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長安,大地被白雪覆蓋着。
室內,有幾個宮女打扮的人安靜地侍奉在旁,而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被一個穿戴華貴的美婦人抱着,在她身旁,還有一個大概三歲左右的小女娃,長得也是粉嫩可愛。
&娘,讓阿妹下來,我想跟她玩。」小女娃說。
小女娃一說話,被美婦人抱着懷裏的小娃娃嘴一扁,短短的雙手抱着美婦人的脖子,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是毫不掩飾地寫着「我不要下地去跟阿姐玩」的拒絕。
美婦人見狀,輕笑了一聲,一隻手溫柔地在小娃娃的背上輕撫着,一面低頭跟小女娃說:「太平,昨個兒讓你和阿妹一起玩,你就讓她摔了個跟頭。」
太平眉頭一皺,嘴一撇,:「阿妹走路沒走好,才會摔了跟頭。」
這時,美婦人朝旁邊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掃了一眼,那個宮女就聰明伶俐地上前,跟那名叫太平的小女娃說道:「公主,您昨個兒不是說今個兒放晴的話,便要去剪幾枝冬梅送去給聖人嗎?」
美婦人聞言,便笑着低頭,笑問:「太平,你只給阿耶送花,忘了阿娘與你的幾位阿兄嗎?」
太平側頭,年紀雖小,但掩不住聰明伶俐在其言辭中便能略見一斑,「阿娘喜歡的是牡丹,阿耶說自從阿妹出來之後,阿娘便時常放任他獨自一人處理國事,好不悽慘。太平要去剪幾枝梅花放在阿耶處理國事的房中,讓他抬眼便能瞧見,這樣他便能知曉雖然太平也在陪阿妹玩,但心中也想念着他。」
美婦人笑瞥了太平一眼,轉而看着被她抱着的小女娃,「宸兒,可想你阿耶了?」
然而還沒等小女娃有任何表示,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便是一個神色着急的宮女走了進來,大概是事出緊急,她甚至來不及行禮,「皇后殿下!」
被喚作皇后的美婦人見狀,臉上的神色一斂,「何事?」
宮女:「適才有人前來通報,說聖人如今正與上官相公一起擬詔,要將皇后殿下您廢了!」
美婦人神色一變 ,將懷中的小女娃交給其中一個婦人,「照顧好兩位公主,別讓她們亂跑,有什麼差池,提頭來見!」
語畢,轉身便帶着適才來通風報信的宮女一道走了出去。
殿外長廊蜿蜒,本已放晴的天空此時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有的雪花順着風飄進了廊道里,而那個身穿華裳的美婦人帶着幾名宮女迎着風雪,匆匆趕去皇帝議事的地方。
小女娃被她的乳娘劉馨抱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幾人,直至她們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小女娃名叫李宸,是當今天子李治和皇后武則天的么女,邑號永昌公主。
如果只算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那麼如今她暫時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剛才吵着要和阿妹玩的小女娃,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
&娘,聖人當真要將皇后廢了嗎?」一個宮女神色有些忐忑地走到劉馨身旁,小聲問道。
李宸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溜溜地在劉馨和問話的宮女之間轉悠,太平公主仰頭,也望着她們。
那個小宮女又說道:「自從聖人病癒之後,對皇后殿下便與從前有些不同,我昨個兒見到聖人去了魏國夫人那邊。」
劉馨輕輕搖頭,「或許只是一場誤會。」說着,回頭輕斥那名宮女,「隔牆有耳,這種事情又豈是你我之間能夠談論的,還不趕緊陪二公主去剪幾枝梅花回來。」
小宮女吐了吐舌頭,趕緊陪着太平去折梅花了。
室內,只留下劉馨和李宸兩人大眼瞪小眼。
劉馨抬手捏了捏李宸的小鼻子,「小公主,您的母親怕是又要在掀起一場風波了呀。」
李宸聞言,打了個噴嚏。
劉馨笑了起來,將她放在暖炕上。
李宸坐在炕上,看着周圍的東西。她記得以前小時候住的不夠是五十多坪的房子,可總覺得房子好大,後來長大了再看回去,覺得擁擠到不行。如今她重新變成一個一歲不到的小孩兒,周圍的東西對她而言,一下子便放大了好幾倍,就連一個小小的階梯,對她來說都高得不得了,真是要命。
李宸骨碌的一下,躺倒在炕上,可再想爬起來,可就困難了。
