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女名青筠[紅樓] 4.看賬冊青筠謀生財

    這日早起,林青筠剛起身梳洗完畢,但見紫鵑捧着個木托盤進來。

    &大姑娘請安。今兒是月初,大姑娘特命我來給大姑娘房中送月錢,皆按着舊例,白鷺、相思、百靈、畫眉四個是一等,每人一吊錢,桃香、荷香、菊香、梅香四個是二等,每人五百錢。姑娘以往在家時,每月是五兩,所以給大姑娘送來五兩。」紫鵑說着將托盤擱在桌上。

    林青筠眼神微動,心裏嘆息着,面上不動聲色頷首道:「勞煩你跑一趟,想必今日妹妹也忙,我就不過去打攪。」

    &紫鵑福了一身,告退而出。

    青筠讓白鷺將送來的月錢收了,再次感慨黛玉七竅玲瓏之心。

    她記得賈府小姐們每月月錢是二兩,黛玉在那裏住過必然也知道,可見自家定每月五兩實在過高。黛玉不僅是林家唯一的大小姐,且林家已然絕了再有子嗣的可能,兼其自幼多病,父母越發疼愛,別說每月五兩月錢,怕是有錢盡着她花。黛玉之所以定下五兩卻是有意為之,青筠託庇林家,身無分文,雖衣食無憂卻仍需日常花費,或打賞下人、或姊妹往來、或額外採買等,若月錢太少不夠花費只怕也不會張口索取,倒不如直接給的充足,且名正言順不會使人有施捨之感。

    用過早飯,青筠開始做針線。

    在原主記憶中是會做針線的,一般江南女兒都擅刺繡,只是如今雖承襲了記憶知道繡法,下針卻並不那麼容易。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古人對女子要求頗多,女紅不可避免,何況技多不壓身,這身體如今還小,勤練幾年許就補回來了。

    不知何時忽聽院外有嘈雜,頭也不抬的問道:「白鷺,出什麼事了?」

    白鷺出去了會兒回來,臉上頗有些納罕:「兩個婆子竟大庭廣眾之下打了起來,那邊林姑娘叫去問話,兩個竟攀扯到先夫人身上去了,姑娘說可笑不可笑。」

    青筠皺眉,將針線一擱就往那邊去,生怕黛玉為此生氣。

    剛一進院子就覺不對,整個院中下人整肅無聲,院中跪着兩個婆子正不住磕頭求饒,房門口站着黛玉,端着一張冷冰冰的臉,眼中猶帶怒色。

    分明只是個九歲的小姑娘,儘管已氣得狠了,卻始終忍着不曾發作,只因她很明白局面,她不再是父母呵護下的嬌小姐,如今管了家就得鎮得住方能立得穩,若她一點兒做的不好,別人議論她倒是輕的,只怕又如這兩個婆子般攀扯她父母教養的不好。母親在世時為子嗣計已然吃夠了苦,如何能讓她在身後還被人嚼舌。

    青筠止住腳步,覺得黛玉外柔內剛,這等事情雖會傷心卻未必處理不好。

    果然,只見黛玉說道:「你二人當差時吃酒本就當罰,如今又當着我的面兒議論起已逝的主母,何其狂妄。來人,將二人各打二十大板攆出去永不錄用。」

    這番話說的簡單卻有風雷之聲,當真有股令人不敢直視的當家氣勢。

    且說到「攆出去永不錄用」時,兩個婆子已哭喊哀求。挨板子受罰不怕,永不錄用等於絕了一輩子前程。她們都是林家老奴,只能為林家服務,可如今林家不用了,等於每月銀米沒了着落,哪怕餓不死,這一輩子還有什麼盼頭?

    可見黛玉是惱的狠了。

    許大娘早聞訊趕來,卻如青筠一樣沒有插手,這會兒見了黛玉處置不由得滿意點頭。一邊吩咐諸人散了,一邊與青筠嘆道:「以往還覺得姑娘身子弱,性子軟,誰知竟看差了。到底是夫人教導的好,恍惚竟似看見了夫人當年。」

    黛玉並非性子軟,而是心性良善,不記仇,不願以惡意揣測他人。以往她可以做個琴棋書畫中的女子,可在必要的時候,她也能擔起責任管家理事,且她通文墨,心思又靈敏,料理起事情來只怕不比脂粉堆里的英雄王熙鳳差。

