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瀟從模擬教室趕來,觸及夏至遞過來的曖昧的眼神,她把手裏的巧克力砸過去,以眼神警告:「別說話!」
夏至笑得花枝亂顫。
程瀟敲門,沒人應。
她看向夏至。夏姑娘高聲說:「直接進唄,顧總沒有客人。」
程瀟假裝看不見夏至曖昧的眼神。她推開門,走進去。
這是她入職中南航空後首次來顧南亭的辦公室。寬敞明亮,簡約硬朗,是他的風格。程瀟看見玻璃幕牆上自己的身影,想到的竟是他坐在班台前凝肅威嚴的樣子。
西裝革履,睿智冷漠,每一處都透出上位者的倨傲高明。
應該是聽到了門聲,突然有人問:「程瀟,是你嗎?」
程瀟循聲望向左側,確認聲音是從裏面休息室的洗手間傳來,她說:「顧南亭,是我。」心裏卻在想:你上你的洗手間,我又不會催,製造什麼存在感?
卻聽那位說:「過來一下。」
程瀟走到班台前坐下,「我在外面等你。」
靜了一下,顧南亭語氣冷淡地說:「過來!」
程瀟想甩他一臉面巾紙,「幹什麼?」明顯不悅的語氣。
顧南亭沒回應,唯有水聲唰唰地響。
程瀟起身,邊往過走邊喊:「顧南亭?」走近了才發現洗手間的門開着,顧南亭站在手盆前,水盆里的水是紅色的。
「流鼻血?」程瀟快步走進去,一手捏住顧南亭的下巴,一手撩水幫他清洗,然後讓他抬頭後仰,一面抽出紙巾給他,一面往他腦門和後頸拍冷水。
顧南亭皺眉:「涼!」話雖如此,身體卻聽話地保持着仰頭的姿勢。
程瀟沒好氣:「這樣能止血。」
顧南亭沒吭聲,一手撐在洗手台上,一手自然而然地扶在她腰上。
程瀟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鼻子上,渾然未覺:「憑白無故怎麼流鼻血了,看什麼不該看的了吧?」
顧南亭瓮聲瓮氣地說:「剛才刷網,看你大戰葉語諾呢。」
程瀟順着他的話說:「那是葉語諾刺激到你了,還是我?」
顧南亭笑睨她一眼:「她能刺激到我的話就不會落選。」
程瀟瞪他一眼:「你是沒得逞吧?」
顧南亭五指一收,在她腰間掐了一下:「在你眼裏我就那麼飢不擇食?」
程瀟抬頭給了他腦門一下:「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沒準連你都沒發現自己具備影帝的潛力。」
顧南亭失笑:「我是被你的美貌刺激到的行了吧?」
程瀟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對於我顏值的威力五體投地了嗎?」感覺差不多了,她拿毛巾給他擦了擦額頭和後頸的水,「再堵會兒。」言語間,給他抽了張乾淨的紙巾。
顧南亭適時收回手,自己用紙巾堵住鼻孔,才認真地回了一個字:「嗯。」
也不知道是回應的程瀟的哪一句,更沒有再多說一句葉語諾。
程瀟發現他襯衫上沾了兩滴血,「有備用襯衣嗎?」
顧南亭隨手指了指休息室:「幫我拿一件,謝謝。」
程瀟徑直走進休息室,打開衣櫃,看見裏面掛了一排款式相似,又不近相同的白色襯衫,「衣服都這麼枯燥。」她說完隨手拿了一件。
程瀟拿着新襯衫出來時,顧南亭正在解袖扣。程瀟以為他會迴避一下,或者她迴避一下?結果他當着她的面直接脫了身上那件,才伸手接她手裏這件。
一個帥哥,一個身材好到爆表的帥哥在你面前裸着上身,而他還是你的老闆,畫面美得——程瀟覺得不趁機多看兩眼簡直對不起自己。
顧南亭穿完才意識到不對:「你不應該迴避一下嗎?」
程瀟臉都沒紅:「你都不介意被看,我假裝給誰看?」然後不吝讚賞:「身材不錯。」
顧南亭眼眸里隱有笑意,「才看了上半身就下定論了?」
