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很有默契地避開了那些研究生們,來到了一間無人的辦公室,兩人站在窗台前。
「你直接告訴我,情況有多糟糕吧。」周御說。
「其實,就手術的角度來說,我做的很完美很成功。我儘可能地摘除了可以摘除的部分,也儘可能地保留了他的大腦功能……」丹尼爾欲言又止,畢竟周清對於他來說不僅僅是個病人,也是朋友。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你能做到的,已經是現在醫療水平的極限。所以,告訴我結果,我都能接受。」
「周清很大程度會癱瘓,他的左臂和左腿將失去功能,需要復健。他還有可能失去語言能力……以及這並不是最糟糕的……」
「請你繼續說。」
「周清曾經說過,尼伯龍根的空氣成分壓制了他大腦里腫瘤的生長,對此我也進行了研究。因為尼伯龍根的空氣質量,也就是氧氣的濃度要略高於我們所在的世界,按道理這也會給腫瘤提供更多的養分生長可是它卻從沒有長大過。但是現在,腫瘤的生長速度是以往的三倍。也許只有回到尼伯龍根,周清才能好起來,但是……」
「但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巨力集團不會讓他回去。」周御說出了丹尼爾沒有說完的話。
丹尼爾醫生點了點頭。
「你已經盡力了<="l">。我很感激你。我想去陪陪周清。」
「當然。」
當周御來到病房門口的時候,那幾個研究生還在。他們都很關心周清,想要知道他的手術結果如何,但是周御給不了他們答案。
「這是什麼?」周御看見一個研究生竟然一直捧着一個培養皿,裏面的種子抽出了兩片嫩葉。
「是周教授這些天一直在培養的植物。他好像很看重它。我們在想,周教授醒來的時候,一定會很希望見到它,所以就帶來了。」
「謝謝。」周御將它接了過來。
按道理,任何植物都不能被帶進周清的病房裏,但是丹尼爾醫生卻允許了。
因為很多東西,對於周清來說未必有意義。
周御仔細觀察着那個培養皿,裏面的植物無論從那種角度來看,都和普通的植物沒有什麼區別。
也許是新生的種子,那種生命起始的感覺對於周清來說有着特別的意義吧。
周御將它放在了病房的角落裏,拉開了椅子坐在周清的病床邊。
他不知道,這一次周清醒來,和上一次會有多少不同。
周清一直處於無意識的狀態。
他的思維漫無目的地下沉。
周圍一片黑暗。
直到有什麼人穩穩地一把將他接住了,他才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像是漂浮在這個沒有方向的空間裏,而他的面前是他曾經在尼伯龍根所見過的s級生物。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周清睜大了眼睛,想要將對方看清楚。
那樣溫潤的五官,優雅而繾綣的淺笑,他像是在時光的永河飄蕩,尋找着靠岸的地方。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這樣不好嗎?」他的手臂環繞在周清的身上。
這是周清所經歷過的最沒有重量卻最為天經地義的擁抱。
「可這裏是人類的世界,不是尼伯龍根……」周清完全不理解。
「你把我帶來了,你不記得了嗎?」對方的唇角陷落得更加明顯,當周清的視線觸上去,就像一場無法逃脫的輪迴。
「你是……那顆厄爾皮斯的種子?這怎麼可能!」周清愣住了。
「我被你們定義為s級生物。這種級別的生物擁有的擬態……並不僅僅是人類的形態,不是嗎?而我們的思維也能夠以其他事物為媒介來傳遞。」
也就是說,那顆種子是他思維的傳播媒介?