    &筠姐姐來了。」黛玉看見了她,臉色神色已平靜。

    &外頭站了半日不累?進去歇歇。」青筠並不提剛才的事,挽着她的手同入房中。

    黛玉卻說:「早知家務事繁雜,直至今日自己料理才真的懂得,母親在世能料理的妥妥噹噹,我卻不如。」

    青筠笑道:「你與義母比什麼,你還小呢,等你將來嫁了人自然就做的好了。」


    黛玉先是一愣,隨之臉上飛紅,不依不饒的趕上來打她:「我以為你是正經人,哪知你竟來說這些話打趣我,真是和璉二嫂子一樣。」

    &說的哪裏不對?難不成你將來不嫁人?」青筠故意與她玩鬧一陣子,見她微微喘氣方才停下告饒:「是我不對,我錯了,不該說這些渾話。妹妹大人大量,寬恕我一回。」

    黛玉輕哼一聲,扭身坐在一邊翻看賬冊,嘴裏道:「既如此,就饒了你。」

    &就知道妹妹不是小氣的人。」

    哪知只這一句平常話,黛玉卻怔怔出神,緊接着眼淚忽然滾落。

    青筠一驚:「妹妹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哭什麼?可是我那句話得罪了?」

    黛玉搖頭,只是哭着不說話。

    這時幸而有紫鵑,服侍了幾年,紫鵑最是了解黛玉,但凡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沒有不懂的。這會兒見她好好兒的突然落淚,略一思忖便知緣故。

    &姑娘別誤會,不與大姑娘相干。」紫鵑先安撫了青筠,這才好笑的說黛玉:「姑娘又哭了,瞧把大姑娘嚇得。我知道姑娘心裏委屈,拿起子小人最是愛嚼舌,姑娘是什麼身份的人,為這個生氣實在犯不着。況且姊妹們都知姑娘為人,何曾說過姑娘?現下姑娘已回了自家,自己當家做主,又有大姑娘作伴,何等自在,還想以前那些小事做什麼,豈不是讓老爺和大姑娘擔心?」

    黛玉停下眼淚,嗔怪的瞪紫鵑一眼,卻也止不住笑了。意識到青筠在一旁看着,臉上又是一紅,十分窘迫:「讓姐姐看笑話了,都是妹妹不懂事,本說再也不哭的,卻沒忍住。」

    青筠此時也明白了,定是賈家那些人亂嚼舌,黛玉心思纖細敏感,每每為此流淚。許是賈家有人拿黛玉性子說嘴,她那話才勾得黛玉觸景生情的傷心。算算時間,如今薛家尚未進京,王夫人雖因着賈敏緣故不喜黛玉,卻也犯不着如此早的和賈母打擂台,只怕是和薛家通過書信已確定金玉良緣之事,這才先為薛家鋪路。

    畢竟王夫人是當家主母,若無她的話,下人豈敢議論賈母十分重視疼愛的外孫女兒?

    &能一輩子不哭呢?只別哭得多了,容易傷身。」青筠有意岔開話題,但凡提及賈家,十回里六七回都得落淚,怪不得後人說黛玉與賈家反衝呢。青筠平日裏有心引導,加之如今並非原著中的處境,黛玉整個人開朗不少,小姑娘偶爾詼諧玩笑把青筠笑的肚子疼。

    &姐放心,我如今都改好些了。」黛玉取出一張禮單子遞給她:「正說要丫頭給你送去呢,這是金陵張家送來的禮,這上頭是專給你的,一會兒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自來到林家,張家那邊每隔一二月便會打發送些東西來,並不貴重,卻很貼心。青筠以往都回自己做的針線,皆是給張家夫婦,再搭些應節之物,卻是林家幫着準備的。

    &做好了一條抹額,打算給張夫人送去呢。」青筠算着手頭銀錢,也有二三十兩,除了今日的月錢,其他都是初來時張夫人塞在包袱中的,正好可以採買些別的。

    &筠姐姐別忙,爹爹說張家的禮晚幾天再送去。」

    &是為何?」

    &姐莫不是忘了,現今五月,正開殿試,要不了多久就該張榜了。爹爹說依着張家三公子的功力,只要不出意外必定榜上有名,等邸報下來有了結果,一起送禮去賀喜。」

    &是,我都忘了。」實則區別不大,她到底是姑娘家,送的是份心意,真正要送大禮賀喜的乃是林家。

    如今林如海讓黛玉管家,這禮單自然由黛玉擬定,所以黛玉才翻看往來禮冊,上頭有往年別家中舉送禮的舊例,參照着預先擬定了再交由林如海過目。

    青筠閒來無事,又翻看起一本商鋪的進出賬目。這商鋪的賬冊雖送了來,實則並不由黛玉管,都是外頭管事掌柜們打理。林家鋪子多經營綢緞布匹、釵環香粉,進賬不錯,田莊進益雖不如,卻每年都有增添,另會從中支出一筆銀子增設祭田、修繕宗祠以及捐給林家家塾。

    青筠雖在林家衣食無憂,又有林家父女真心相待,並無不滿。只她畢竟不是古人,習慣了自食其力,如今這樣一草一紙、一食一飯皆有林家供給,甚至將來都要由林家打算,實在令她心中發慌。與其說是「無功不受祿」,不如說是心理緣故,若沒了林家她當如何?若能自己賺錢仿佛就有了底氣。

    她所面臨的困境是,身為女子不能拋頭露面,沒有銀錢,沒有門路。

    如今她雖是林如海義女,卻也算秉承書香教導,決不能親自沾手經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反將林家置於險地。她手中無人可用,只能依仗林家,但如何說服林如海同意倒是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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