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大胡同這種地方,有暖情酒並不稀奇。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也未見得就是客人點了才會上,樓中老鴇自己也會察言觀色,遇到心情不好的客人,常會主動上上一壺。
主要是因在這種地方,客人心情不好時動手打人不算新鮮事。若把人打壞了,不僅十天半個月不能接客,樓里還要在醫藥上花上一筆。而萬一打破了相,就此再不能接客,樓里便只好將她轉賣到更低一等的窯子去——雖則也能賺回來一筆,可哪有留着好好的人當搖錢樹使來得痛快?
是以許多老鴇在算過賬之後都更願意為客人上這麼一壺暖情酒,有什麼不痛快的您到床上痛快去,折騰舒服了好好地離開。
翌日清晨,孟時祺和香盈陸續醒來後,便一齊陷入沉默。
斜陽的微光透過窗紙映照進來,光束里有些許浮塵在悠悠地飄着。香盈的目光定在那些浮塵上,第一次在想這樣漂浮無依的感覺是不是很無助?因為她現在,就正覺得很無助。
她原本遙不可及的奢求,是有朝一日可以從瑩月樓出去,嫁個人,或者自謀生路。這個奢求算來還是他給她種下的,而現下,他真正成了她的第一個「客人」。
「香盈……」孟時祺的手從被子裏探過來,握住她的手。
他的聲音帶着輕顫,喚了一聲之後又靜了好久,才說:「你……別怕,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香盈點了點頭。
「我會儘快尋個機會同家裏說。」孟時祺道,「我父親還有……嫡母都是很好的人,兄姐的婚事都是選的他們喜歡的人。二姐夫家的門楣低,但因為她喜歡,家裏還頗費了些周折去做安排。」
他說着這些,竭力地想讓香盈不那麼害怕。香盈仍只是點頭,而後默了半晌,坦然道:「我不敢想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如能離開這裏,就是極好的了。」
她從沒問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問。直覺讓她覺得他家的門楣一定很高,她猜他家中可能在朝為官、也可能是書香門第,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可能允許她這樣的人做正妻。
所以,即便昨晚他們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香盈心裏能盼的,也不過是他有一天能接她出去,給她一處安身之所;如若她不小心有了孩子,他的家人能允許她把孩子生下來。
而若他日後的正妻足夠大度,肯把她的孩子接回府去養……對她來說就是意外之喜了。更好的局面,於香盈而言想也不敢想。
不是她將事情想得太早,而是同行先人們走過的老路中,最好的也不過如此。
她已經聽過太多。
可孟時祺卻不贊同她這樣講,他執着她的手思量了會兒,沉沉地吁了口氣:「別這麼說,日子還長,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
一瞬里,香盈因他的執着而眼眶一酸。
其實他一直很執着。她早已有些承受不住他這樣幫她,覺得自己越欠越多,覺得自己還不起。可他還是一往無前地繼續幫她,一再地說不在意她還不還,只是因為他把她當朋友看。
現在又是這樣子,他的身份比她高了那麼多,可他不嫌棄她,也不在乎什麼別的,一味地想要對她負責到底,只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那我……我等你。」香盈只能這般答應下來。她笑了笑,孟時祺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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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則旭是在一個多月後查清的八大胡同的事情。
那天他和夕珍剛去給和婧謝晟新降生的兒子慶完滿月,踏出謝家大門,就見手下迎了上來:「大人。」
一本冊子遞到手裏,尤則旭翻了兩頁後一凜:「真是正經逛上了?」
「是……」手下的面色有點窘迫,「我們尋着人後盯了一個月,逸親王府的二公子最多隔七八日便要去一趟。不過……也還好,他回回都只找同一個姑娘,沒尋過別人。細打聽了一下,那姑娘是被他包下了。」
尤則旭聽得眼暈,這還叫「也還好」?阿祺十四歲,就在青樓包一姑娘,這要到了四十不得住青樓里啊?!
