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穆夫人交代完細節,方見隨着辛梅玉出了小院,返回她的住所。進了屋子,方見取過筆墨紙張,在紙上刷刷點點的寫畫起來。良久,方見放下手中毛筆,又仔細端詳了一陣。確認無誤了,這才把兩張紙遞給緊張等候在旁邊的辛梅玉。
「玉姐,建築主要的位置尺寸我已經標準清楚了。你將這個交給老夫人,直待青石準備就緒,便在我指定的位置把石塔立起來。焦凰木你找到以後先交給老夫人,晚上用的時候我再跟她拿。」
辛梅玉小心的把兩張紙折起來,放入懷中:「放心,我一定把你交代的事情處置妥當。那你現在……」
「我先回去休息一陣。」方見打個哈欠:「養精蓄銳。只待晚上時辰一到,便施法改變風水。」
「要不你就在我這裏歇會兒。」
「算了。你這裏人來人往的,我也不好意思躲清閒。」方見笑笑:「我先回去了,東西準備好了派人過去告訴我一聲。到了晚上亥時,我過來找你,然後一起到老夫人那裏跟他們會合。」
辛梅玉也不再羅嗦,將方見送出門來,便趕緊回去準備。方見晃晃蕩盪回到自己的住處,居然看見馬梅正在屋中,與孟英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
「你這大閨女,也太不矜持了吧?」方見驚奇的看着馬梅:「這才離開不到一天,就忙不迭的找過來了。」
「我哪裏是來找你的。」馬梅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有些情報要跟老孟交流,所以便趕過來了。正好聽說你昨晚跟美女出去約會,差點被吸乾。」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開始瞪圓:「你不要欺負老孟老實,就明目張胆的在這裏瞎混。我可沒那麼好說話……」
「以後不要老孟老孟的亂叫,你是不是在影射我的年齡?」孟英不快的瞪着馬梅。
「別瞎攪活了。跟我轉移話題、倒打一耙,你還嫩了點。」方見不置可否的來到桌邊坐下:「又有什麼情報要交流的?」
「唉!」馬梅一臉沮喪說道:「刑部的人出洋相了,連帶着我跟着丟臉。」
「怎麼了?」方見一凜:「說說。」
「昨天刑部的人跟蹤對頭的運糧隊伍進了大通貨棧。」馬梅不好意思的說道:「結果他們派了五個人在那裏盯梢,其他人都回了總部。準備十個人分兩撥監控大通貨棧中的運糧隊伍。誰知對頭實在太狡猾了。到了晚上,先後派出了五批運貨馬車出去,而且離開的方向各不相同。刑部的人沒辦法,只好分成五撥跟了下去。」
「分五撥?」方見眉頭微蹙:「也就是說,大通貨棧沒人盯梢了?」
「最後離開那人發了信息。」馬梅嘆道:「等我們接到信息重新調派人手過去時,中間大概間隔了半個時辰。」
「也就是說。如果在那半個時辰內有第六批、第七批運貨馬車出去的話,我們沒有辦法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方見問道。
「是。」馬梅一陣無力:「我們的人到了以後,貨棧一直很平靜,再沒有任何貨車出現。」
「嗯。」方見點頭:「如果前幾批貨車中沒有毒糧的話,他們就是在這短短半個時辰內把真正的毒糧食運走了。或者,糧食還在貨棧中?」
「唉。」馬梅嘆道:「這些大叔們,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事情又不是你辦的,你這麼在意幹啥?」方見奇怪的問道。
「好歹刑部也是我的娘家啊。」馬梅不快的說道:「現在就看朱剛能不能創造奇蹟了。可恨的是,朱剛居然是她們軍情系統的人。」
「不要分那麼清楚嘛。」孟英臉上閃過一絲小得意,很快又被憂慮的神情代替:「要是真的讓這批毒糧食逃出我們的視線,那後續的工作就完全被動了。」
「一切等朱剛回來再說吧。」方見臉上恢復了平靜:「事前做多好準備、事後多總結經驗。對於事情的結果,想那麼多也是沒有用的。」
他看看馬梅:「現在我們對大通貨棧的監視加強了嗎?」
「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馬梅點頭:「今天監視的人說,二長老、江風、達魯等人依然在客棧內,但是那批從周店起一路運送糧食過來的人沒有再出現。」
