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甚麼名字?」
倉素抬腳,將腳邊那個被嚇呆的男子踹了踹,問道。
男子忙是答道:「丹……丹巴。」
「很好,我最喜歡識相的匈奴人。」
倉素顯是頗滿意他的態度,微微頜首,復又向李松和趙立下令道:「這丹巴會說漢話,便由我親自審問,你倆再各尋個匈奴人,分開審問,若待會誰答的對不上,錯一句便斬去一指!」
兩人自是應諾,各自挑了個匈奴男子,押到別處細細審問。
倉素待他們走遠,就地對丹巴道:「告訴我,他們都與你的有甚麼關係,就從那個死了的說起!」
丹巴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但當眼角餘光落到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又想到眼前這漢將先前對兩個手下的吩咐,忙是抬起手不斷指認道:「死的是我大哥,那是我大嫂和大哥的兩個孩子,那是我阿媽,大妹,二妹,三妹,三弟媳,四弟媳,剛才被押走的兩人是我的三弟和四弟……」
「完了?」
倉素見他突然面色糾結,欲言又止,顯是心中頗為掙扎,突然冷聲問道。
丹巴渾身一顫,心中愈加掙扎。
「既然你不識得此女和她的孩子,那還留她母子作甚,不若殺了!」
倉素抬手指着最後那個丹巴未曾介紹的女子,她正抱着個襁褓,哄着那被吵鬧聲驚醒的嬰兒。
丹巴駭得臉色蒼白,急聲哀求道:「不……不要,那是我的……我的媳婦和孩兒,求求你……」
「很好!」
倉素滿意的點點頭,展顏笑道:「待會我問你答,但有半分欺瞞,你的妻兒……」
丹巴忙是道:「絕不敢瞞,不敢瞞。」
倉素不再拖延,出言細細詢問起來。
那丹巴亦是老實作答,端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分記岔答錯,惹惱眼前的魔鬼,累得全家丟了小命。
丹巴一家所在的布日古部族,原是個不小的部族,臣屬於匈奴右賢王。多年來,布日古部族一直在祁連山北邊的諸多匈奴駐牧地間遊牧。
直到去年秋天,漢軍胡騎進入河西走廊,大肆燒殺擄掠,更將整個布日古部族徹底覆滅,高過車輪的精壯男女盡皆擄做奴隸,其餘老弱婦孺盡皆屠戮殆盡,半個不留。
所幸丹巴一家的放牧地離部族營地稍遠,且位於祁連山腳的某處叢林邊緣,丹巴的大哥巴圖便帶着家人鑽入山林中,終是逃過一劫。
隨着漢軍胡騎和卑禾候麾下的羌騎不斷清掃河西走廊的匈奴駐牧地,巴圖和丹巴只得領着家人晝伏夜出,沿着弱水一路北上,終於抵達居延海。
布日古部族已然覆滅,他們便成了流浪牧民,若是遇到其他遊牧部落,怕是會被擄為奴隸。
因此他們不敢呆在水草豐沛之地,便繼續沿着騰格里大漠的邊緣往東北走,小心翼翼的繞開匈奴右賢王庭及沿途諸多駐牧地,用了小半年才走到此處,不想卻撞上了漢人大軍,生生被擄了來。
倉素仔細聽他講述,偶爾問上一句,神情雖無半分變化,心下卻是愈發興奮。
若丹巴所述皆是屬實,那他們的那條逃亡之路,可不就是奇襲匈奴右部王庭的絕佳路線麼?
