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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開春,宮邸學舍始設女學,王侯及公卿府中凡虛年六歲至十五歲的嫡女皆可入學就讀。
此等入學門檻實是不低的,自太上皇劉啟頒下推恩令,王侯子嗣無論嫡庶皆有繼承權,故宮邸學舍雖只招收宗室子弟,卻是無論嫡庶皆可入宮邸學舍就讀的,相較之下,新設的女學招收的面向雖擴及異姓列候及公卿將相府上貴女,然必須是嫡出的,故真有資格入學就讀的適齡貴女並不多。
承乾宮的前身乃是供太上皇禪位後居住的太壽宮,故其佔地和形制與長樂宮差不多,宮室眾多,宮邸學舍設立後,蒙學館和預學館分處不同的宮室,現今增設女學,因着入學的貴女為數不多,女學的蒙館和預館倒也沒必要分開。
況且入學的貴女們大多沒接受過系統教育,識文斷字或許會因年齡大小有較大差距,然涉及格物和化工等新理學,虛年六歲和虛年十五歲的貴女相差的或許只是理解能力有所不同而已,理學基礎幾乎是差不多的。
至少在今歲剛入學時,無論多大歲數的貴女,理工課業都是暫且同館授課,近乎是從頭學起,興許要過個一年半載,才會拉出學業進度偏差,到時再依男學形制進行分館授課也不遲。
正因如此,承澤翁主劉悌與右中郎將嫡女趙婉雖差了三歲,今日亦是同處館舍內聽着格物博士授課,且因彼此熟識,桌案還是緊挨着的。
「誒~~」
劉悌今日頗是悶悶不樂,壓根無心聽講,待得下堂休歇時,趴在桌案上嘆了口氣。
側席的趙婉扭頭看她,忍不住問道:「翁主為何嘆氣?」
劉悌皺着小臉,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只再度嘆息一聲。
趙婉生性歡脫爽朗,最是受不得這種不爽利不痛快的交流方式,柳眉微顰道:「有甚事就說,恁的長吁短嘆有甚用?」
「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劉悌與她相處久了,也曉得這趙府貴女就是個「不懂尊卑」的貨,但凡混熟了,便連太子族兄都敢頂嘴,換了旁的貴女,豈敢對翁主如此吹鼻子瞪眼?
趙婉起身離席,挪了兩步,復又毫無儀態的踞坐到劉悌身側,輕垂臻首,附耳去聽。
周圍的宗室女和貴女們皆是識趣的避得遠些,倒未必是得罪不起二人,論起家世地位,她們可都不低的,然正因皆為高門嫡女,非禮勿視,非禮勿聞的道理都懂,不會刻意豎着耳朵偷聽旁人的悄悄話。
女性的小圈子,潛規則多得很,無關年幼年長,壞了規矩的且等着被眾女孤立吧。
趙婉聽着聽着,一對杏眼漸漸瞪大,失聲道:「征臣……翁主……」
劉悌不禁急了:「你大呼小叫個甚?」
趙婉忙是抬手捂着嘴,卻仍難掩面上驚駭。
她不傻,適才只是過於驚駭,也無怪小翁主急了眼,若教天家長輩曉得她「家醜」外揚,指不定要吃頓家法。
趙婉稍稍緩了緩神,滿臉憂心的低聲詢問道:「征臣翁主現下尚在宗正府?」
她的神情非是作偽,劉征臣看似時常戲弄她,實是真心對她好的,就如姊妹間不時打鬧,阿姊卻是疼妹妹,她豈會不識好歹?
「嗯,族姊已被圈禁半月有餘,我亦是昨日才得知此事。」
劉悌以手撫額,若非昨日舅父裴虎前來常山王府,她也不知此事。
自她記事起,幾乎沒見過舅父登門,明擺着不想攀附常山王府增加升遷籌碼,豈料就在昨日,舅父趁休沐離營歸家探親,特意前來尋阿姊裴澹,也就是劉悌的母妃。
更令劉悌意外的是,向來溫軟和順的母妃,竟是疾言厲色的怒斥舅父,將暗中偷聽的劉孝和劉悌兄妹都驚呆了,卻也讓他們聽到了許多本不該聽到的事兒。
趙婉復又問道:「王妃打算如何應對?」
「這我又如何知曉?」
劉悌翻了翻白眼,亦無半分翁主該有的儀態。
趙婉端是心急如焚:「那可如何是好啊?」
「族姊向來受寵,應不至遭甚麼懲處,反倒是我那親娘舅怕是要遭了牽連,皇帝伯父且不提,五皇伯必是惱他的。」
劉悌之所以煩惱,可不是為族姊劉征臣憂心,也不覺該為她憂心,說實話,她自幼最是嫉妒自家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族姊,長輩們實在太偏心了!