他搖搖頭將冊子一揣,接着就琢磨這事兒該怎麼辦。
夕珍建議他立刻去和姑父說,最好跟姑母還有王妃也提一提。但尤則旭覺得這也不好,萬一長輩們火氣上來,揍阿祺一頓把他打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雖然他覺得至少姑父和王妃不是那麼暴戾的人吧……但這事太大了啊,十四歲的孩子逛青樓去,擱哪家都得把家長氣壞啊,此事不能跟尋常的小錯比。
尤則旭就想先等等、再瞧瞧,琢磨着若有機會,自己先私下裏給阿祺點警告。若他不聽,再說下一步。
結果這一等就是半個月,其間錦衣衛也忙,他也沒什麼工夫私底下見阿祺。再因為這事提起心弦的時候,已然是手下回話說那位瑩月樓的羅姑娘最近愛吃酸的時候了……
聽說什麼炒紅果、山楂糕、酸梅湯都沒少買,除此之外,清淡爽口的杏仁豆腐、紅糖涼糕之類的吃的她近來也都很喜歡。
這下,不止尤則旭眼暈,夕珍都跟着眼暈。
他們又去謝府跟身為王府長姐的和婧說了一聲,和婧跟謝晟兩口子也一起眼暈。
於是一方正廳里,四個大人安靜得跟什麼似的。和婧懷裏的兒子在睡覺,夕珍膝上的女兒好奇地望望旁邊都不吭聲的爹娘還有表姨表姨夫,最後伸着小手想去跟表弟玩:「弟弟!」
「弟弟在睡覺,別鬧。」夕珍哄哄她,遲疑着問和婧,「你看……是不是跟姑父姑母說說?還有側妃那兒……」
夕珍覺得這事兒再不說不行了啊!錦衣衛都看到羅氏最近總買這些酸的東西,阿祺不可能不知道。那他是打算怎麼着?眼看着這孩子生在外頭?日後是不認,還是讓滿京城都知道他們逸親王府有個孩子生在了青樓里?
這小子混起來能混到這份兒上?
以前沒看出來啊!
和婧遲疑了一會兒,也覺得這件事必須跟父王母妃說了。
她不在乎那個青樓姑娘怎麼着,也不在意阿祺會不會因此挨頓教訓——被教訓也是他活該!但她擔心母妃的名聲。
算起來她跟阿祺都不是母妃生的,但她至少在正院長大,跟阿祺這個側室所出還是不一樣。阿祺做出這樣的事來,一旦孩子降生,母妃讓不讓這母女倆進王府大門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不讓進,外人要說她狠心,這樣欺負庶子的孩子;讓進,外人要嘲諷她打壓庶子手段太多,竟連青樓女子都給納進門去。
於是和婧又稍等了幾天,待得家裏好好把重陽節過去,就挑了個秋風和煦的日子帶着孩子一道回了王府。
看着母妃愉快地逗孩子的模樣,和婧心虛地在旁邊裝了好半天石像。
玉引抱着孩子當真可開心了,府里最小的明婧已經九歲,她已然很久沒見過這么小的孩子。現在一見本來就很有新鮮感,又是和婧跟謝晟生的,更覺得怎麼看都好。
「太可愛了,我都想再生一個了!」玉引這樣說,和婧沒喝茶都嗆了一口。
明婧倒是鼓掌表示贊同,她說母妃再生一個她就不是最小的了,總算可以有人管她叫姐姐了!
「咦,原來你不想當小妹妹啊?」玉引對這個還有點意外,她一直以為明婧被哥哥姐姐們寵着慣着很痛快來着。
明婧歪在和婧身邊說:「當小妹妹是很好,但我也想當姐姐試試,我可以照顧弟弟妹妹的。」
「哈哈,那你可以去姐姐那兒照顧小外甥呀!」和婧攬着她,明婧想了想答說「這樣也對」,然後和婧瞧了瞧玉引的神色,就遞眼色讓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就叫明婧也出去玩,自己踟躕着開了口:「母妃……我跟您說點事兒。」
「什麼事?」玉引因她的口氣而一怔。她們都等了等,待得明婧出去關好門,和婧才趴去玉引耳邊,將尤則旭查來的事說給她聽。
玉引聽完,整個人都傻掉了。
阿祺?常去八大胡同?還在那兒包了個姑娘?
姑娘還有喜了……?!
饒是她再怎麼上得了廳堂,這會兒也很懵,懵了半天問和婧:「跟你父王說了麼?」
「還沒有……不過阿禮知道,表姐夫說是阿禮最先看出的端倪,才讓他去查的。」
玉引:「……!」
這麼一聽,似乎事情已經存在了很久了啊!先讓阿禮查出了端倪告訴尤則旭,尤則旭又查清始末。這麼一環環地連下來,怎麼也不是一兩天、甚至不是三五個月就能算到頭的。而他們這些當長輩的居然誰也沒覺出不對勁?玉引頓感這大概是自己最失職的一件事了!
