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若是出自傅青淵,那傅家持反對意見的還得上去掰扯掰扯,但出自傅靈佩,分量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修真界以實力為尊,即便傅元茂一方再有意見,也不敢強着來。
一時間室內靜了下來,唯有廳邊的油燈還在嗶啵地響。
傅靈奇瞥了眼上首的貌美真君,心下着急,此行若是沒有達成目的,回去怕是……
他肅了肅容,拱拱手道:「在下不明白,此事於你傅家有利,為何真君要阻止?」
傅靈佩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暗沉幽深,讓傅靈奇分辨不出其中意味,只覺得涼意從背脊一路往上爬,讓他忍不住抖了抖,不敢再發話。
「遷族一事非同小可,諸位,夜已深,明日再議吧。」傅靈佩撣了撣袖口,懶洋洋道。
傅家諸人魚貫而出,傅青淵與廖蘭順勢走到了最後,與傅靈佩並排而行。
廖蘭之前一聲不吭,雖秉着要支持道侶的心思來參加了族會,到底出於外姓人的立場,沒有多言,見到女兒回來,驚喜交加之餘早就按捺不住,好不容易見人都走了,立馬就拉過傅靈佩,上下打量,不錯眼地看。
「母親!」
傅靈佩被她看得有些羞惱,在廖蘭面前一下子就由那個高不可攀的真君變作了怕羞的女兒家。
修真歲長,與父母相處不過人生短短几年,但從嗷嗷待哺到基本曉事的那段記憶卻仿佛是刻在人的骨子裏,不敢輕易或忘。
「好,好,好,這許多年不見,我女兒如今是大有出息了!長得也好!前些日子還聽說,你要定親了?」
誰說修真者不八卦?尤其那些玄東界那些驕子們的八卦,向來為人所津津樂道。
雖獸潮中傅靈佩名聲不顯,但丁一之前卻是呆足了一整年的,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兩人同時失蹤,又一同在眾目睽睽之下回來,本是一段韻事,加之她後來又不滿百歲結嬰,風頭正勁,與丁一那親事,便廣為人知了,算是玄東界數得着的天作之合。
傅靈佩眼神黯了黯,那人還不知如何,心下擔憂,卻又不想母親跟着擔心,唇間勾起一抹笑:「嗯,定了。」
「女兒難得回來,你提這些做啥?」傅青淵吹鬍子瞪眼,氣道。只要一想到他年輕時抱在手中的嬌嬌要被別的臭男人帶回家,他心裏就有些不得意。
凡間講究個天地君親師,可修真界卻是反着來的,天地師在最前,親在最後。既然此事由楚蘭闊做主同意了,他也就沒有反對的立場了。
廖蘭哪裏還不知道他心裏的酸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傅靈佩一路滴溜溜地回了清脩居。
主人回來了,原本清幽雅致的小居舍頓時熱鬧了起來,連門前的游龍燈也像是轉得更歡快了。
傅青淵揮退欲上前服侍的僕人,三人圍在正房,其樂融融得很。
傅靈佩看着周圍熟悉的擺設,舒坦地笑了起來,這笑讓她的臉在幽幽燭光里都仿佛發着光。
傅青淵一時呆了呆,心中更是對要娶了她女兒的愣頭青的好運道憤憤不已。
全天下父母大體皆是如此,孩子總是自家的好,況且傅靈佩是真的好到極點,挑都挑不出毛病來。出息,貌美,還孝順。那時不時托快馬驛站寄回來的靈丹,傅青淵用都用不完。
廖蘭也是受益者。她年已過百,資質有限,修為仍卡在築基圓滿上不去,若照她實際年齡來,早該是個中年女子,卻仍然嬌美溫婉,雖沒了少女那鮮嫩之感,卻別有風姿,站在俊朗的傅青淵旁,毫不遜色。
這一切,多虧了從滄瀾界回來之時傅靈佩送來的那顆極品養顏丹。與她交好的女修士有幾個能維持舊日容顏?就是有錢沒門路,也買不到。
三人別後歡聚,很是敘了番舊。
基本上都是他們問,傅靈佩答。她挑挑揀揀,將這些年來的際遇都講述了一遍,對着父母,她也沒隱瞞,除卻前世的事不好說,傅靈飛之事都交代清了。
「傅九叛門而出之時,族裏還派人尋過一陣,只是沒尋到便不了了之了。這事你莫管,也沒必要出去說,畢竟是牽扯同族之事,族裏那些老頑固未必肯放。」
「自然。女兒又不是傻子。」
傅靈佩笑嘻嘻道。
「佩兒,這些年苦了你了。」廖蘭拍拍她的手,眼眶有些濕。雖然傅靈佩只挑了些有趣之事來說,但同為修士,哪裏有不懂的。百歲不到就結了嬰,旁人說起來都是有出息,祖墳冒青煙,但天下有哪一個元嬰是隨隨便便就能成的?