「那麼……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周清好奇地問<="r">。
「你可以給我什麼呢?」對方笑着反問。
他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周清所不了解的東西。
「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周清無奈地說,「可我卻期待着能一直見到你,我真的很貪婪。」
「這並不是貪婪,這只是你的執着而已。你還有很多的時間,不要總是惶恐着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享受你的人生,相信我。」說完,對方就輕輕將他向上方推去。
周清伸長了手,而距離對方也越來越遙遠。
「你到底是誰?」
對方的嘴唇動了動,可是周清卻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麼。
刺眼的光線進入了周清的眼中,令周清下意識別過臉去。
他的手指顫動,喉嚨干啞的厲害:「水……我想喝水……」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守在他身邊的周御驟然驚起:「周清,你想要什麼?」
周清的眼睛終於完全睜開,對上了周御的眼睛:「哥……你怎麼在這裏……我想喝水……」
「我馬上給你倒水!」周御快步給周清倒水,看着他喝下之後就立刻走出門去找丹尼爾醫生。
「丹尼爾醫生!周清他醒了!你之前擔心他的語言功能會受到影響,但是他對我說話了,而且也能理解我問他的話!」
丹尼爾醫生睜大了眼睛,迅速趕往周清的病房。
此時,醫生和護士都已經在為周清做檢查了。
「心跳、血壓、脈搏都很正常。」護士告訴丹尼爾。
丹尼爾來到周清的面前,指着自己問:「周教授,你知道我是誰嗎?」
周清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是丹尼爾醫生……我想忘都忘不掉……因為如果我腫瘤復發,只有你能救我。」
丹尼爾醫生咽下口水:「你現在抬一下你的左臂。」
周清抬起了左臂,還動了動自己的左手。丹尼爾檢查了他的四肢活動能力,發現他的肢體行動能力竟然絲毫沒有受到手術的傷害影響。
當周清略微恢復之後,又有專家來為周清做了邏輯能力測試,他連思考能力也和之前一樣。
「這……簡直是奇蹟……」丹尼爾醫生捂住臉,完全不敢相信。
而且普通病人接受了這樣的手術之後必然元氣大傷,可是周清的康復速度卻超出醫生們的預料。
當他坐起身來,看見了病房角落裏的那個培養皿時,他十分緊張地問周御:「那是什麼?」
「是你研究生從你研究室裏帶回來的,說是你一直在養的某種植物。」
「什麼!他們怎麼把它帶來了<="r">!這裏的室溫太高了……」周清急着要下床,周御本來要伸手扶住他,但是他卻自己走了過去。
培養皿中的幼芽已經枯萎了。
周清長久地站在那裏,面無表情,但心中的感覺卻複雜到難以言喻。
「周清?」周御來到他的身邊,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周清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們把它放在這裏多久了?」周清問。
他的表情以及剛恢復意識就如此在乎這株幼芽,讓周御確信它不是一般的植物。
「從你做手術的時候,你的學生就抱着它站在手術室外。還能再活過來嗎?如果是因為室溫,我現在就送它回去你的研究室?」
幼芽已經死去,根部也爛掉了。
周清的心臟疼痛了起來,這已經無法挽救了。
他搖了搖頭活:「不只是因為室溫,還有水裏面可能也進入了一些有害的物質……它的培育有太多絕對性的條件了。」
「這是什麼特別的植物嗎?」周御問。
「這是……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交給我的。本來就很難成活,它能發芽我已經很驚訝了,但還是沒有長大。」周清的表情很惆悵,「哥……要不你送我回去研究室一趟吧。」
「好,我去跟丹尼爾醫生說一下。」
周清吸了一口氣,難道睡夢之中那個s級的生物將自己推開,竟然是道別嗎?
因為幼株死去了,他失去了憑托思維的媒介,所以消失了?
如果不回去尼伯龍根,自己是不是沒有再見到他的機會了?
