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燃下午四點就到機房了,老師告訴他晚上臨時排了一個班的課,可以提前來。
六點多在校外吃了晚飯,他照例打掃一遍,等七點過機房老師來了就走。掃掃拖拖,見最後幾台電腦積了灰,他又擦了擦。
在水池邊沖洗抹布的時候不知怎麼想起了林琅,動作慢下來。做普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他可以繼續等下去。太心急,的確會嚇着她。
暮色一點點合攏,返回的時候他發現機房的光線比剛才更暗了。
可是……剛才出去好像沒關燈啊。
剛往門邊走幾步,杜燃忽然聽到什麼聲音,像微弱的抽泣。他立馬出聲:「誰?誰在裏面?不說話我叫老師了。」
「……我。」
林琅?這嘶啞的聲音顯然是哭過一場了。他循聲找去,在倒數第二張電腦桌底下發現抱腿縮成一團,擠在放置板凳的狹小空間裏的林琅。她低着頭,還在不停吸鼻子。
「你沒事吧?」杜燃蹲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收回。後來索性跪在地板上,低頭靠近她,小聲問,「什麼時候來的?」
林琅仍舊不語。
於是杜燃往後退幾步,背靠牆壁坐下,仰頭看向窗外的夕陽漸漸沒入遠處的山巒。機房的光線也隨之變暗,昏昧的天光沿着他下巴的銳角擦過脖子,接着是肩膀,最終隱在校服的褶皺里。
直到耳邊傳來悉悉窣窣的動靜他才轉過頭。林琅從桌下鑽出來,雙手撐地一步一步朝他爬去。
夕照被窗框切割灑在地面流瀉成幾個不規則的方格,塵埃在光線中清晰可見,喧囂熱鬧地游移。杜燃腦袋往後一縮,簡直想要脫口而出「你要幹什麼」。他看着她兩眼空茫,直到停在離他只有幾厘米的眼前,才慢慢有了焦點。
她直視他,視線在冥冥中點燃了什麼,空氣一點點變得灼熱。
「我沒辦法保持現狀了,你對我出手吧。」杜燃還沒徹底反應這句話的意思,就被她一把揪住衣領。她溫熱的鼻息掃過他的鼻尖,唇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湊上來,靈巧的舌頭探入他齒間。
杜燃全無準備地陷入暈眩,下意識攬住她的肩。林琅順勢往前移動,坐在他腿.上,緊緊貼住他。
接觸到的某個地方火勢不可挽回,他呼吸都加重了,雙手抱緊她,像是喚醒了野獸的本能。整個大腦迅速墮入火海,殘存的理智氣若遊絲,卻仍把他及時拉回來。
他伏在她肩上劇烈喘氣,聲音斷斷續續的:「你,不要……後悔啊。」
***
杜燃抱着林琅整個人往下壓,一手捧着她的臉,一手撩起衣擺要伸進去。正在烈火.焚身之際,他左肩冷不丁挨了一拳,混沌的大腦中傳來清晰的痛感。
還未醒轉又挨了第二拳。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困惑地看林琅掙脫開,手腳並用地向後挪,低頭小聲說:「我我我其實……還沒準備好。」
杜燃不出聲地看着她,及至氣喘趨緩,眸中的霧氣漸漸消散他才艱難地開口:「……那我等你準備好。」
說得倒是輕巧,可身體的反應還在,他難以忍受地扶牆站起來,見林琅驚恐地盯着他,出聲喝道:「頭轉過去!」
林琅的腦袋立即扭向一側。
在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自行釋放後,杜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一拳砸向瓷磚牆面。
這都叫什麼事!
他在水池邊洗了把臉,冷水拍過一遍,金蛇狂舞的火苗終於全部澆滅。他握緊龍頭,凝神看向沿發梢匯聚落下的水珠,彎腰的姿勢定格。貼滿白色瓷磚的水池底部有條裂縫,佈滿淺黃色的水垢,水珠悄無聲息滴落,每一下都重重敲在他的心頭。
幸好剎住車了,這可是在學校啊!
