比閃電還快!瞬間揪住龍嘯天的舌頭,稍稍用力,就能將舌頭連根拔下,龍嘯天便會失血過多而亡!
龍嘯天這才意識到老頭子是誰!他是「橫拳」掌門——啞巴陳。
「啞巴」只是戲稱,他並不是啞巴,而是惜字如金。
啞巴陳道:「滾!」
啞巴陳拿手在龍嘯天的衣衫上蹭掉沫漬,一門心思盯着城牆上邊。
龍嘯天啐了幾口唾沫「呸!若不是看在我爹面子上,你也早是具屍體了。」
亥時已晚,子時未至。
他來了。
帶着一柄簡陋劍。
扔掉一壺酒。
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他們賭錢,很大一筆錢。
「殘劍客」頭頂五百零一兩。
總共兩個人押他。
一人押五百兩,一人押一兩。
即使「殘劍客」贏了這場決鬥,他終究還是要輸的。
得罪橫拳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得罪軒龍門更不明智。
同時得罪兩大門派,那就是瘋子,他定不能完成這場決鬥。
所以這些人更看好另一位高手。
亡鴉頭上有五千七百兩。
隼不言飛身上了城牆。
大月圓滿,
隼不言踏月而來。
他身上鍍滿了銀白色的光輝,連他的眼睛也和月亮一樣閃閃發亮。
亡鴉道:「你遲了。」
隼不言道:「沒有。」
亡鴉道:「再過一小會就是子時,就算明天了。」
隼不言道:「但月亮仍舊圓滿,仍是八月十五。」
亡鴉道:「這麼短的時間對你來說足夠了?」
隼不言道:「足夠了。」
隼不言抽出寶劍!劍身銀光爍爍,顯得孤高而寒冷。
劍就是人!
這樣一柄寒厲堅韌的劍,他又怎會是個平凡的人?
亡鴉起身,他面孔蒼白,依舊一身漆黑。
就像他的人,他的刀!他向來作為一個工具人,過去與未來都沒有色彩。
這種黑色,任何光芒都無法穿透。
亡鴉出刀時,是以拔刀姿態出手。
「一刀訣」乃是東瀛絕技,
講究先人一步,一刀斃命!
現在,他的手已橫放在刀柄。
這把刀是血染紅的,亡鴉仿佛能想像着這把刀切開隼不言的身體,血和桃花一樣飄落下來。
寒風將兩人的髮絲吹散,
烏雲亦借着風勢移動。
月色黯然!
正在這黑暗的瞬間,劍嘯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