丹尼爾醫生雖然猶豫,但周清的身體狀況好到讓他難以理解。檢查顯示他腦部手術的創面都在癒合。本來這樣的手術造成的大腦瘢痕還會引起癲癇,但丹尼爾醫生卻覺得周清的大腦癒合能力完全超乎常人。他同意了周御的請求,但是只給了他三個小時的時間。
周御開車將周清帶回了研究室。周清取出了沒有用完的厄爾皮斯液倒入新的培養皿中。
他小心地剝離那粒種子已經潰爛的部分,把僅剩的部分用鑷子輕柔地放入液體中,沒想到它竟然完全溶於液體,消失不見了。
周清的手僵在那裏。
厄爾皮斯死後,身體的一部分化為清水。而這粒種子融入了這些清水裏……所以這種清水就是厄爾皮斯死亡的最終狀態。
他徹底失去它了。
周御走了過來:「怎麼樣了?還是無法挽救嗎?」
「是啊。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努力就能挽救的。」周清將培養皿收起來,眼前一片模糊,「哥……它是厄爾皮斯的種子。」
周御愣住了:「你說什麼?你……把厄爾皮斯的種子從尼伯龍根帶到這裏來了?「
周清摁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這麼做不僅沒有身為一個學者的專業性,甚至於會給我們人類的世界帶來威脅……可是我腦海里那個聲音說服了我,他讓我感覺到信任和安全,所以我按照他所說的,將種子帶到了這邊的世界<="l">。」
周御瞬間警覺了起來,一把扣住了周清的肩膀:「你說的『他』是指誰?」
周清張了張嘴,終於決定將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和盤托出。
他將自己在湖畔邊第一次遇到那個s級生物到之後每一次自己被對方所救的經歷都說了出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他在引誘我,也許他是想要我成為他的食物,或者他繁殖的營養……但這樣的我,隨時可能會死掉的我,完全沒有被對方引誘的價值。那個s級生物如果要吃掉我,輕而易舉……」
周御抱着胳膊,看着周清。
「你在妄自菲薄,周清。」
周清抬起頭來,他以為周御會對自己千叮萬囑不再接近那個生物,會說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生物所設計的,然後舉出從前女研究員被引誘之後懷孕而死的例子。但是周御卻說了這樣一句話。
「哥……我覺得他從沒有想過要傷害我。」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周清不是很確定地問。
「我知道這種感覺。哪怕全世界都在告誡你要小心,要遠離,但你的直覺告訴你自己,你沒辦法回頭。因為你需要他。」
周清睜大了眼睛,看着周御那雙黑曜石一般深沉的眼睛,他沒有想到周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所以……我該怎麼做?」周清問。
周御伸出手,手指點在周清心臟的位置:「永遠記住自己的底線在哪裏。永遠記得什麼人是你哪怕犧牲一切都絕不會傷害的。在那之前,細細去體會,去感覺。」
「你真的是我大哥?」
「難道你想做我大哥?」周御好笑地反問。
周清笑了起來:「哥……我們回去醫院吧。」
「好。」周御點頭。
看着周清的背影,周御的目光沉了下來。雖然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甚至於自己時刻保持着警覺,但是周御很明白那種心緒被撩撥而起無法克制的感受。
他很清楚,周清儘管看起來與其他學者無異,但內心卻很絕望。但是那個s級生物的出現給了周清以慰藉。如果自己強悍地要求周清斬斷與那個s級生物的聯繫,這回讓周清再度陷入絕望之中。
與絕望相比,周御更希望周清快樂。
所以,他需要比從前更加小心地看着周清。
就算周清看不清楚,做為周清的大哥,他必須替他看清楚,特別是在周清被任何誘惑拖下懸崖之前,他必須拽住他。
「可是我自己呢?」周御無奈地一笑<="r">。
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個黑髮少年漂浮在水中的畫面。他的髮絲隨着水波搖曳,他的目光就似要將周御拽入世界的盡頭。
周御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他發現自己越想要壓抑,那個少年的臉龐在他的大腦里就越沉越深,直到不可測量。
辦公室里,丹尼爾醫生抱着胳膊,一直看着周清腦部掃描照片。
當周御回去給周清煮粥的時候,丹尼爾醫生來到了周清的病床前,將他的ct照片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尼伯龍根接觸過什麼特殊生物嗎?」
周清指尖一顫,他知道丹尼爾醫生太專業了,自己最難瞞住的可能就是他。
「厄爾皮斯。」周清回答。
「什麼?」