但好在事情現下也不算太晚,羅氏有孕應是還沒有多久,現下將一切料理清楚做個終結,結果應也不會太差。
玉引定了定神:「我去跟你父王說這事,你去同尤側妃說一說,另知會她不必擔心,我自會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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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逸親王府里陰雲籠罩。
孟時祺回府時就覺出氣氛不對,看門的小廝說母妃請他去,待他到了東院,迎面便砸來一句:「和娼婦廝混你還知道回來!長本事了你!」
阿祺愣住。這天他其實沒去八大胡同,跟幾個堂兄弟一起跑馬去了,但母妃的話,讓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知不知道你父親和祖父是什麼人!」尤氏怒然喝道,不待他答話又猛一擊案,「你竟做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來!你知不知道今天正院說了什麼話!是你讓正院一巴掌打在了我臉上!」
尤氏怒氣沖腦,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她着實惱極了,一邊是兒子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另一邊還要面對正院的趾高氣揚。
謝玉引讓和婧來東院說這件事,和婧說清始末後便說讓她放心,母妃自會將這件事安排妥當——這是什麼意思?謝玉引她成心耀武揚威麼?身為正妃她固然可以在這樣的事上做主,當側妃的也確有許多時候無法出面,但她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譏諷她不會管兒子麼?
「你自己去跟你父王謝罪去!」尤氏切着齒,「你自己去跟那賤|人斷個乾淨!若她糾纏,也要你自己收拾!」
「母妃……」阿祺的臉色蒼白如紙。他怔了又怔,可算從「事情敗露」的震驚中稍緩過來,開口便想解釋,「母妃您聽我說,香盈她……」
「滾!你什麼都不必說!」尤氏壓過了他的聲音,「這事你從前隻字不提,你表哥知道了又先告訴正院!你們心裏沒有一個拿我當長輩的!如今有話,你便跟正院解釋去,莫給我添堵!」
「母妃您……」阿祺不明白,她是如何將事情繞到這一層上的。
有個說來不孝的念頭在他心裏一閃——他覺得母妃不可理喻!
轉身走出東院,秋風的涼意在臉上一激,阿祺冷靜下來,心裏又格外亂了。
他抬頭看了看夜色,覺得這個時辰,父王應該在正院,便往正院走去。
他心裏很怕,但又覺得自己不能退。他如果再退,事情就只能全由香盈擔着了。
孟時祺有些後悔自己沒早點說。若他少些顧慮、早些就將事情說了,面臨的情況或許會比現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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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臥房中,玉引正目睹着孟君淮氣炸的樣子。
他已經在房間裏以由南往北、再由北向南的路線,踱了五六十圈了。
但他好像越踱越生氣,好幾次踱着踱着突然猛往西拐,想擼袖子揍阿祺去,都硬被玉引擋了回來。
於是,當玉引聽到楊恩祿在外顫抖着稟話說「二公子求見」的時候,表情瞬間一僵。
孟君淮腳下一停,冷着臉悶了悶便一揮手:「不見!」
而後他們照常用膳,用膳時他倒在有意識地克制火氣了。明婧小心地往他碗裏添了塊雞丁的時候,他雖冷着臉,還是夾了個她愛吃的雞肉丸子也添給她。
「父王別生氣啦……」明婧一邊勸父王一邊看母妃,孟君淮剛吁了口氣,外頭恰好又有人進來稟話:「爺,二公子跪在院外頭了,您瞧……」
「讓他滾!沒他這樣的兒子!」孟君淮旋即又來了火氣。
稟話的宦官遲疑着看向玉引,玉引一喟:「讓他回去,就說這事我會辦。」
那宦官身子躬得更低了:「二公子說今日必要見到您和殿下,不然就跪着不走。」
「那就讓他跪着!」孟君淮一拍桌子,那宦官哪兒還敢再多言,縮縮身子就要走,好在玉引及時添了句:「給他拿個蒲團墊墊。」
待那宦官離開,玉引抬眼瞧了瞧,覺得孟君淮的面色冷得能凍死人。
她就給明婧遞眼色,示意她再哄一下父王。
明婧扁嘴搖頭,意思是:「母妃自己來!我不管了!」
「……」被嫌棄的玉引只好自己碰碰孟君淮的胳膊,「彆氣了,明天我就去把這事料理妥當。阿祺這邊,咱好好教他。」
但孟君淮還是很氣,氣到從用完晚膳直到上床睡覺都沒再說一句話。
二人一起躺下後,玉引看了他半晌,不得不再勸勸他。
她翻過身趴着,用胳膊支着床,望着他道:「消消火,阿祺這孩子平常都挺乖的,也就幹了這麼一件錯事。雖然這錯事大了點吧……但看他自己也知錯了。」
據說現在還在外頭跪着呢。
孟君淮又靜了良久,末了嘆了口氣,苦笑說:「你不知道,我是真怕阿禮阿祺蘭婧這幾個出事,比擔心阿祚他們還多。」
玉引不禁蹙眉:「這話是怎麼說的?」
「阿祚他們犯點錯,旁人都能就事論事,惹不出大簍子。阿禮他們幾個惹事……橫豎都是你這當嫡母的不對。」他口吻中滿是疲憊。
類似的話,玉引今天從和婧嘴裏也聽了一遍。和婧同樣十分擔心這件事最終牽連到她,憂心忡忡地琢磨要不要提前散點什麼對她有利的風聲做個鋪墊,然後狠狠教訓阿祺一頓?