九死一生之事,怕是經歷了不少。廖蘭腦補得眼淚汪汪,生生把傅靈佩想成了個小白菜,徑自一個人在旁揮灑慈母心。
傅靈佩好笑地搖搖頭,想起一事:「母親,你的珠花呢?」
「珠花?什麼珠花?」廖蘭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父親年輕時送你的那朵。」傅靈佩看着她那生性害羞的母親將臉一直紅得堪比摩洛果,嘴角的笑才停了下來。
傅青淵被女兒知道年輕時的韻事,也有些不自在,悶咳了幾聲,怨懟地看了廖蘭一眼,心道怎能對女兒說起這事,一邊拿起桌邊的茶盅喝了幾口。
廖蘭心念一動,掌中便出現了一朵珠花,三片翠葉並行舒展,看得出來是主人愛物,保存得極好。
傅靈佩也將此前得的錦盒從玉戒中取了出來,展開,兩廂對比。
果然是一模一樣。
就連早年廖蘭鬥法之時,不小心磕到的一道細痕都一模一樣,位置相同,長寬都一樣,就像是有人拿着這珠花,重新細緻地複製了一遍。
「這……」廖蘭頓住了。
她可以肯定,這珠花她沒有在外拿出來過。
連傅青淵也停止了喝茶,驚訝地看向她:「佩兒,你做一個跟母親一模一樣的珠花做什麼?」
傅靈佩搖頭苦笑:「此物是我元嬰大典當日收到的賀禮,非出自我手。」
這下更是弄不清了。
那人送這樣一個珠花,是何用意?又從何處知道這珠花的細節,還做到一模一樣?
傅青淵再坐不住了,起身反覆踱了幾步,此事不能往細想,一往細想就讓人不寒而慄了。有什麼人能在不動聲色間就取走他妻子的愛物,刻了又返還回來,讓人完全察覺不出?
又對他們的女兒起了什麼心思?
警告?還是威脅?
既然能做到這,那取他們性命,豈不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傅靈佩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所以在秦綿雙修大典一結束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事情不弄清楚實在是安心不得。
「母親,你再想想,是否曾經在誰面前拿出來過?透露過口風?」
廖蘭一臉迷茫地搖頭,這等夫妻之事,她又去告訴誰去?就算是佩兒,也是她少時看到了,自己提過一嘴罷了。
三人一時都想不通其中關節,傅靈佩隱隱有感,卻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能按下不提,重新講起之前的家族之事。
「父親,你想當家主麼?」時隔多年,這是傅靈佩第一次問起傅青淵自己的意願。
「時也命也,當初我臨危受命,自然是義不容辭。這麼多年過去,傅家已上了正軌,我這家主當不當都無所謂了。」
「既如此,為何滄瀾界來人之事,在傳訊里不和女兒說呢?」
這是傅靈佩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之事。
即便父親不在意,那家主改換之事想來在他心中也沒什麼可提的。可事關遷族之事,父親總該與她通曉一聲的。
畢竟,滄瀾界,他是知道自己去過的。
傅青淵摸了摸鼻子,老臉一紅,沒說話。
「你父親是讓人把話給將住了。」此事廖蘭最有發言權,這麼多年裏這人的牛脾氣就沒變過,她做女兒之時被這人風度翩翩的皮相給騙了,也不知這牛心左性一條道走到黑的脾氣哪來的。
「當初那三人來之時,你大伯心裏早就有計較了。拿話出來激你父親,說他是靠着你這個女兒才安安穩穩地當了這麼多年家主,說要開會議重新選出家主來。你父親本來就對這家主位不在意,索性就趁了他的心意。」
「後來又提起遷族之事,你大伯又說,你修為太高,一來大家就不敢發表意見,到時候還不是你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你父親也想聽聽傅家諸人怎麼想,便決定先不通知你。正好你那邊又有事,元嬰大典就夠忙的了,何況還要參加師兄師姐的雙修典禮,便打算等你忙完一陣再告訴你。」
傅靈佩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等到那時候,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也只有在父母面前,她才仍如幼時般肆意。
「父親,此事不是那麼簡單的。」
她沉聲道:「且不提那兩人身份真假,就算真的要遷族,誰先去誰後去?為了爭那一兩個名額,我傅家內部怕是會先亂起來,提出這建議的,其心可誅。」
眼下是那一批傅家人被眼前的好處給迷了眼。
誰不想先去?早去個十年,狀況就大不一樣了。修真者歲月悠長,那是相對大修士而言的,大部分人都爭着在更早的年歲里更進一步,畢竟年紀越小,升階的可能性才越大。
誰不想修為步步高升?
畢竟滄瀾界的環境,確實要比玄東界好上許多,傅家又是大家族,背靠大樹好乘涼,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傅青淵點頭:「言之有理。」
可在修真者面前,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就夠他們爭奪了,何況是眼前近在咫尺的好處。
「佩兒,你的元嬰修為一時可以壓住,可人心活了,時間久了你也管不住。」傅元茂說的話不全錯,雖然家主之言重要,可維繫一個家族屹立不倒的,是人心。
「所以,總要將幕後之人揪出來才是。」
傅靈佩覺得,此事不該是傅心原所做,他為滄瀾傅家家主,當日對自己的態度有目共睹。
也或許,是有其他人得了這個消息,想要渾水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