倉素擺手打斷已是聲音嘶啞的丹巴,沉聲發問道:「匈奴右部王庭百里外可有甚麼地方足以讓數萬大軍暫且隱藏的?」
丹巴顯是反應不及,有些愣怔。
倉素見他聽不懂,再度詳細問道;「右部王庭百里之外,二百里之內,可有大片的山林或是可遮擋視線的大土丘,且周圍沒有遊牧部落,使得我數萬大軍可以掩藏行蹤。」
丹巴驚得張大了嘴,終是想到了眼前這支漢人大軍是想偷襲右賢王的王庭所在。
「怎的?不知道?」
倉素猛的抬腳將他踹翻在地,冷聲道:「那留你等何用,盡數殺了,也免得拖累我大軍趕路!」
丹巴忙是爬起來,抱着倉素的小腿驚慌道:「我知道,我知道,沿着這小溪往西走,找到大溪,在大溪的上游,有個大湖,湖邊有大片大片的胡楊林,聽我大哥說,那裏是王的射獵地,平日沒有部落敢到那裏放牧和狩獵!」
倉素不禁心喜,卻是故作猜疑道:「哦?既然是右賢王的射獵地,平常豈會無人巡視?」
丹巴愈發慌亂,忙是急聲辯解道:「我們經過那裏時,沒見有人巡視。大哥帶我們在林中找尋獵物時,還曾說過,在王的屬地,沒人敢違背王的意志,不會特意派人看守的。」
「哈哈,很好!」
倉素撫掌大笑,也不再發問,站在原地垂首細細思索起來。
過得不久,趙立和李松便押着那丹巴的兩個阿弟回來復命。
三人將審問出的訊息細細對過,皆和丹巴先前所述大同小異,想來是可信的。
「你們兄弟三人若肯為我大軍引路,待到了那胡楊林,且不教旁的匈奴人發現,非但饒你全家性命,還會重重有賞。」
倉素扭臉看着惶恐不安的丹巴,沉聲道。
丹巴面露猶豫之色,顯是擔憂他說話不作數,最後還是小命難保。
「你有得選麼?」
倉素冷笑道,復又道:「待會你兄弟三人便隨我大軍前行,我會派十名軍士留在此處,看守你其餘的家人。三日內,他們若未收到我的傳訊,便會將你這些家人的血肉活活片下來!」
丹巴癱軟在地,雙唇顫抖,顯是嚇得懵了,說不出話來。
倉素卻沒耐心拖沓,俯首拾起地上的匕首,執在手中把玩,陰惻惻的輕笑道:「你若不信,便從中先選出一個,我親自動手片肉給你看,不片滿一千刀,絕不會咽氣。」
丹巴已近崩潰,忙是連聲道:「不,我願意帶路,願意帶路!」
「將他押去見太守。」
倉素見他應下,命身旁一位細柳將官將他押走,復又吩咐李松和趙立留下對他那兩個弟弟細說分明,便也往李廣所在出大步行去。
那些匈奴人見得丹巴被押走,還當漢人也要殺了他,不由又是慌亂,尤是丹巴那抱着襁褓的媳婦,險些急瘋了。
李松忙是用匈奴語將事情說清,暫且將他們安撫下來。
趙立卻是緩步走近巴圖的媳婦,冷眼看着她懷中那個年歲稍大的男孩。
男孩眼中的目光他很熟悉,充滿着仇恨,狼崽子一般,便似當年自己初次看到匈奴人般。
趙立不怒反笑,戲謔道:「我殺了你阿爸,你恨我麼?」
巴圖媳婦正自垂淚哭泣,猝然聞言,駭得面色慘白,忙是用手摟緊她的大兒子,想讓他避開眼前這個惡魔的視線。
豈料那男孩卻分外執拗,死死盯着趙立的臉龐,似要將殺父仇人的長相牢牢記住,方便日後尋仇。
趙立相信,若此時給男孩一柄匕首,他會毫不猶豫的朝自己刺來。
這種恨意,他也有,且在心裏蘊了近十載,愈發的濃烈,已近乎某種執念,唯有不斷的殺戮匈奴人,方能稍稍緩解。
「我為大漢羽林軍候趙立,待你長大,記得來尋我報仇!」
趙立不再多言,轉身押上先前審問的那名男子,便是轉身離去。
男孩竭力吼叫道:「我叫圖魯,巴圖的兒子,你記住這兩個個名字,我定會替阿爸報仇的!」
趙立停下腳步,扭頭望向那個被他母親死死捂住嘴巴,卻仍不住掙扎的男孩,輕蔑一笑:「如今的你,哪有資格讓我記住你的名字,你阿爸又已是個死人,我可懶得去記。」
說完,他便轉過頭,押着人大步離去,再懶得理會身後的那道充滿恨意的目光。
李松微是愣怔,只得也押着人跟了上去,靠到近前,輕笑道:「平日倒看不出來,你竟會這般心慈手軟。」
「右監已說會饒過他們,我豈能私自殺人?」
趙立微是嘆息道:「況且……你不覺得,他很像當初的你我麼?」
李松搖搖頭,坦言道:「我爹戰死沙場後,義父便將我養在身邊,當做親生兒子般,教我讀書習武,不似你這般受盡苦楚,故不似你這般恨意滔天,我只想為國盡忠,倒沒想過將匈奴人屠戮殆盡。」
趙立默然良久,方才淡淡道:「大多時候,唯有仇恨方能讓人有勇氣活下去。」
李松又是搖頭,輕笑道:「呵呵,尚需在身後有着強盛富足的國度,在身旁有着生死相托的袍澤,方能讓人好好活着,甚至有親手復仇的機會。」
趙立謔笑道:「你覺得他身後有麼?」
李松亦是會意一笑,意有所指道:「從前或許有,如今也還好,但想來是快沒了。」
趙立頜首道:「故而他定是報不了仇的。」
「哈哈,我今日才發現,你雖看着陰戾,實則端是個妙人。」
李松不由撫掌大笑,笑聲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久久迴蕩,意味深長。
半個時辰後,三萬細柳精騎再度整軍出發,由丹巴兄弟三人領路,趁夜向下疾馳。
大批喬裝成匈奴人的游騎斥候早已撒將開去,以免大軍行進時猝然遇上匈奴的遊牧部落,無法盡數全殲,從而暴露形跡。
至於零星的匈奴牧民,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