「嗯。」方見寬慰道:「沒事。即使糧食跟丟了,這些對頭中的重要人物還在。我們依然有機會從他們身上挖出糧食的下落。」
「跟着你辦事,就這點痛快。」馬梅笑了:「永遠不會失去鬥志,永遠都能看到新的可能性。」
「那是。」方見又問:「任行之那邊情況怎樣?」
「自從他住進青山客棧後,並沒有出來過。」孟英答道:「那個劉方也沒有出來。看來兩人都是累了,想要先休息一下。」
「上次我跟你說的,你告訴馬叔叔了嗎?」方見問道。
「告訴了。」馬梅一笑:「我爹還誇你心眼多呢。」
「是不是夸還得兩說呢……」
一天時間轉瞬即過。到了黃昏時分,馬梅不舍的離開金虹堡,乘着馬車回城裏去了。
到了子夜時分,方見好容易勸下想要去看熱鬧的孟英,獨自來到辛梅玉處。兩人也不羅嗦,相攜來到堡後穆夫人院中。
進了屋子。看穆夫人已經收拾利索,正在等着二人。雖然她外表依然沉穩,但是還是能感到一絲絲的緊張。延綿數百年的頑疾,一朝有了痊癒的希望。除非神人,怎麼都會有些無法控制情緒的。
「老夫人,」方見問道:「一切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剛才已接到信息,一切都辦妥了。」穆夫人站起身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三人並無從人跟隨。順着旁邊的林蔭小道,一直走向密林的深處。夜色漸沉,除了偶爾有夜鳥的呢噥,林中再無其他聲響。
繞過林中一座黑沉沉的大殿,三人來到林中剷出的一塊空地。數十丈方圓的空地上,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座高九十九尺的青石塔。雖說工期甚趕,但是可以看出施工者沒有一絲馬虎。就是塔身外的稜角,都被人精心處理過。在月光的映射下,整個三角錐形的塔身放射着瑩瑩的青光,看上去神秘而深邃。在塔的四周,按照方見的圖例,毫無規律的放置着高低、大小各不一樣的青石堆。這些石堆佈滿了整個空地,甚至延伸到旁邊的密林之中。
在空地的外圍,七名老者靜靜的站立在那裏。他們有的鬚髮皆白、有的長髯垂胸、有的沉靜安然,人人都是大宗師的風範。即使楓雲國的名門大派,也不可能一下子聚集這麼多的頂尖高手。
七人看見方見等人過來,並不託大,一起轉身看向三人。方見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拜見七位護法。」
七老中站在最前面的白髮老者目光湛湛的看着方見,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這就是似玉小兄弟了,果然風采不凡!」
「不敢當。」方見頂住壓力,暗抹一把冷汗:「小子只是晚輩,請眾老叫我似玉即可。」
白髮老者呵呵笑了起來:「多餘的話就不說了。不管今日結果如何,小兄弟都是我段家最好的朋友。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剩餘的六個老兄弟……」
諸人見禮已畢,方見向白髮老者說道:「還有片刻就到子時,我們需要進石塔中施為。請您老跟我進去,到時還有借重之處。」
「好。」老者一笑:「但又所命,絕無不從。」
方見不再多言,繞着塔周轉了一圈,仔細核對石塔的分佈位置及尺寸。待確認無誤之後,方才轉向穆夫人:「請將焦凰木給我。」
穆夫人從袖中拿出焦凰木,慎重遞給方見。方見取過細看,笑道:「此木居然是四千年的梧桐老木,卻是更加適合今夜施為了。」
辛梅玉以前並沒有見過堡中如此多的宿老,壓力之下緊張的躲在眾人後面。聽到方見讚嘆,在人叢中沖他微微一笑。
方見也不羅嗦,向大護法說道:「我們進去吧。其他人向後再退十丈,靜靜觀瞧便可。」
兩人穿過塔下留出的容一人進出的塔門,來到塔中。石塔地下同樣青石鋪就,在塔的中心位置,搭起了一座小小的祭壇。祭壇長三尺寬三尺高三尺,四四方方。此時,月光從塔頂預留的一個孔洞中透射進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圓形的亮影。
