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顧家一大家子女眷都在給老太君問安。
茶喝了,點心也吃了兩塊,眼看着就要散了,吳氏突然站起身來,道:「母親,我有一事想請您拿個主意。」
顧九曦一驚,拿起茶杯做了個掩飾,全神貫注聽着嫡母的話。
祖母對三房雖然面上一樣,不過卻不像對大房和二房那麼事事都要過問,吳氏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三房其實一直都是吳氏在做主,而三房裏需要祖母做主的事情……除了吳氏一兒一女的婚事,怕是沒別的了。
這兩人年紀雖到了,不過吳氏已經有半個月沒出過門,來訪的只有吳夫人,所以不是婚事。
吳氏是針對她的。
吳氏回頭看着她笑了笑,道:「您也知道,我們爺屋裏的黎氏有了身孕。」
老太君點頭,笑容冷了些。
顧九曦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她年紀雖大了些,不過身子底子好,想來沒什麼問題,再者母親還派了鄭嬤嬤前來看着,想是萬無一失了。」
雖一開始說的是恭維的話,不過顧九曦知道這只是個話頭,真正的還在後頭呢。
不僅是她,連祖母聽了這話,臉上都沒露出什麼笑意來,反而更加嚴肅了。
顧九曦不禁想起來上輩子她宮裏的姑姑跟她說的。
「這人說話……前頭鋪墊的越多,後頭說的就越不和你心意。」
吳氏笑了笑,道:「不過昨天請的大夫號完脈,說她這些日子怕是鬱結於心了。」吳氏說到這兒又停了下來。
屋裏沒人搭腔。
顧九曦看見大伯母皺了皺眉頭,二伯母臉上略有不快,祖母咳嗽了一聲,吳氏看在眼裏,不敢再賣關子了。
「我問了兩天,可惜黎氏是個悶葫蘆,什麼都沒告訴我。我想來想去,不如讓她出去散散心?黎氏的兄弟黎大勇前些日子到了京里,被三爺安排去田莊做管事的了,他們怕十幾年沒見過了,不如讓黎氏去見見自己兄弟,橫豎都是自己家裏的,也不怕什麼。」
祖母的視線偏了偏,那邊坐着大伯母和二伯母,兩人挨得極盡,倒是看不出來祖母看的究竟是誰。
「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聽到祖母的回答,吳氏臉上的笑容深了些,道:「她身子如今也有四個多月了,大夫說她胎做得穩穩的。我又專門安排了穩妥的車夫駕車,用得東西也都讓人帶得齊齊的,母親放心,早上出去,下午就回來了,也不用在外頭過夜。」
顧九曦下意識覺得嫡母不會這麼好心,可是看祖母的神情,似乎是已經答應了。
「你照顧的很是周全,」老太君笑着點頭,「也沒有那麼弱。當年你們太婆婆懷着老國公爺的時候,從有了身子就沒停過幹活,據說差點把老國公爺生在地里了。當年我生了三個也都是好好的。」
老太君一邊說一邊皺了皺眉頭,「現在京里的這些婦人都是被慣的,要我說,若是她們多做些活兒,子嗣就不會如此艱難了。」
二伯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是難看。
顧家子嗣不豐,其中最艱難的就是二房了。
大伯母生了一兒兩女,嫡母生了一兒一女,除此之外,大房還有一個庶女養大了,三房則是有顧九曦。
至於二房,二伯母生了兒子,不過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磕磕絆絆長到十八歲,成了親身子骨才好了些。
除了這個兒子,二伯母還生了三個女兒,不過都沒活過一歲。
二房加起來就只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女。
顧九曦悄無聲息嘆了口氣,她知道二伯母為什麼這麼難過。二伯母知書達禮,性子可以用嫻靜來形容。
從顧九曦有印象開始,二伯母就是靜悄悄一個人,不怎麼走動,多半的時間都是在自己屋裏讀書習字,祖母的這番話,是在扇她的臉。
顧九曦低下頭來,不敢再去看二伯母的臉色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直到吳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將矛頭對準了顧九曦。
「說起來他也算是你舅舅了,你可要跟你姨娘一起去看看?」
顧九曦一愣,嚴格說來只有吳氏的兄弟才能是她的舅舅,所以她一直只能跟姨娘在私底下喊幾聲舅舅,顧九曦抬頭,看着笑容滿面的吳氏,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都憑母親做主。」顧九曦低頭,小聲答道。
「那我就做主了。」吳氏笑,她又轉向老太君,道:「女孩子家家還是要多出門的好,多出門才能長見識,等到將來自己做主的時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讓人看了笑話。你七姐姐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出了不少次門了。」
早先吳氏說舅舅的時候,祖母臉色還變了變,不過隨着這一句話說出來,祖母也不住的點頭了,「你母親說的很在理,既然這樣,你便跟着一起去,也好看看這些事情都是怎麼處理的。」