程瀟瞪他一眼:「你這樣構成性騷擾了顧總。」
顧南亭無聲地笑:「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在向你表白。我不介意。」
程瀟皮笑肉不笑:「我不會因此感到榮幸。」
顧南亭笑而不語,轉身回辦公室。
程瀟看一眼被他隨手脫在手盆里的沾了血漬的襯衫,拿起來扔在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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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顧南亭姿態閒適地坐在沙發里,程瀟則坐在距他不遠的單坐沙發里。
言歸正轉,顧南亭切入主題:「改裝的三個階段,你已經完成了理論培訓和模擬機訓練,接下來是20次連續起落的本場練習。鑑於國內空域和機場的諸多限制,公司和美國的新銳航空達成合作,安排你們過去參加集中的飛行訓練,為期一個月。」
國外空域比較開放,上天飛行的機會較多,過去的話成長確實比較快。而對於國內航校畢業的飛行員而言,出國訓練的機會也很難得。
程瀟已經接到通知,準備好了明天出發飛往訓練營。而顧南亭身為副總,本沒必要單獨告知她。所以程瀟問:「顧總是有什麼特別交代?」
對她,顧南亭確實還有交代,「正常情況下你應該飛空客a320。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是否有意嘗試下波音737?」
一般都是日後要飛什麼機型,改裝訓練時就練習什麼機型,是有針對性的。空客a320為電傳操縱,大大減輕了飛行員在操縱飛機時的體力負擔。而波音737為機械液壓操縱,斷開助力裝置時,操縱杆的動作會異常沉重。別說程瀟是個女飛,連身高體健的男性飛行員操縱起來都會覺得吃力。
顧南亭卻問她是否想嘗試波音>
考驗她嗎?程瀟反問:「如果我想同時拿下兩大機型,顧總會給我機會嗎?」
顧南亭卻說:「作為女飛,日後是否有機會帶機組還不確定,別要求那麼高。」
飛行作為一個有前途的行業,確實是很多人的嚮往。而中國也是世界上擁有女飛行員數量最多的國家之一。不過,現有在飛的女飛行員並不多。儘管女性具備細心、鎮密、敏感等優勢,尤其在精密儀器使用、地形識別等領域,也有超過男性的表現,但飛過的人都知道,飛行強度對於女性的體力、耐力都是一大挑戰。而且女人往往有依賴心理,果敢不足,較情緒化,心理承受能力較弱。所以,目前業內尚無獨立帶機組的女機長。
程瀟並不否認這一現狀,但她說:「如果你和別人一樣,懷着『保護』女飛的想法,就不該招我進公司。」
顧南亭沒有在她面孔上看到絲毫挑釁或玩笑的情緒,他靜了幾秒,換了個話題:「這次出去培訓,我不在,收斂點。」
「收斂?什麼意思?」程瀟不擅長猜忌,直言問道:「這是對我們七位學員的統一交代嗎?」
顧南亭隱約記得七年前進行本場訓練時,她試圖嘗試兩種機型飛行的事。為免她過於激進和逞強,才特意把她叫過來。卻不能直說。
顧南亭看着程瀟的眼睛,只回答了第二問:「只是對你。」
程瀟也看着他,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什麼深意,然後她迴避了他目光中不加掩飾的專注和隱約的——情意,笑得不以為意:「我確實是個惹事生非的人。不過顧總放心,憑我,還缺收拾殘局的人嗎?」
除了對飛行認真以待,還有什麼是能讓她走心的嗎?
