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的目標素來很簡單,謝小滿的,其實也一樣。
「我原本吧,就想懶洋洋的活着而已,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簡簡單單就好。修行什麼的,也不過是誤上了賊船,當時覺得有趣,就湊上去了,結果湊近了卻發現,這丫竟然是個篝火似的東西。離得遠一些尚能取暖,離得進了,卻容易把自己燒傷。」
謝小滿看着眼前的薛子承,一面吃着早飯,一面跟他閒聊天。
薛子承並沒有在吃飯,因為謝小滿正在吃的,是他的份兒。
「修行這件事情,到現在為止,我懂得也一直很少啊。你那天又是割腕又是流血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跟我講講?哦,我沒有探聽什麼秘密的意思啊,不過是好奇,所以隨便問一問而已,要是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謝小滿道。
薛子承看着她,依舊沒有說話。
謝小滿衝着他吐了吐舌頭,百無聊賴的伸了個懶腰,起身就要離開:「好吧好吧!謝謝你的早飯!」
「夏姑娘呢?」在謝小滿將要踏出帳篷的最後一步,薛子承終於開了口。
謝小滿笑嘻嘻的湊了回來,回到原地乖乖坐下:「她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不過應該快了。」
薛子承略微沉默,顧左右而言他:「郗大人不喜歡你在留在軍營里,你和夏姑娘……畢竟是女子之身。」
「我知道。」謝小滿眨了眨眼睛,「郗大人已經跟我說了三遍了,如今你又說了一遍,看來他是真的很不喜歡讓我在這裏混下去。可是,我很想知道的是……為什麼。」
謝小滿盯着薛子承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看出花來。
薛子承的眼睛裏當然沒有花,所以薛子承也沒有說話。
謝小滿覺得有些煩悶,忽然起身:「等夏花回來……我們應該也就快要離開了,不必擔心。」
薛子承低頭看着她的影子,想了一下。依舊沒有拿出「障目」。
外面傳來士兵們操練的聲音,值勤的巡邏兵換了一批,此時正在交接。
並不強烈的陽光從門帘的縫隙里灑落進來,將謝小滿的影子照的斜長斜長。看起來有些落寞的樣子。
謝小滿的確覺得有些落寞,於是她轉身離開,這一回是真的。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修行這種事情,雖然基礎是相同的。但每個人能夠運用的方法不一樣。符篆可以做媒介,兵器可以做媒介,我用血液來做媒介,如此而已。」薛子承開了口,這一回也是真的。
「也就是說,靈氣是基礎,符篆、血液是應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嘍?」
薛子承眨了眨眼睛。
「那……」謝小滿想了想,「你知道從宗院的吧,以你的能耐,在從宗院裏。大概是幾等行走呢?」
「許多年沒有去過了,大概是三四等,差不多。」
「哇,那好厲害了。」謝小滿眼睛亮了亮,「那在建康城裏……不,整個晉朝,比你厲害的人,應該不多吧。」
薛子承看着謝小滿的雙眼,分外認真:「並不少。」
謝小滿的眼睛更亮:「那麼,最厲害的人。到底有多厲害呢?」
「你既然知道從宗院,就應該聽說過從宗院的院首大人。在現如今入世的修行者里,以他為尊。」
「那他到底有多厲害?他的修為,入靜的世界裏。還有多少黑暗?」謝小滿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乾。
薛子承看着她,認真的,十分認真的搖了搖頭。
謝小滿覺得薛子承的表情有些異樣,尤其是那雙眸子裏散發出的味道,似乎是想要告訴自己什麼似的,卻又什麼都看不出來。
當然。謝小滿的心裏充斥着太多的事情,所以她雖然注意到了,卻沒有當回事。
「那大概呢?大概是什麼樣的?你總是知道的吧?」謝小滿有些焦急,略顯慌張。
薛子承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個可憐的瀕死的野兔,搖了搖頭。
「那位院首大人在十幾年前受過重傷,他的修為雖然並未散去,可畢竟已經是風燭殘年了。」
一道柔媚入骨的女聲傳來,夏花掀開帘子,笑着走了進來。
「中原的修行者其實很可憐,他們收到自身能力的限制,只能走一條尋常的途徑。這種吐納天地靈氣的途徑雖然很簡單,隨時可以使用,可是對時間的要求太過綿長。這也就是為什麼,中原的修行者,很少能夠真正達到高山仰止的高度。」
夏花側頭,看着旁邊面色微白的謝小滿,如同長姐一般,寵溺的揉了揉謝小滿的腦袋:「你也真是夠淘氣的,想要詢問這種事情,又何必問其他人?你問我,難道我會不告訴你麼?你畢竟是女兒家,怎麼好跟薛大人共處一室呢?走,跟我回去罷!薛大人,真是叨擾了。」
夏花笑着,衝着薛子承斂了一禮,就要去牽謝小滿的手,十分隨意,透露出幾分親昵的樣子。
謝小滿假裝沒有看到,並不理會。
她衝着薛子承微微躬身,轉身便走。
「真是小孩子,這樣的脾氣,讓薛大人見笑了。」夏花笑吟吟的,隨之而出。
秋日的陽光隨着門帘翻騰起來,如同被攪亂的一池春水,破碎了一地的淋漓。
薛子承看着仍舊微微晃動的門帘一腳,心緒複雜着。
事情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卻並非他能夠管得了的事情,也不是他需要管的事情。
薛子承的腦子有些亂,他想起了一些過往的畫面,那些白雪皚皚與血色的枯骨斷肢,如同夢魘一般,重新翻騰回記憶的表面。
他開始出汗,冷汗,呼吸都變得快速起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十年?二十年?還是……更多?