把他們倆的話放在一起想,玉引很沒出息地感動了一下,於是不聲不響地就蹭進了孟君淮懷裏。
正為此懊惱的孟君淮木訥地攬住她:「……?玉引?」
「沒事的,這事也沒鬧到那麼大,不用亂想這些。」玉引埋在他懷裏笑笑,「你跟孩子們都待我好,我就特別開心!」
他撲哧笑了一聲:「怎麼突然說這個?」
「就是突然想起來了。」玉引說着抬眼看看他,「明婧今兒還說呢,說不想嫁人是怕沒人陪我,所以她真想留到二十再嫁,讓我不許催她。」
「行,那就不催她。」孟君淮翻身將她摟緊,轉而又嘆氣,「阿祺這事……羅氏那邊便麻煩你,明天我進宮一趟,安排一下阿祺。」
安排一下阿祺?!
玉引微愣:「你打算怎麼着?」
「這你別操心了。」孟君淮禁不住一聲冷哼,「這小子是欠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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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玉引就動身去了八大胡同。
毫不誇張地說,她真是一輩子都沒來過這地方,而且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地方!
青樓什麼的……離她太遙遠了,謝家沒有半個人和這種地方有關係。嫁給孟君淮後,也就聽他說過一次十四五歲時對青樓好奇跑來一探究竟的樂事,他也沒正經……嫖過。
萬萬沒想到,他沒嫖,阿祺嫖了!
玉引坐在馬車上想着都頭疼。心下又將思緒理了一遍,拿準了今天要怎麼做。
首先,這孩子是決計不能留下的,不是她心狠,而是這事兒實在沒法辦。
孩子生下來總不能養在青樓里,那往回接,勢必引人注意——這比往家裏接個青樓姑娘都引人注意,因為青樓里生個孩子總是會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好事者總愛探一探孩子的父親到底何許人也,會鬧出來的風聲很難壓住。
這樣一來,接孩子回府,笑話必定就會鬧大,宗室間都會知道他們逸親王府跟青樓姑娘生了個孩子,板上釘釘,沒的解釋。
而孩子母親的身份又沒法抬——這比抬譚昱的身份可難多了。譚昱再怎麼說,也就是個普通百姓人家出來的孩子,和皇長子成為莫逆之交的安排,雖然聽上去十分離奇,但有皇長子主動幫忙,也還很有說服力。
這青樓姑娘怎麼辦?總不能說是皇長子的紅顏知己吧?
找名門望族收養她也不行啊,要這樣安排,她謝家首當其衝……玉引還真不樂意家裏收這麼一號人!她謝家一直乾乾淨淨的,憑什麼莫名其妙接這個茬啊?!
那孩子又不是她睡出來的……!