「我一直在研究厄爾皮斯的樣本。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經常接觸它的樣本,所以對我的身體造成了影響。厄爾皮斯是神經非常特殊的生物……複雜的神經構造,超強的神經癒合能力以及記憶力,你應該聽說過,它在死亡之前還能把記憶給另外一個生命體。」
周清試着轉移丹尼爾醫生的注意力。
「如果是這樣,還有機會去尼伯龍根,我也要好好研究這種生物了。」丹尼爾儘管對周清的解釋很懷疑,但還是接受了。
一個月之後,周清離開了醫院。他並沒有繼續靜養,而是投入到之後的研究中去。
他在一篇學術期刊上發表的關於植物神經進化的論文在業內引起軒然大波,不少學者們都將它評論為「來自天堂的猜想」。周清認為植物在遙遠的未來很有可能進化出和動物一樣的神經,甚至於發育出屬於植物的大腦形式,它將不局限於動物的大腦,這種思維神經可能遍佈整株植物,甚至存儲複雜記憶。
有些學者直接發表評論,認為周清應該去做科幻小說家。
在這片輿論之中,原本贊助周清的幾個集團也認為他是不是因為腦部手術失去了思考能力,考慮撤資或者建議周清接受心理治療。
這讓周清的研究生們也十分低落,但是周清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自己的研究,絲毫沒有改變研究方向的意思。
之前總來邀請周清參加研討以及表示要贊助的人銳減。周清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因為自己見識了尼伯龍根的世界,他見到過那些植物的神經,感受過它們的思考,甚至於它們的行動能力,這是普通人類難以想像的。
但是讓周清沒有想到的是,美國h大學同領域內一位教授發表了另一篇論文,更加深入地論述了周清的理論。與周清猜想性的論點不同,對方的論述更具有邏輯性,並且加入了大量的例子,指出了相關方面研究對於人類神經類疾病治癒方面的重要意義。
周清將這篇論文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真的很想和這位教授面對面地談一談。
這位教授的名字是白映亭,英文名是康斯坦丁。
就在周清還在努力尋找白教授的聯繫方式時,白教授的助手卻聯繫上了他的研究室,表示要特地前來f大拜訪周清<="l">。
這讓周清喜出望外。
而就在那天晚上,周清坐在研究室里看厄爾皮斯的液體出神,他的手機響了,那是一個越洋電話。在那一刻,周清的心臟跳動得極快,他有一種近乎雀躍的預感。
「您好,我是周清。」
「希望沒有打擾到您,我是h大的白映亭,之前我的博士研究生有和您取得過聯繫。我現在在機場,明天晚上將抵達您所在的城市,不知道是否可以約周教授吃個晚餐?」
那聲音,讓周清的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淳厚的音質,優雅中隱隱透露出一絲貴族氣質。那是在周清腦海中重複了無數遍的聲音。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他存在於這個世界?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
這時候手機另一端傳來機場候機大廳的廣播聲。
「周教授,我要上飛機了。晚安。」
那一聲「晚安」帶着淡淡的笑意,安撫着周清的神經。
「對了,周教授……」
「什麼?」
「你還坐在研究室里嗎?」
「啊……是的……」
「您該回去休息了。喝一杯熱牛奶,沖一個澡,好好睡一覺……然後,你就會見到我了。」
他就像是和周清認識了許久一般,了解周清的一切,哪怕在世界的另一端,也能看着他。
「謝謝。」
通話結束了,周清若有所失。他來到電腦前,搜索白映亭的資料,除了他的論文,關於他的私人資料,周清一無所知。
但是他的早期論文研究方向都很傳統,論述和研究方式也十分嚴謹,和最近發表的這篇論文有很大的差距。
他唯一的照片也是他獲得博士學位的照片,雖然像素不清,但是從五官輪廓來說,絕對是一個十分俊逸儒雅的學者。
周清關掉了電腦,這是他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在九點鐘前回到自己的宿舍。他熱了一杯牛奶,淋浴之後就睡了。
這一夜,他睡得預料之外地安穩。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晨十點了。周清按了按腦袋,這是他出院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
一整天,他都在期待晚餐的到來。
當他在下午五點半再度接到白映亭的電話時,他的指尖都在微微發燙。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可是他卻並不知道這種預感是什麼。
白映亭的聲音仍舊是不疾不徐,帶着一絲周清所熟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