她在炕上像一隻毛毛蟲一樣掙扎了半晌,覺得爬起來無望,於是乾脆趴着。
她的母親武則天,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女皇帝。幾個月前,她的父親生病,無法料理朝政,於是讓武則天代為處理朝政,如今病癒,料理朝政時卻發現昔日溫柔體貼的皇后在政事上竟然有要與他分權的傾向,心中自是不滿。
上官儀這個人,李宸是聽宮女們提起過的。此人早年是個僧人,後來進士及第,文採風流,是御用文人,如今是西台侍郎,官拜三品,也是一代文壇領袖。
可惜,這麼個文採風流的人,或許很快就要成為帝皇夫妻吵架的炮灰。
李宸趴在暖炕上,試圖盡力回想一下早就還給歷史老師的中國古代史,可惜回想了半天,只記得開元盛世,可這會兒連李隆基那傢伙的娘都還沒出來,想起來管什麼用?又想了半天,除了她娘武則天手腕一流、殘酷又溫柔,而父親性格善良儒雅之外,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
沒辦法,肚子裏的歷史墨水就那麼一點點兒,即便是把腦袋瓜給剖開,能解剖出來的也就是這些了。
李宸毫無章法的想着,縱然思想不是小孩子,但幼兒的體力到底不如成人,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模糊中,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年先帝病危,主上前去侍奉先帝,媚娘從那時開始,便與主上生死相依。感業寺中常伴青燈,日日相思,後來終於排除了萬難,媚娘得償所願可以常伴君側,可如今為何,主上動了要廢后的念頭?」
&日幾位顧命大臣手握重權,主上忘了那時我們是如何排除萬難,才有今天的局面嗎?」
&娘,我、我……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又怎會有要將你廢掉的念頭,這、這都是上官儀教我的!」
一個焦急的男嗓音,成功地讓李宸醒了過來,她張開眼睛,看了看坐在暖炕上的武則天,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後臉色有些忐忑的男人。
男人眉目一派溫文,一身清貴。
這是李治。
武則天見李宸醒來,動作溫柔地將她抱了起來,李宸眨了眨眼,小腦袋枕在武則天的肩膀,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瞅向李治。
因為廢后的詔令而讓武則天傷心難過的李治正愁要拿什麼法子來將他的皇后哄回來,此時見到睡得小臉紅撲撲的李宸,便柔聲說道:「媚娘,都怪我鬼迷心竅,你我夫妻多年,相互扶持,總算是有了今日的安穩,你又怎會與那郭行真在宮中行厭勝之事?厭勝之事,是大逆不道之罪,我聽得王伏勝稟告此事,一時怒上心頭,此時正好上官儀前來拜見,你也曉得上官儀此人,他向來不主張你插手政事,恰好得知有人誣陷你與郭行真厭勝,便趁機與我說在我養病期間,你專權獨行,已引起朝野上下不滿,此時又與道人勾結行那厭勝之事,應該廢黜皇后。我、我那時心亂如麻,一時不察,便聽了他的話。」
武則天抱着李宸,並沒有回頭,仍舊是一動不動。
李治隨即上前,摟住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媚娘,你為我考量甚多,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為我生兒育女,我又怎會想要將你廢黜?」
這回,武則天終於有反應了,她轉過身來,一雙眉目含嗔帶怨地橫了李治一眼,說道:「主上,妾與你多年夫妻,又豈會不知你向來耳朵根軟,旁人說了什麼話,你便是信什麼。主上可曾記得當日王皇后與蕭淑妃之事,若不是主上那時心軟,前去與她們有所牽扯,又被她們三言兩語說得動了惻隱之心,她們又何至於死?這些年來,妾與主上夫妻同心,夫為妻綱,主上好便是妾的福分,我又怎會與郭行真做出對主上不利的事情?」
李治此人,雖為帝王,可這輩子的性格卻與果敢二字沒什麼緣分,什麼事情都是當斷不斷,一時覺得這個人說的對,一時又覺得那個人說的也不錯,立場左右搖擺。這些年來武則天在他身旁,事無巨細都打點得妥妥噹噹,雖說他前些日子生病授意她處理朝政,她開始有自己的主見,無法與他的想法一致,可……代理朝政便是他的主意,又怎麼能怪武則天?
李治想起這些年來和武則天在一起走過的風雨,此時又被武則天質問,心中愧疚之情頓時泛濫起來,連帝皇的身段都放下了,「媚娘,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聽旁人的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