所以,最穩妥、對各方傷害最小的辦法,只能是不要那孩子。然後她可以給瑩月樓、給那姑娘賠一筆錢,從此一拍兩散。
當然,她還要交待清楚,這件事不可以透出去半個字。若他們敢拿這事當噱頭往外散,孟君淮大概就不得不出手滅了瑩月樓了。
算明白這些,玉引疲憊地閉上了眼。
怎麼說呢……這些都並不難辦,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去殺人,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這筆血債是阿祺惹出來的,但她到底也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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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珠市口。
八大胡同突然淨街,鬧得周圍一片議論。
他們初時以為是哪個樓鬧出了和達官顯貴糾纏不清的事惹了麻煩,後來才聽說是錦衣衛淨的街,登時所有人都提了口氣,連打聽都不敢瞎打聽。
這種事倒也不稀奇。八大胡同這地方,魚龍混雜,三六九等什麼樣的人都有,是經常牽扯到各種案子裏。
本朝已然有好幾樁要案都從八大胡同查出過線索。是以每每此處有了疑點,淨街搜查都是必然的事。
但這回來的人好像格外多。有人說得有五個百戶所,還有人說,至少兩個千戶所。
當閒雜人等都被清了個乾淨之後,一輛並不怎麼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瑩月樓所在的胡同口。
玉引下了車,由宦官領着,徑直奔瑩月樓去。
瑩月樓上下都已被錦衣衛先一步趕到了大廳中,玉引進屋後睃了眾人一眼,末了目光落在了被兩名錦衣衛押着的女子身上。
她看着也就……十三四?
玉引有點意外,她原以為這個羅香盈必是個妖嬈成熟老資歷的,所以能勾得阿祺犯這種錯,沒想到居然是個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小姑娘?
玉引睇了她一會兒,但一個字都沒說,直接提步上了樓。
羅香盈自也被錦衣衛押了上去,玉引隨便推開了一扇房門進去落座,待得她被押進來,房門立刻被從外頭關上。
「夫人……」香盈瑟瑟縮縮地跪到地上,只覺眼前這位夫人氣勢懾人,明明還未說一個字,已將她驚得快哭出來。
玉引定了定神,仍被她居然是這麼個小姑娘的驚訝攪着,別看目光不看她,才得以冷靜地繼續說話:「一位姓殷的公子從今年三月開始養的你,最初是十兩一個月,後來一直漲到一百兩。這個月初你發現自己有了孕,他給你請過三次郎中還拿過不少補藥來。是不是這麼回事?」
「夫……」香盈驚住,她不懂眼前之人為什麼會這樣清楚這些事。懵了懵,垂首應說,「是。」
「好,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這孩子你不能留着,將來你也不能再見他。」玉引說話間不經意地一瞥她,卻因她眼底那份過於真實的驚恐而微微一怔。
她覺得青樓女子閱人無數,不該這樣容易陷入驚恐。
但她沒說什麼,還是按原有的打算摸了銀票出來:「這是三千兩銀子,算是給你的,你們樓里我會另外打點。日後你該如何過便如何過,和那位殷公子再無關係。」
「夫……夫人!」香盈顫抖着哭出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拗不過眼前這位貴婦,卻又不得不試着爭一爭。
她磕了個頭道:「夫人,您把我買走都用不了一千兩銀子,求您買我走吧,您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我……」
「你不能進我們家門。」玉引生硬道,可香盈隨即說:「我不求住進您府里,您讓我住在哪兒都好,我只是……」
「羅姑娘,京城就這麼大。」玉引凝視着她,嘆了口氣,語氣不知怎地就緩和了下來,「我不能讓你過門,更不能由着你住在外頭。你與他繼續接觸下去,總會知道他是誰,你隨意與街坊四鄰說一說先前的事,他就要被全京城笑話……可我也沒法平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可是我……」香盈的聲音噎住,她確實沒有任何辦法讓對方相信她不會亂說。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沒用,逼得她幾乎要哭出來。
玉引仍睇着她,不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竟在慢慢心軟……?