那個時候,自己還只是一個少年,被眾人用「天縱英才」這種字眼吹捧着,便以為自己真的是天地都要為之忌憚的東西了。
那個時候,前面還有那道身影,高大、威嚴,只是漸漸淡淡的往前方一站,就仿佛能夠撐起一整片天。
那個時候,旁邊的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將會創造歷史,做出一些足夠子孫後代激贊、嚮往,後人一說起來就會熱血沸騰的侍寢。可是……實際呢?
薛子承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哪裏有一道傷口,如果不是幸運,如果不是因為那道淺淡清風一般的身影,他早已隨着這道傷口沉淪鬼界。
不,或許,連鬼界都留不住魂魄,怕是會直接魂飛魄散罷。
那一場大雪,到底葬送了多少人。
整個中原大地,有沒有人真正算清楚過……
「薛大人,早飯可用完了?可需要我們進來收拾?」
門外的衛兵低聲問了一句,將他從血海一般的回憶中拉扯出來。
深吸了一口氣,薛子承儘量讓自己蒼白的面孔變得與平時一樣:「進來吧。」
衛兵應了一聲,進來拾掇東西,又不免說了幾句閒話。
「營里的兄弟們都說,那天晚上要不是得了薛大人的照拂,現在一個個都要葬身江底了。薛大人,那江里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不會是燕國的傢伙搗的鬼罷!」
衛兵見薛子承面色微白,倒也沒有起什麼疑心,只是想着他那天晚上失血過多,這時候身子骨自然不會太硬朗。
「從哪聽得這話?」薛子承聞言不禁失笑。
「營里的兄弟們都這麼說……說實話,薛大人,我跟着桓大將軍這麼多年,跟別過軍隊合起來打仗,實在是頭一回。兄弟們都有些不習慣。」
薛子承笑着安慰:「行軍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過桓將軍既然這麼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們說這話,豈不是在說你們信不過桓大將軍?」
「我們哪敢!只是那些鮮卑族的小崽子們,誰能相信?還有他們那個將領,叫什麼慕容恪的?我遠遠的看過一眼,漂亮的跟個娘們兒似的,怎麼能帶兵打仗呢!」
軍人就是耿直,薛子承與他們接觸的多了,倒也不在意這些粗話。只是笑道:「那位怎麼說也是燕雲第一將,更何況還要加上桓大將軍的眼光?當然,這些東西我不明白,可那江面上的事情,我倒是門兒清。什麼燕軍搗鬼,他們要是能夠搗騰出來那樣的鬼怪,也就不必打仗了,直接找些陰司的兵,這三千里山河豈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嘿嘿!我們也不懂這個,就是看不上那些燕軍!」衛兵摸着後脖頸子,憨厚的笑起來。
「赤壁之戰你知道吧?就是三國時候那場大戰。之前鬧水怪的地方,就是火燒赤壁的位置,冤魂沉江,時間一長,無人超度。魂魄自然就會抱成團,越積越多,最終也就成為了鬼怪了。」薛子承嘆息一笑,「其實也都是可憐人。」
「哎!」衛兵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拍着大腿嘆息了一聲。
薛子承笑道:「你們也別想這些有的沒的,跟兄弟們都解釋清楚。沒事兒不要有太多的芥蒂,尤其是跟燕軍之間,日後還要同吃同住一段時間的,鬧僵了兩邊將領的臉上都不好看。」
「知道了!」衛兵連忙應下來,笑嘻嘻的道,「還是薛大人本領高強。咱們軍里有薛大人就好,那個什麼謝參贊,我看呀,不過是個濫竽充數的傢伙!看着就讓人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