方見與大護法站到壇前。他把手中焦凰木插進預留在壇中心的一個方形槽孔,頂端正對着石塔頂心。然後凝神對大長老說道:「您就站在這裏不要動。將右手伸出來對着石壇,然後默運家傳神功。一會兒不管出現任何情形,都不要有絲毫動作。」
「放心。」大護法伸出右手,正對着石壇紋絲不動。同時心中默運神功,身周頓時浮現一絲淡淡的霧靄。
方見不再關心其他事情,兩腳微開,穩穩的站在壇前。他默運一篇古老的心法殘篇,同時提起一口真氣運轉全身。在他的腦海中,漸漸的映射出了遠空星辰的清晰影像。但見無數的明星忽亮忽暗、循着特有的軌跡在空際划過。在方見功法牽引之下最後匯成一股青光,投射到一個亮點上。
這個亮點,正是方見所在的石塔。在石塔的下面,一股隱隱的暗流強大而隱晦,正在高速波動着。不時有蒸騰的氣流噴射,飄散在透明的空氣中。
此時,月光已經悄悄移動,投射到石壇之上,逐漸向着石壇的中心照射過來。方見緊閉雙眼,但是心境通明,能夠準確的把握住月光移動的軌跡和照射的範圍。
有那麼一瞬,方見看到月光已經直直的照射在插入石壇中央的焦凰木上。他左手手腕翻動,一把黑色短刀已經浮現掌間。刀刃閃動,在大護法伸出的右手手腕劃了一刀。
大護法紋絲不動,任憑血液噴射而出。方見右手牽引,那些噴出的血液在空中匯成一個淡金色的小球,高速翻滾着,在方見掌中波動。
方見右手揮出,金色血球閃電般射出,直直的噴在焦凰木的頂端。
以石塔為中心的百丈之內,所有人的心頭仿佛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辛梅玉本身功力最低,全身一軟,差點摔倒在地。站在她身邊的段老夫人伸手抓住她的腕子,一股渾厚的溫暖氣流瞬間在她身上循環一圈。辛梅玉啊的一聲輕呼,已經穩住了身形。
月光與熱血同時聚集在焦凰木的頂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方見的識海中,一道寒光從焦凰木發出,照在石壇下的暗流之上。沸騰的暗流一滯,所有蒸騰在空氣中的氣流都百川歸海一般向焦凰木聚攏過來,緊緊的吸附在它的周圍。兩道氣流,一熱一寒。如同螺旋一般糾纏在一起,順着焦凰木盤旋而上。在焦凰木的頂端,二者混合為一,形成一條白色的氣流,又順着焦凰木的軀幹緩緩落下。這樣周而復始,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又過了片刻,暗流波動產生的蒸汽已經全部被吸附在焦凰木周圍,除此之外,空氣中再無半點噴射的蒸汽飄散。
方見緩緩收功,睜開雙眼。在平常人的視覺中,根本看不出石壇上的焦凰木與先前有什麼不同。
此時月光已經移過了石壇中心,又偏移到了另一邊。
方見輕觸大護法臂膀,示意他跟隨自己出去。兩人出了石塔下的小門,方見便拿起旁邊早已放置好的石塊,將石塔下的入口封閉得嚴嚴實實。
兩人向着石塔外圍走出。方見不管大護法臉上的古怪神情,自顧在那裏忙碌。他從旁邊的密林中摘下一支一米來長、手臂粗細的松枝,手一揚,將松枝插進了石塔旁邊預留的一堆青石空隙中。
肉眼可見。以石塔為中心的地面,騰起乳白色的清霧。隨着時間推移,霧氣漸漸濃重。又過了一會兒,霧氣已經把石塔籠罩,影影綽綽的再也看不清楚。
「好了。」方見退離空地邊緣,向諸人看去。這才看到七個老頭呆立在那裏,默不作聲。臉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似喜似悲,難以捉摸。
方見一愣,上前問道:「莫非有什麼不妥?你們現在感受一下,是否還會受到這龍脈的束縛。」
又靜默許久,七個老人居然像孩子一樣呵呵傻笑起來。他們中最小的老七更是不堪,在空中打了個跟頭,倏然消失在眾人眼中。遠遠傳來他的聲音:「我跑出去看看。」
不到盞茶工夫,老頭又鬼魅般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手裏拿着一個青色的未熟毛桃,吭哧一聲咬下一口:「不錯,這金虹堡後山的桃子,味道確實鮮美。這麼多年,我是頭一次吃到啊!」
說話間,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流出,順着臉頰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