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曼還是有些虛弱,臉色微白。我望着她的臉,還是不相信她跟趙小妮會是姐妹倆。這個美麗大方,那個就像是個猴兒一樣,除了姓一樣,真沒其他一樣的了。
趙曼笑了笑,說:「真的是啊,我們一母同胞的。中學開始,小妮就不學習了,整天都在外面,跟那些小混混搞在一起,我爸媽為她操碎了心,但還是沒辦法,後來我上大學,她就徹底跟家裏脫離了聯繫,自己打工生活。之前我很討厭小妮這個樣子,但今天不一樣了,你看到了嗎,太平,她來看我了耶!」
我笑道:「你以前很討厭這個妹妹,感情不好,但現在感覺還不錯,是吧?」
趙曼笑着說:「對呀,我很討厭妹妹這個樣子。但是我生了病,她來看我,看來還是認我這個姐姐的,那我們的感情還有得救。不過,太平,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生病,會在這裏住院?小妮不跟我說,只說讓我問你。」
想來趙小妮是不願意把自己跟張濤的那點事兒告訴自己姐姐,所以才不說的。我也順水推舟,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趙曼跟我聊了一會兒,又睡着了。我守在她身邊,想着整件事的發生過程。趙曼因為姐妹感情破裂的問題,所以從心裏討厭妹妹這個樣子,迷途花顛覆人的性格,導致趙曼會變成這個樣子。
俗話說人心難測,但這些被煉製出來的鬼物,卻可以直擊人心最深處的想法。這是怎麼做到的麼?是因為已經是鬼,經歷了人的一生,所以知道人生痛苦麼?
我忽然覺得,鬼這東西,有些意思。
在醫院住了兩天,趙曼就出院了。我每天下了班就趕着回去照顧她,給她每天做飯收拾屋子,每天燉雞湯喝,把趙曼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趙曼恢復如初之後,我有機會就去精神病院看望張天生,每次提着燒雞老酒,跟他扯淡吃喝,聽他說些神神鬼鬼的故事。這廝頗有一副好口才,又是個走南闖北,見識無數的主兒,講的故事跌宕起伏,神鬼莫測,往往把我嚇得屁滾尿流,把他樂得哈哈大笑。
周五晚上,我燒了一桌菜,跟趙曼在一起過着甜蜜的二人世界,正吃飯呢,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接起來,是孤兒院院長打來的。
「太平啊,最近還好嗎,你以前每個月都回來看看的,這個月怎麼都沒來?」院長中氣十足,笑聲爽朗。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可以說孤兒院就是我的家。一聽到院長聲音,頓時感覺很開心。我笑道:「對不起呀院長,最近有些忙,哈哈,我明天休息,正好過來看看大家,我還要給你們介紹我一個很重要的人呢。」
我望着面前的趙曼,笑了一下。趙曼面若桃花,歪着頭看着我。
老院長輕輕一嘆,說:「太平呀,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明天,咱們院休息一天,我們要去一趟凌海墓園。」
我一愣,說:「去凌海墓園,掃墓麼?」
老院長說:「明天,老王頭兒下葬,我們都去弔唁喪禮。」
我眉毛挑起,心頭沒來由一疼,輕聲說:「老王頭兒,是,是誰?不是,王副院長吧?」
電話那頭沒有了回聲,只剩下輕聲嘆息。
我哐當一聲站了起來,一隻手扶着桌子,肩膀忍不住顫抖。趙曼感覺事情不對,也站起來到我身邊,輕聲問:「太平,怎麼了?」
我生長在孤兒院,別人也許覺得那裏沒有溫暖,但對我來說,那裏就是我的家。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其中最疼愛我的人,就是王副院長。他關心我生活,指導我做每一件事,幫助我求學求業,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父親。即便我很久沒回過家,但每周都會跟他聯繫。上周我還打過電話,今天,不過一周時間,怎麼會去世了?