顧南亭牢牢地盯着她,而她寸步不讓地回視。
片刻,他起身走向班台,同時把鼻子上的紙巾拿了下來。
程瀟隨之起身:「顧總還有別的事嗎?」
顧南亭在班台前坐下,語氣和神色一樣,徹底冷下來:「沒有,你出去吧。」
算是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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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亭猶豫過是否要陪程瀟一起去,然而根據他到任後的總體工作安排,林子繼給他的行程卻是同一時間去古城基地巡視。
偏偏是古城!連命運都在替他抉擇,讓他陪蕭語珩去古城嗎?
然而,直到第二天程瀟登機,顧南亭都沒讓林子繼取消先前給他留好的機位。
飛機起飛前,林子繼給顧南亭打電話,卻無人接聽。不得不關閉艙門時,林子繼還在疑惑:「難道顧總上了飛古城的班機?」
程瀟就坐在他旁邊,聞言關了機,轉頭望向窗外的停機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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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亭當時人在機場。但他只是在塔台指揮室里,聽着地面指揮員把程瀟乘坐的國際航班平安送出去,站在窗前,一言未發,一動未動。
晚上,顧南亭回到顧家別墅,獨自坐在餐桌前,等電話等信息。可惜,直到深夜,蕭語珩也沒打電話來,程瀟更是音信全無。
林子繼顯然比那兩個女人懂事,抵達目的地後就給顧南亭報平安:「顧總,我們已落地,一切順利。」
顧南亭親民地回覆:「照顧好大家,辛苦。」
林子繼邊回覆:「應該的,您放心。」邊接過程瀟的飛行箱:「我來。」
顧南亭才給蕭語珩打電話。
響了許久那邊才接起,先發質人似的問他:「你到啦?」
到哪?顧南亭不答反問:「你在哪兒?」
蕭語珩明顯停頓了一下,「這麼晚了,我還能在哪兒?」明顯的心虛。
「蕭語珩!」顧南亭已經火了:「誰給你的膽子和我撒謊?」
蕭語珩聞言就慌了:「你都知道啦?你不是陪飛行員出國學習去了嗎?」
「你聽誰說我要出國?」
「你打電話給助理時說的呀,我都聽見了。」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偷跑去古城了?」
「要不你也不在,我還不是一個人在家?」
顧南亭竟然無從反駁。
七年前的這個時候,他確實為了新航線的事出了國,順便看了看首批到國外進行飛行訓練的飛行員的情況,近而給了蕭語珩機會,偷偷去了古城。今時今日,新航線的問題已提前搞定,本應根據行程安排去古城的他,留在了g市。
因為程瀟?那又為什麼沒有登機和她同去?
事件依次發生:接任副總、新航線開發、程瀟入職、小飛出國學習,以及蕭語珩去古城。
細節卻大相徑庭。諸如——
他的助理本該是喬其諾,現在卻成了夏至。
程瀟確實還是中南航空的女飛,卻是因為他搬出了倪湛逼得她放棄海航不情不願而來。
顧南亭有一瞬的衝動,想看看他不按命運安排行事,能怎麼樣?
這時,電話那端換人了,「南亭,她在我這。」
是在a市的蕭熠,蕭語珩的表哥。
她沒去古城?顧南亭眉頭聚緊,坦言:「我爸和蕭姨度假去了,我沒看住她。」
蕭熠輕笑:「這丫頭人不大心卻野。沒事,讓她在我這玩幾天,我再送她回去。」
只怕你也不能阻止她去古城。顧南亭捏了捏眉心,努力回想這期間蕭熠的動向:「你最近怎麼樣?小公主在警校一切都好?」
「誰?」蕭熠失笑,避重就輕地答:「我只知道你的小公主對你一身抱怨。」
她確實曾是我的公主。現在也是,不過,僅是兄長之情。顧南亭不想過多解釋,想起七年後蕭氏旗下的皇庭酒店開幕酒會那一夜,有個女人為蕭熠拼命時,他佯裝不知情地問:「賀熹是不是有個同學叫……赫饒?」
蕭熠意外:「你怎麼知道?」
看來他們已經相識。顧南亭說:「她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方便的話,你照應一下。」
蕭熠爽快地答應:「行,全力以赴。」
「蕭熠。」顧南亭很想告訴他放棄賀熹吧,赫饒才是你命定的良人。然而,此時的蕭熠和自己,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只能點到為止,「赫饒是個非常不錯的姑娘。」
蕭熠何等聰明,瞬間聽出了話外之音,但他卻說:「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就因為我知道,才要提醒你,那個你現在為之執着,甚至願以命相換的賀熹,最後不會屬於你。而你的表妹,我呵護了十年之久的繼妹蕭語珩,也將在這個夏天遇到她的真命天子。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嗎?那讓我回來是要做什麼?