太子族兄固然對劉悌也極好,然同輩中最得皇帝伯父和皇后伯母寵愛的,必要屬族姊劉征臣了,無論如何胡鬧闖禍都鮮少受到懲罰,饒是太子族兄身為帝後的親生骨肉,卻因身為男兒,可鮮少享受到這般溺愛縱容。
「……」
趙婉沒有兄弟姊妹,又因阿父阿母皆為軍中遺孤出身,她連旁的親戚都沒半個,故實在難以理解劉悌的「爭寵」心態。
阿父趙立官居右中郎將,又曾為羽林衛,府上往來者皆軍中將官,她自幼沒少聽聞軍中故事,曉得大漢軍律森嚴,擅闖軍營之罪絕非劉悌想的這般輕易揭過。
然她也曉得劉悌年歲尚幼,跟她說也說不清的,也就沒再多問,只顧皺着眉頭憂心忡忡,接下來的晨課也再無心聽講了。
下得晨課,已臨近午時。
長安城佔地頗大,出入宮城又需仔細盤查,故為免宮邸學舍的學子們往返費時,耽誤了午間休憩,宮邸學舍非但特意為他們安排有午休的廂舍,更提供美味的午膳,菜色豐富且美味管飽。
在宮內午休並非這些學子的特權,諸多朝臣及其僚屬在中央官署也有館舍乃至燕居之所,不似後世影劇般,以為留宿宮中有甚麼忌諱,只要不踏入所謂的後宮,不撞見妃嬪,倒也不至連道都不讓走。
尤是宮邸學舍所處的承乾宮現為太子所居,太子府佔用的宮室不多,便連苑囿都大多准許宮邸學舍的學子出入觀景,宮禁遠不如未央宮和長樂宮森嚴。
當然,郎衛宿守的太子府宮室就另當別論了,不過太子僚屬及太子詹事府諸官也是能出入無礙的,譬如張篤,劉典,公孫愚……
若執有太子符令之人,亦可在承乾宮自由行走,只不過得賜此等符令信物的人為數不多。
劉悌必是有的,趙婉卻沒有。
不等用過午膳,心急如焚且膽大包天的趙府小貴女,硬是將小翁主劉悌生拉硬拽,匆匆趕往連通着承乾宮和長樂宮的廊道攔人。
攔誰?
無疑是太子劉沐。
太子殿下的日程是固定的,宮邸學舍的學子無人不知,若非休沐或節慶,每日太子下得晨課,都會經由廊道前往長樂宮向太上皇和太后問安,隨即再往未央宮椒房殿陪帝後用膳,小憩片刻即隨皇帝前往宣室殿批閱奏章,旁聽諸大夫策議國政。
宮邸學舍甚至為太子此等特殊日程給所有學子排課,晨課學文理,午後習御射,女學雖減卻大量武課,卻在午後加習琴棋書畫,反正課目都是排得滿滿當當的。
三大宮之間的廊道可不似各處宮門般由羽林衛把守,所謂郎衛,亦作「廊衛」,凡宮中廊道,皆列宮禁,由郎衛宿守,掌宿甚是森嚴。
要不說趙婉膽大包天,硬是在要廊道攔住太子殿下,即便劉悌有太子符令,然也只在承乾宮有效用,但凡敢硬闖這條連通長樂宮的廊道,被郎衛擒下,太子親自求情都不管用。
要曉得,若無太上皇和太后准允,太子本人都不得踏入長樂宮半步!
好在郎衛們現今大多都已能認出趙婉,曉得她乃是右中郎將的嫡女,且年歲尚幼,只將她攔在廊道外。
劉悌是曉得宮規的,也沒敢對郎衛擺甚麼頤指氣使的翁主架勢,衝撞郎衛,擅闖宮禁,這罪名可不是小小翁主能擔得起的,她父王都不敢啊!
「殿下,殿下!」
趙婉遠遠見得太子劉沐快步行來,忙是揮手喚道。
「……」
劉悌忙是踮起腳,用手捂住她的嘴,低聲斥道:「你個瘋女子,當這是甚麼地方,容你大呼小叫麼?」
趙婉猛地警醒,忙是看向不遠處的郎衛,恰好瞧見郎衛投來的凜冽眼神,不禁嚇得縮了縮脖子。
若是被郎衛擒下,押到郎署,教阿父瞧見,怕是要拿鞭子抽她個皮開肉綻。
太子劉沐瞧見前方的兩個女娃,端是滿臉驚詫,忙是邁步上前,出言問道:「你等來此作甚?」
趙婉匆匆見禮道:「見過殿下,小女子有要事求見!」
劉沐只道出了甚麼大事,伸手撐着欄杆,便是躍出廊道,看得隨行的宦官和宮婢皆是心下感嘆,咱家殿下的身手愈發矯健了,只是未免有失儀態啊。
「有事快說!」
劉沐是個急脾氣,見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皺眉道。
趙婉不再遲疑,便是舉步近前,幾乎是貼着劉沐,努力惦起腳,想附耳說話。
饒是趙婉身材欣長,比同齡女子高出不少,然畢竟比劉沐還小了兩歲有餘,況且劉沐繼承了老劉家牛高馬大的體態,又自幼進行科學性系統性的鍛煉,身量頗高,趙婉墊着腳,小嘴尚湊不到他耳邊。
劉沐見狀,愈發覺着出大事了,也無心取笑她,頗是配合的微微彎下腰,主動附耳去聽。
然隨着時間推移,劉沐臉上神情由急切轉為詫異,隨即閃過轉瞬即逝的笑意,卻又極力掩住,扮做滿面肅容。
太子殿下頗是惡趣味的悶聲道:「此事於你何干?論得着你來過問?」
趙婉苦着臉不說話,眼中卻蘊着濃濃的執拗,毫不閃躲劉沐的目光逼視。
劉沐揚眉道:「你若好聲懇求孤王,孤王或許還能考慮考慮……」
趙婉咬着下唇,想到劉征臣昔日對她的好,只得學着劉悌平日對太子殿下祈求的做派,拽着他的袍袖搖了搖,哀聲道:「殿下,求你啦……」
劉沐見她那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僵硬表情和語調,也曉得她是強忍着不悅,然他偏生最是歡喜瞧見她這等委曲求全的不甘模樣,端是樂得哈哈大笑。
趙婉再是忍不住,甩了他的袍袖,瞪眼瞧他。
劉沐也知不能逗弄太狠,便是笑道:「莫要置氣,孤王依你便是了。」
趙婉旋即轉怒為喜:「此話當真?」
劉沐斜覷着她,壓根懶得回話,堂堂大漢儲君,自是言出必踐,況且……趙婉所求之事,本就是父皇囑咐他要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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