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乖乖的躺在架子床上,哪裏都沒有去。
可他眼睜睜的看着周老師睜開眼皮,又眼睜睜的看着周老師坐直了身體,微微張了張口,卻只做出『周老師』三個字的口型。
他已經無法再開口說話了。
向南有些着急,因為他知道周老師還等着跟他一起上路。
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跟周老師重新開始的寶貴機會,他才不捨得浪費。
他要趕快起床,趕快穿衣服,然後吃早餐,背起行李……
可是頭很沉重,像是被壓着一千斤重的石頭,身體動彈不得,完全失去了意識的控制,現在的向南所能替周老師做到的一切,不過是將他的臉多看幾眼而已。
他感受到周老師的手輕撫過自己的臉皮,指尖的溫度帶着幾分涼意。
他在看周老師,周老師也在看他,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彼此的眼神里卻似有千言萬語。
過了不知有多久,一分鐘還是一世紀,方聽周老師用溫柔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問:「向南……你疼嗎?」
向南眨了眨眼睛,告訴周老師不疼。
周景死死的咬住下嘴唇,試圖克制住自己即將崩潰的精神世界。
可這個世界最為殘酷的事情本就不是不曾擁有,而是短暫擁有後,上天卻又將它殘忍的剝離自己。
他忘記了該怎樣呼吸,心臟的跳動也停滯在原地。
這種如一潭死水包圍自己整個身體的窒息感,哪怕是當初他決定開始放棄殷向北的瞬間,也不曾有過。
向南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清澈的眼神里也多了愁緒。
他性子一直很獨,總是覺得周老師身邊有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但現在,當他看到周老師露出擔憂的神情,卻恨不得多幾個人陪在周老師身邊,安慰他,讓他開心一點。
向南忍不住想,如果他有分/身的超能力那就好了。
哪怕這個他不能動彈,另外一個他也可以代替他完成許多事情。
可那註定是小孩子天真童趣的幻想,是無法實現的美麗憧憬。
向南突然的就想起他來到這裏的頭幾天,也是像現在這樣,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睜開眼睛全世界只剩周老師一個人。
因為實在是太喜歡這個人了,所以他努力地從床上醒來,又努力地學會了說話。
那個時候的他做到了,想必現在的他也沒問題。
巧的是,周景也跟他想到了一起。
周景沒有被現實打擊的完全站不直身體,他冷靜的叫醒上鋪的蘇言,將尋找醫生過來的事情交給行動更迅速的他,自己則是在宿舍里對向南的病情進行初步判斷處理。
體溫正常,不是發燒;小腿傷勢恢復良好,並沒有惡化的趨勢。從外表上來看,除了鼻子少量出血,向南的樣子就跟尋常無異。
可他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甚至出現失禁。
其實不用醫生說明,周景自己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病情發展到這一步,無論是周景也好,江醫生也罷,都完全失去了對策。
江海看完後,沒有給出任何治療或者急救的辦法,只是嘆了口氣道:「想辦法送省城的醫院吧。」
江雨也跟着爺爺過來了,身上背着一個大大的醫藥箱,跟她嬌小的身體很不匹配,一聽爺爺這話,心裏立刻就咯噔一聲有了數。
向南救過她一次,所以她現在對向南的好感度甚至跟周老師持平。
原本那麼高大壯實的一個人,現在卻突然間變成這樣,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麼會突然病重成這樣,是那個混蛋王八蛋劉慶做的嗎……」江雨眼眶一紅,捂着臉啜泣,「都怪我,要不是為了救我,向南他也不可能得罪劉慶。」
&哭,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周景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道。
&向南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蘇言忍不住用拳砸向牆壁,年久失修的房子顫了顫,似大廈將傾。
屋子裏唯一一個算是權威人士的醫生說:「恐怕還是跟車禍的舊傷有關係。」
空氣緘默了大約兩秒鐘的時間。
周景轉過身,溫柔似水的看着向南黑漆漆的雙眼,輕聲道:「不怕,我們這就找車去省里的醫院。」
&啊……」
向南努力的強迫自己張口,從嗓子眼裏發出零零散散的幾個聲音。
很神奇,周景居然自動將它們翻譯成了話語。
向南是在說:「我相信你,周老師」