羅氏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禁不住地覺得,她可能是真的很可憐。
可是,她真的不能因為心軟而改變什麼,甚至不能由着羅氏生下孩子、府里將孩子抱走,再與她斷了關係。
八大胡同不是沒有別的達官顯貴來,她若到時想去打聽哪戶人家新添了孩子,哪戶人家的孩子過滿月、過百日,都太容易了。
而她沒想到,沒過太久,羅氏忍住哭聲,抬頭看向她時眼中多了另人一震的堅定:「我不要名分,我、我不用這孩子認我,我也可以不見殷公子……夫人您買我走好不好?我伺候過我娘,我什麼活都會幹,夫人您給我口飯吃就行……」
「你……」玉引大感詫異,蹙眉看了她半晌,終還是道,「你圖什麼?」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香盈說這話時,目光忽而一亮。
她轉而啞笑出來:「夫人您大概不知從小就在青樓是什麼感覺……我不敢奢求能出去,可我還是想出去的。」
玉引沒有應答,香盈頓了頓,低下頭放輕了聲音,又說:「我……我至今只侍奉過殷公子,夫人您……別嫌我髒。我發誓……我發誓這是實話,我若騙您,早晚還讓我落回這地方來!」
這句話彷如一根銀針,在玉引心頭一刺。
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兒,但總之那種滋味兒令人難受極了。
這姑娘十三四,和婧十三四的時候正在高高興興地跟兄弟們一起讀書,滿心期待地憧憬婚事。她卻跪在這裏,央別人把她從這裏買走,低着頭解釋說自己「不髒」。
玉引一時甚至不知該如何應對。若她是為圖名分圖富貴,她都可以硬着心不答應。若她拿和阿祺的情分說事,她也可以不接她這茬。
可是,她只是想離開這兒,她只是在為自己做低得不能更低的打算,一個對王府確實造不成任何損傷的打算。
良久,玉引長長地吁了口氣:「不是我不幫你。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知道,我若帶你回去,不止是你沒有名分、不能見他、不能讓孩子認你的事……」她說着停了停,想琢磨個委婉的措辭,旋即明白接下來的話實在沒的可委婉,「我們府里出身最低的下人……也還是比你高些。」
「我不怕的!」香盈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又忙壓低,「什麼重活我都能幹,若我撐不住送了命,反正……反正有賣身契在,官府也不會為了我跟您計較。」
玉引:「……」
她不得不承認這姑娘真是很堅定,忖度了會兒輕重,嘆息:「你可想明白,但凡進了那道府門,你可真是死都出不來的。」
下一瞬看到的,是香盈連連點頭。
於是,幾乎整個王府的人都在半個時辰後顯得有點懵。
——誰都不太懂,為什麼王妃去了青樓一趟,把這姑娘給帶回來了,還說讓好好安胎。
唯一聽上去還算正常的兩件事兒,是她解釋說已經打點好瑩月樓了,那邊萬不會透出去半個字,還有這個青樓姑娘日後在王府沒有任何身份,生完孩子後該幹活就幹活。
所以這好像惹不出什麼事,可還是……怪怪的啊?
東院裏,尤氏冷眼看着跪在眼前的香盈,聽下人稟完話,就氣得要嘔血了。
她咬了半天的牙才緩下口氣兒:「收拾個屋子給她吧,孩子是二公子的,讓她好好生下來。」
然後自有下人領着香盈出去。尤氏帶她離開後,足足摔了三隻茶盞才算解了恨!
謝氏……謝氏這是成心給她好看!把人領回來,可不就是為了給她添噁心麼!
若謝氏不是在位份上高她一頭,她真想現在就把這羅香盈拖出去打死!
「給我好好伺候着她,萬事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尤氏氣不順地磨着牙,心裏琢磨着早晚要把這噁心給正院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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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玉引打從回來後就趴到了床上,半天沒說一句話。
她也無奈,自己到底怎麼就心軟把人給帶回來了呢?
孟君淮聽說後也很詫異,但一掂量覺得她這安排雖然已說不上利索,但也確實沒什麼大礙,就在旁邊一臉輕鬆地笑話她:「什麼人就往家帶?可真有你的!」
「你別說了!」玉引還是趴在那兒,抻過個枕頭按在腦後,聲音煩躁無比,「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我明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可看她那模樣……我就是怪不忍心的!」
現下想來她都懷疑自己可能是被騙了。青樓里的姑娘多會看碟下菜啊,誰知道羅香盈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但太晚了,她已經把人給領回來了。
孟君淮還在旁邊口吻悠悠地笑:「喲,把你懵住了?看來這姑娘真有點本事啊。」
玉引氣得沒話。
他口風一轉,拍拍她又道:「得了得了,你個小尼姑本來就心比豆腐軟,干出這事兒不稀奇啊,不稀奇。」
「哎你別損我了……!我知道我沒辦好!」玉引氣惱地坐起來,重重一喟,又問他,「阿祺怎麼着了?跪了一夜,叫大夫看了沒有?」
「看了。」孟君淮道,說罷蹬了鞋也歪到床上,續言說,「我請了個旨讓他去給先帝守陵。」
「啊?!」玉引傻眼。
「甭擔心,就半年,讓這小子靜靜心。」孟君淮漠然道。
玉引:「……」
她懵了半天才說:「那邊都是我父親的舊部,我給家裏寫個信,讓父親交待他們別為難他。」
「別,用不着。」孟君淮冷着臉抬手擋住她,「就讓他吃吃苦,省得他總往那溫柔鄉里鑽。」
玉引:「……」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生氣。
嗯,她也很生氣。不止生阿祺的氣,還生自己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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