站直後又發了一會兒呆。眼見天空的墨色愈發濃郁,遠處教學樓的燈光刷拉一下整整齊齊地點亮,他才揉着眉心返回。
老師還沒來,機房外長長的走廊陷入濃霧一般的寂靜,與樓下掀起陣陣聲浪的林蔭道仿佛兩個世界。林琅背着書包倚牆站立,落在杜燃眼中,只有一個隱約的輪廓。他遲疑半晌才硬着頭皮靠近,小心翼翼地說:「先去教室吧,放學我等你。」
「嗯。」林琅的聲音同樣微不可聞。
***
課間林琅對喻溪謊稱杜寅歌臨時排了一節課,今晚要過去住。喻溪不疑有他,痛快答應了。
放學時女生們在教室外爆發出陣陣尖叫,杜燃靠牆等在外面,她們把他圍了一圈。
越過重重人頭看見林琅走出來,他立即轉身下樓。
與林蔭道一牆之隔的操場上還有人緩慢跑着不知第幾圈,旁邊的籃球架下空無一人,一群男生吆喝着走來。
杜燃板着臉,雙手揣進褲兜一言不發走得飛快。身邊是不斷看來的興奮面孔,女生們還來不及驚呼,就和他匆匆錯肩。她們沒有注意到幾人之外的林琅為了保持和他相當的速度,連走帶跑地跟上,在人群中費力地前行。
他們被緩緩流動的人潮合攏,又分開,始終沉默着,連視線也不曾交匯。卻保持了高度默契,出了校門後一同走過長長的街道、路口和人行天橋。
像兩條看似平行的直線,因為其中一條極不起眼的傾斜,而致使各自的軌跡最終交疊。站在行人路的紅燈前,杜燃越過身側的人影移到林琅身邊,握起她的手。
她指尖泛冷。抽回的念頭冒出前,手就先一步地反應——以同樣的力量回握。
綠燈亮起。
來往的叢叢人影變成背景,連同兩邊的車燈和聽起來遙遠模糊的人聲,全都那麼不真切。唯有他的聲音清晰。
「剛才是我衝動了。」
「不……沒有,我也……」
「你真的想好了嗎?」
林琅心跳有一瞬的驟停。她感到自己被看不見的手推到壁立千仞的崖邊,腳下僅有的一條路風雨飄搖,通往漆黑包裹的遠方。那裏可能藏有方鶴婉死亡的真相。
也可能沒有。
「我想好了。」
市聲沸騰,綠燈倒計時還剩十秒,杜燃停在行人路中間俯身吻她。
***
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杜燃依舊牽着她的手。不顧身邊陸續投來的驚詫目光,他坦然極了,仰頭張望不斷駛來的車輛。注意到林琅畏畏縮縮地像想要極力鑽進母雞翅膀下的雞仔那樣,把臉藏在他的肩側,他忍住抱緊她的衝動,說:「我們先不要聲張,保持和以前一樣的狀態好嗎?」
「好。」
「不要因此分心影響各自的進度。」
「好。」
「那行,你先回去吧。我的琴還在瑪雅人,本來打算今晚過去的……我得先拿了再回家。」
「嗯。」
沒多久,公交車進站。杜燃在鬆手的一剎,突然又用力握緊。林琅意外地看向他。
「林琅,我喜歡你。」他雙目炯炯,似有火焰熱烈跳動。
「我……我也……」
身後的公交車響亮地「嘀」了一聲。
「來不及了!」林琅推開他,幾步跳上車,刷過學生卡轉身尋找座位。車窗外,杜燃的視線熱切地追尋。她不敢去看,坐下後心中亂成一團,最後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會遭報應的。
***
「那個,呃,是這樣的……杜燃你聽我說,我呢就是想問問你,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了,我和我媽來你家的那次……」
廢話太多,重來。
「杜燃,你還記得曾經有一次我和我媽來你家嗎?」
笑得太假,重來。
「我和我媽來你家的那一次突然停電了,你還記得嗎?」
這次不錯,要更自然一點,好,繼續——
「當時杜老師好像去廚房了,你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嗎?」
手上的牙刷還頂着一小條藍白色相間的牙膏,林琅一手握着牙刷,一手拎着瓷杯杯柄,對着鏡子反覆排練。從嘴角咧開的弧度、眉毛揚起的距離到眼珠子轉動的頻率,不停地調整再調整。
然後突然靜下來。
林琅盯着鏡子裏那張臉有些恍惚,一杯水潑出去。「嘩」的一聲,像扇在她臉上一個響亮的耳光。
現在想想好像有很多辦法能解決。
像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搜查房間,或是旁敲側擊地詢問,再不然離間他們父子把他拉到自己這邊慢慢慫恿。
不論哪一種都好過眼下違背心意的勾引。
就是勾引。
林琅寫完作業,又複習了一會兒,快到十二點了。她正看着鏡子發呆,忽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杜燃。他肩上還背着琴盒,按捺不住地擠進來,手在身後把門合上。
「我回來了。」他眼睛閃閃發亮,見她手裏的架勢好奇地問,「這麼早就睡?」
「快十二點了。」
「竟然十二點了!」他眼睛一下瞪大,臉上裝滿訝異,隨後拉長眼尾笑了起來,「那你想我了嗎?」
「我……你不是說拿了琴就回來嗎?」
「果然是想我了!」他得意地挑挑眉,雙手捧起她的臉低頭湊近,「去了之後被拖到樓上跟樂隊一起演出,效果不錯,錢算雙倍。」
「真的?」林琅也跟着高興起來,朝他咧嘴笑。
他心一動,緊緊抱住她,下巴在她頭頂上來回蹭,「我向陳哥給你申請了一個專屬座位,等你放假了想什麼時候去看我,都有位子。」
林琅被他按在懷裏悶悶地說:「謝謝你。」
「你這話真客氣。」
「嘿嘿。」
「好啦,你早點睡,我也回屋了。」杜燃說着鬆開手,提起琴盒往外。門剛被他拉開一個弧度,他又猛地回頭在她額頭長長地吻下,「這是晚安吻,晚安。」
「晚安。」林琅神情怔忪,被他吻得半邊身子有些發癢。
玩火燒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