他這樣,周景又豈能失去信心。
&也相信你可以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關,等你好了,我們就重新出發。」周景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一個能融化寒冰的笑意。
就在這時,宿舍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接着一陣轟鳴的聲音。
轟鳴聲越來越近,一直不停。
下一刻,宿舍輕掩住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響,除了周景,其他人全部下意識轉過了頭看去。
仿佛是電視上才會出現的畫面,着裝整齊劃一的保鏢排成兩隊,拄着拐杖眼神凌厲的老人在保鏢的包圍下如地獄使徒一般走進房裏。
如果蘇言喜歡關注財經新聞的話,可能就會認出老人的這張臉。
殷**,也就是殷向北的父親。
他來的遠比周景想像中要快,看樣子是得到消息後就立刻安排了直升飛機,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上了這麼多保鏢,周景完全相信這些人手裏擁有大量武器。
乾脆利落,不給對手留一絲可乘之機,的確是殷家人的作風。
這樣想來,從一開始帶着向南從這裏逃走便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現在向南危在旦夕,原本極度不想遇到的人,卻反而成為了向南的唯一救星。
一進門,殷**的眼神就直奔周景而去:「犬子在此叨擾數日,多有麻煩。」
說着,便有助理從殷**身後走出,將一張薄薄的支票遞給周景。
&用——」周景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
殷**皺起眉頭似要生氣,卻又看周景伸出手指向床邊:「你兒子就躺在那裏。」
那助理立刻上前一步查看殷向北的情形。
看到床上的向南後助理先是一驚,然後轉身便對殷**道:「六爺,總裁病重,必須馬上回去接受治療。」
&還愣着幹什麼?」
殷**冷靜的向手下發佈命令,眼神里卻是沒有一絲焦急,完全不像是兒子病危父親會有的表現。
不過像他們這種家庭,親情本就淡薄,只有利益才是永恆不變。
殷向北等於是殷**最重要的心腹,一旦失去殷向北,他在集團內部的鬥爭也會因此失利,所以他必須把殷向北帶回去。
話音剛落,便有四個保鏢從直升飛機上抬下一個擔架,將不能動的向南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向南試圖反抗,可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用自己唯一可以傳遞消息的眼睛殷切的看着周景,嘴巴里不斷發出雜亂的聲音。
他不想被帶走,在場的人全部都明白。可是他不能不被帶走,為了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在強烈的掙紮下,向南原本已經失去意識的身體突然如同迴光返照一般的動了,他伸出手,努力抓住跟自己擦身而過的周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這才攥緊了周景襯衫的一片衣角。
周景身體一震,低頭的瞬間正對上向南含着淚光的雙眼。
&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想離開你。
他的眼睛,這樣說道。
周景顫了顫,然後抬起頭看向一臉不善的殷向北父親,頭一次低聲下氣的跟人祈求:「他失去了記憶,只認得我了,我能不能陪着他去醫院……」
殷**沉默了半秒,看了看周景的臉,又看了看那個雖然不能動不能說話但是神情完全與之前不一樣的殷向北,冷哼了一聲,卻沒有拒絕。
殷向北的情況在聞信的報告裏有提,當時他就猜測車禍的後果肯定不止失憶。
不過看樣子,病情惡化的時間應該就是昨夜。
還有殷向北身邊這個男人,這張臉,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想陪在殷向北身邊的原因。可在這父子重逢短暫的會面中,殷**就已經迅速做出判斷,讓周景跟着,會使殷向北恢復完全的可能性變得更大一些。
所以他對周景道:「要走就快點。」
說罷,殷**轉過身,又像來時一樣邁步離去。
周景望着他的背影,然後給了向南一個安心的眼神:「不怕,去哪裏我都陪你。」
昨晚收拾好的行李派上了用場,他甚至沒來得及跟蘇言江雨道別。
伴隨着直升飛機轟鳴的聲音,群山掩映下小小的村落距周景越來越遠,離開n市時他曾說過永遠不會再回去。
可現在,為了同一個男人,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