顧南亭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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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半個月風平浪靜,國泰民安,蕭語珩偶爾會打來電話,告訴他:「我安好喲。」
他則每天給程瀟打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發信息問:「在幹什麼?」或是:「訓練還順利嗎?」統統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這種情況下要是蕭語珩打來電話,他准沒好氣:「換句台詞,不要每次都安好!」
被遷怒的蕭語珩則嘀咕他:「男人也早更嗎?」
他再問:「哪天回來?」
蕭語珩就說:「等我玩個夠本。」
顧南亭壓着火氣:「不要給蕭熠添麻煩,他沒空照顧你。」
蕭語珩聞言也來了脾氣:「你還不是一樣沒空理我!」然後說:「我已經到古城了,告訴你一聲。」就掛了電話。
她到底還是去了古城!
顧南亭翻看日曆,發現蕭語珩去古城的時間相比自己記憶中的時間晚了足足半個月。
幸好每天到公司還有夏至隨侍左右,顧南亭才沒覺得被這個冷漠的世界拋棄,才敢確認,程瀟只是去學習,是暫時的離開,很快就會回來。因此面對夏至時,他的臉色會稍微好些,偶爾還會邀夏至共進午餐:「還沒吃午飯?一起去食堂吧。」
夏至給程瀟發信息告狀:「你家顧總居然邀請我食堂共進午餐!難道他的錢包已經歸你管了嗎?」總之她是認定了,顧南亭和程瀟有一腿,或者更多腿?
程瀟神奇般有了音訊,只是晚了很久才回覆:「他回公司了?」
「本來也沒走啊。」夏至只以為是時差原因,繼續吐槽:「你不在國內,他不天天守在公司讓我為他證明清白,怎麼行?!」
顧南亭恰好在這時從辦公室出來,經過夏至身邊時吩咐:「問問林子繼那邊的訓練情況。」
夏至起身應了聲好,在顧南亭即將走進電梯時機靈地說:「程瀟挺好的。其他情況我問過師父再回復您。」
梯門關閉前,顧南亭說:「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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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臨睡前,顧南亭又給程瀟打電話,通的,卻沒人接。他不想再發信息了,正準備給林子繼打電話,讓他轉告程瀟給自己回電話,手機就響了。
是程瀟,問他:「什麼事?」
什麼事?他竟然很認真地思考了下該拿什麼事和她聊幾句,「剛才怎麼沒接電話?」
程瀟回答:「在洗澡。」
她確實有晨起沖澡的習慣。顧南亭看了下時間:「怎麼樣,訓練還順利嗎?」
「你是在質疑我的智商,還是我的飛行術?」
「我是關心你。」
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後:「謝謝顧總,一切順利。」
清澈明朗的聲線,輕鬆帶笑的語氣,是她鮮少在他面前表露的狀態。
顧南亭的心情多雲轉晴,他說:「天氣預報說那邊這兩天有颱風,沒事別亂跑。」
集訓是封閉式的,她能跑去哪?程瀟卻抬槓似的說:「有人約我怎麼辦?新銳的機長全是帥哥,還是混血,錯過了多可惜。」
混血即不純!顧南亭被氣笑了:「帥哥多了你也眼花,不如全部拒絕,以示一視同仁。」
程瀟微笑而不自知:「你都做不到一視同仁,還來要求我?」
沉默了片刻,顧南亭才說:「我是因為你才做不到,你就不能為我做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