我強忍眼眶淚水,顫聲說:「老院長,王副院長,怎麼了,怎麼會,忽然走了?」
老院長嘆了口氣,說:「他一直都有支氣管炎,你也知道的,周一的時候,下樓摔了一跤,然後犯了病,沒來得及救治,就走了。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所以,其他事情都安排了,要下葬了,我再來跟你說。你要是能來,明天,就直接來凌海墓園吧。」
掛了電話,我頓時感覺渾身無力,跌坐在位子上。趙曼走過來抱住我的頭,按在她身前。她知道我對王副院長的情感,於是輕輕拍着我的頭,柔聲說:「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親愛的,我都知道,沒關係,你還有我啊。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趙曼,痛哭起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起了床,吃了東西,梳洗完畢,走出門,趙曼也下了樓。她拿着一塊黑布,用別針扎在我胳膊上,拍了拍我的臉,笑着說:「親愛的,笑一笑呀,今天是去送王院長去另外一個世界,他也許會在看着我們呢,你說,他會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這麼一張愁眉苦臉嗎?」
我知道趙曼是在安慰我,但我也知道,王院長並不是今天去世的,如果是今天,我也許有辦法跟他散魂再見上一面。但已經去世了幾天,散魂早已被陰兵帶走,我就算相見,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眼眶發熱,趙曼帶着我下樓打車。到了凌海墓園時,天空下起了小雨。
很輕易就找到了王院長的墓碑。周圍站了不少人,基本都是我認識的人。老院長看到我,打了個招呼,然後拉着我走到墓碑前。青石板的墓碑上,貼着王院長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人笑容和煦,小眼小眉,一副安然模樣。
我看着照片,又想起小時候被他照顧的場景,鼻子一酸,又要落下眼淚。
我給其他人介紹了一下趙曼,然後站在人群中。來參加葬禮的人,基本都是孤兒院的同事,還有不少被照顧的孤兒,大家都彼此熟悉,但現在的氣氛實在不適合敘舊。
有些人在玩兒手機,有些人在看着旁邊,趙曼拉了一下我的手,輕聲說:「你看,太平,這些孤兒院的孤兒,現在都長大了,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了,但只有你,是真的尊敬院長哦,你看,只有你一副要哭的樣子,其他人都做自己的。」
我苦笑一聲,說:「人各有志,就別說了。大家都是孤兒,今天都能來已經算很好了。」
趙曼靠着我的肩膀,輕聲說:「你是個好人呀,太平,你會感恩,你會流淚,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她說着轉過頭去,對着墓碑鞠了一躬,認真地說:「王院長,感謝你培養了一個這麼好的男人,讓我遇到啦,請您一路走好,他也會永遠記得您的。」
我心中感動,跟着鞠了一躬。
老院長走到墓碑前,說了一些話,然後葬禮開始了。一個年輕人上台,語調悲痛地說了幾句話,悲傷的喪曲飄蕩在周圍。
趙曼輕聲說:「太平,這是誰呀?」
我隨口說:「這是王院長的兒子王超,自己開公司的,很有本事。」
趙曼嗯了一聲,說:「王院長自己有孩子的,還對你們這些孤兒這麼好,真的是值得尊敬。」
四個穿着白衣服的漢子走了過來,兩前兩後,抬着金邊楠木棺材走過人前,然後到了墓碑後,緩緩下葬。所有人都開始鞠躬,我剛彎腰,只聽哎呀一聲,緊跟着哐當一下。我們都抬起頭來看,好傢夥,棺材竟然沒放進墓碑後挖好的洞裏,反而卡在那裏,棺材蓋被撞開了一些。
老院長走了過去,招招手,叫道:「師傅,趕緊下葬,過了時間就不好了啊!」
一個大漢抬起頭來,滿頭大汗:「不是,這個,這個,有些情況啊,棺材洞太窄了,棺材吊不下去啊。」
「怎麼會呢?」老院長睜大眼睛,說:「這都是提前測量排好的,怎麼會掉不下去?快蓋好蓋子,別過了時間。」
大漢忙活一陣,抬頭來說:「不行不行,誰來幫把手?」
一群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想沾染棺材。我拍了拍趙曼手臂,徑直走了出去,說:「我來幫忙。」
我走到墓碑後,只見棺材被卡在下葬洞口,棺材蓋半翻,露出王院長下半身來。我看了看,的確是棺材洞窄了。大漢遞給我一把鐵鍬,說:「我們懸着棺材,你繼續挖一挖,挖寬些,我們把棺材放進去就好了。」
我嗯了一聲,心情沉重,拿着鐵鍬開始挖土,挖了十分鐘,好不容易挖寬了一些,四個大漢懸起棺材,緩緩放下,我抹了一把汗,低頭看看,嘆了口氣,忽的眼睛睜圓,一揮手,叫道:「等等!」
四個大漢愣住,老院長走了過來,說:「怎麼了?」
就在剛才,我親眼看到,那沒蓋上的棺材板下,王院長的腿,輕輕動了一下。
我猛地回頭,急道:「王院長他,他真的,真的去世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