「祖母說的是。」顧九曦不動聲色應下來了。
讓家裏的妾室帶着庶女去田莊散心,順便看一看許久沒見的哥哥,表面上看着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正因為這主意是嫡母出的,顧九曦心裏總有幾分不安。
第二日一早,顧九曦跟祖母問安之後,跟着姨娘一起上了往田莊去的馬車。
吳氏給她們派了兩輛馬車,顧九曦跟着姨娘坐在第一輛馬車上,後頭一輛馬車坐着露瑤和聽蘭,還有祖母派來的鄭嬤嬤。
馬車使出國公府的大門,顧九曦一下子輕鬆了下來。約莫兩個時辰,馬車停在了田莊內院。
後頭車上的兩個丫鬟還有鄭嬤嬤先跳了下來,給擺好了凳子,這才掀了門帘,請姨娘和顧九曦下來。
顧九曦一下來,便看見前面站着一個兩鬢花白,滿臉都曬成棕黑色的男人。
黎氏眼裏已經含了淚,「哥哥。」
那男人抹了一把眼淚,顧九曦看見他手上滿是青筋和溝壑,指節粗大,還有幾個傷疤。
「您已經是主子了,我再當不起您一聲哥哥。」
「舅舅。」
看見黎氏又要哭,顧九曦急忙上前叫了一聲。
「這便是小姐了?」男人聲音低沉裏帶了幾分哽咽,行了個禮道:「我們鄉下人,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
顧九曦看他並不熟練,甚至還有幾分失誤的姿勢,很是心酸。
她上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舅舅。
顧九曦笑了笑,輕聲道:「日頭正艷,我們去屋裏說可好?」
「是的,是的,快進屋裏!」
黎大勇發現自己的失誤,立即手足無措起來。
顧九曦上前一步,扶住黎氏,兩人進了屋。
屋裏還有幾分剛打掃過,濕漉漉的氣味,顧九曦往牆角看去,牆角還有一道水痕,顯然還沒幹透。
顧九曦拉着黎氏坐下,黎大勇在一邊站着,兩手不知道該往哪兒往,時不時的搓兩下。
黎氏擦了擦眼淚,道:「哥哥,你也坐。」
顧九曦環視一周,讓鄭嬤嬤和兩個丫鬟跟她出來,道:「雖我們自己帶了東西,不過中午還是要在這兒吃一頓。姨娘有了身子,煩勞鄭嬤嬤去廚房看一看,可有什麼忌諱的東西。」
「姑娘說的是。」鄭嬤嬤轉身要走,顧九曦又道:「你倆跟着一起去看看,嬤嬤年紀大了,你們幫着動手。」
說完,顧九曦又轉回屋裏。
黎氏已經將小布包打開了。
「這是我給你做得鞋。」黎氏道:「還有兩雙小的是她的手藝,給她兩個弟弟的見面禮。」
顧九曦笑道:「姨娘只說兩個弟弟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一歲,我比着府里差不多年紀小廝的腳做的,又稍稍放大了一些,想來可能大了些。」
「不大不大。」黎大勇急忙道:「小姐這針腳真密。」
顧九曦聽他尊稱自己小姐有些難過,急忙岔開話題道:「怎麼不見舅媽和兩個弟弟?」
「她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怕衝撞了你們。」
黎氏道:「好不容易來一趟,哥哥不叫我見見嗎?」
黎大勇這才起身,在外頭叫了三個人進來。
打頭的中年婦人身材略顯魁梧,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後頭兩個小子長得很是結識,身上的衣服漿洗得筆挺,多半是新做的。
幾人不免有些拘束,黎大勇叫他們磕了頭拿了東西便離開了。
說了沒兩句話,露瑤端着茶壺回來了,她小聲跟顧九曦道:「鄭嬤嬤帶着聽蘭在廚房,叫我先回來上茶,茶葉用得我們自己的。」
顧九曦點了點頭,露瑤上前給幾人倒茶,顧九曦道:「舅舅嘗嘗這茶,專門從府裏帶來的。」
喝了兩杯茶,顧九曦見黎氏還在一邊傷心,便道:「坐了一早上馬車,骨頭都要硬了,不如我們去外頭走一走?」
露瑤皺了皺眉頭,顧九曦不等她說話,就道:「就在裏頭走走,本就是來散心的,回去祖母問起來了,難道要說就在屋裏坐着嗎?」
露瑤不說話了,靜靜跟在顧九曦身後。
四人出了院子,黎氏跟黎大勇兩個走在前頭。
田間地頭有不少人看着她們,只是想來國公府的人昨天就來說過了,那些人只敢遠遠看着,並不敢上前。
黎氏問道:「你來了京里可習慣?田莊上順利嗎?」
黎大勇笑道:「沒什麼不習慣的,莊子上一共四個管事的,我才來,多看多做就是了。」
黎氏點了點頭。
顧九曦看着天色,雖然還沒到中午,不過東邊已經飄來了一片雲,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她不禁皺了皺眉頭,若是雨下得大了,她們怕是要回不去了。不過這會本就是夏末秋初,有時候午後是會下一場雨的,一刻鐘就停。
只是……嫡母選了這個日子讓她們出門,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一來就有個院子,比原先住着好多了,還差了兩個小子來幫工。」黎大勇指着不遠處的田地說:「南邊的地都是一小塊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田莊。」
一聲驚雷!
大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