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謹遣人送到融伯府上的冰蠶絲緞,讓老夫人吃了一驚。
雖然薛池和她說得明白,但再大的危機,也比不過眼前家中要出個王妃的榮光。畢竟帶來的利益短期內都是看得到的,遠處的危機比起來就忍不住想要忽略了。
因此老夫人雖然輾轉向太醫打聽了消息,卻始終也不願意退婚。直到見到時謹果真不再接薛池出門,這才有如被潑了桶涼水,慢慢的變了想法,想着還是主動給攝政王遞個梯子吧,也顯得識趣。
只是心裏雖拿了主意,到底不甘心,事情未到最後一步,她對誰都沒聲張,只悄悄的喚了融伯爺來囑咐了一番,兩人商定由融伯爺求見時謹,表個忠心討句話兒,並不正式的請人為中人商議退親的事。
孰料月余過去,時謹又突然送了東西過來。
老夫人一時驚疑不定,不知這是個什麼意思,忙讓人又去請融伯爺過來拿個章程。
誰知融伯爺直過了個多時辰才到後院裏來。
老夫人將事兒一說,融伯爺點點頭:「母親不必憂心。方才兒子在前院就是在見王府的管事。攝政王才剛回府,說是讓兒子明日過府說話。」
老夫人啊了一聲:「這是個什麼意思?咱們到底退是不退?」
融伯爺一笑:「兒子瞧着來人的態度,覺着攝政王殿下只怕心中還有嫵兒。」
「果真如此?那便不消提退親了。」
融伯爺搖了搖頭:「提還是要提的,殿下寬厚,咱們卻得識趣。就是殿下不退,日後想起此節,對咱們府上也少些埋怨。」
老夫人一聽,果然覺得好:「正是這麼個說法!」
薛池卻是對着送到她院裏的冰蠶絲緞發愣。
這冰蠶絲緞據聞是一種生長在食國寒地的冰蠶吐絲織成。看着如水一般順滑,摸上去比周遭溫度要低上三分。最妙是夏日穿着自有清涼祛汗的功效。食國距成國隔了五個大小國家,一路過去不通水路,許多地方翻山越嶺的行不得車馬。成國互市的邊城一兩年才能得這麼一批冰蠶絲緞,一到便會快馬送至宮中,往年全被宮中的娘娘們瓜分了,宮外頭的人也只聽過名頭,多是沒見過的。
只因這冰蠶絲緞有個缺陷,每根絲都滑溜溜的,完全上不了色。便只得原本的牙白這一個色兒,又因它清涼祛汗的功效,多是用來做成中衣貼身穿着,少有穿在外頭的,旁人自然也就見不着了。
幾個丫頭圍着這絲緞看,竟都不敢下手:「真怕手粗摸上去颳了絲兒。」
薛池搖頭:「原樣包起來吧,放到那口大木箱裏頭。」
她好容易才平靜下來,又來撩撥她做甚?
幾人小心的將緞子包了起來,收進一口上着烏漆的大木箱中。
這箱子是薛池特意使人做的,夠大,她將時謹送她的一些物件全都收在裏頭,首飾、書籍、衣料、花燈、香料,各自仔細的包了,整齊的碼在箱中。預備什麼時候一退親,原樣抬回去就是,就不知道他會不會將她的手機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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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融伯爺起個大早,沐浴淨面、穿着妥當便往攝政王府上去。
到了府門口,便被管事恭敬的一路迎到書房去。
融伯爺被請進去坐在張烏木官椅上,小廝上了杯香片茶便退下。
一時四周靜悄悄的無人出聲,融伯爺頗有些拘謹,端着茶低頭去飲,眼睛卻往上瞟。目光掃到多寶格上,不由吃了一驚,這上頭許多擺件都是昔年上貢的珍品,一亮相便在平城掀起了風潮的,不想都被攝政王這樣隨隨便便的擺着。
正看着,便聽得腳步聲響起,時謹負手走了進來,正瞧見融伯爺這樣偷眼打量的樣子,心中便不喜,面上卻不露,只道人說這融進彰儒雅倜儻,卻是言過其實,這人神氣委實不正,可惜池兒偏要託了在他家。
融伯爺將杯一放,立起來作揖:「微臣見過攝政王殿下。」
時謹走至案後坐下,四指一抬:「免禮,坐。」
融伯爺再施一禮之後方才坐下。
時謹道:「你求見本王,可是有事要說?」
融伯爺低頭恭敬的道:「確實有事要請示殿下的意思。」
「說吧。」
「是。是這麼回事。殿下您玉質金相、英明神武,原非臣等所能仰望。然而殿下垂憐,看中了小女,微臣府中上下都覺萬幸。」
時謹靜靜的看着他,耐着性子聽着他一番吹捧感恩。
「……原本是該祭告祖宗的幸事,然而微臣卻沒料到……小女居然身患惡疾,這滿府上下,事前真是無一人知曉,就連小女自己在病發前也不曾得知……實非有意欺瞞殿下……」說着他起身跪地,請起罪來:「冒犯了殿下,實在罪該萬死!」
時謹雖然不喜他羅嗦,但見他姿態放得極低,也耐着性子聽着,因問道:「你這番請罪,可是池……可是嫵兒的意思?」
融伯爺沒口子的說:「是是是,小女忐忑不安,日夜難眠,時時垂淚,只說自己福薄,這天大的福氣居然擔不住……」
時謹頭回見她落了兩滴淚,當時便招架不住,此時聽她時時垂淚,便心疼起來。
他因覺着薛池太能牽動他心神,也着意抑制自己,並沒派人去留意她的舉動,此時便後悔起來,早些知曉,就不和她嘔氣了。
因此聽着前半句,時謹便微擰了眉頭,及至聽到後頭又覺不對。
「……小女身患惡疾,自然是不敢再高攀殿下,縱然小女再萬分不舍,也只受不得這天大的恩寵,尋思着唯有退親一途可走……」
說着說着,便見時謹臉色一沉,他便訥訥的住了口,惶恐的伏下了身子。
時謹看着他,聲音涼涼的:「這麼說,你是來退親的?」
融伯爺連道:「不敢,不敢,是請殿下退了小女。」
時謹克制的抿住雙唇,然而實在忍無可忍,手一抬將杯碟掃落在地。
嘩啦一聲脆響,嚇得融伯爺一下慌了神,連忙磕頭如搗蒜:「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時謹站起身,將手負在身後握成了拳:「好,我親自去問問她。」
說着腿一邁,往外走去。
融伯爺連滾帶爬的跟了上去:「殿下!殿下息怒!」
時謹走到外頭,一邊腳步不停,一邊冷聲:「牽馬來。」
立即有人飛速的去牽了馬來,趕在時謹出府門時將韁繩遞到他手上。時謹不換衣服也不帶從人,直接翻身上馬,一路疾馳而去。
路途無數人避讓,幸而他騎術上佳方才順利的到了融伯府門口。
門房並沒親眼見過他,見他一撩袍角拾階而上,連忙攔了,然而看他長相穿戴也不敢無禮:「您是?」
後頭趕着跟來的侍衛衝上來胳膊一伸將他推至一邊:「大膽!」
時謹眼角也沒動一下,只管一路往前疾行,有個侍衛知機的攔了個婆子帶路:「攝政王殿下在此,融家大小姐在何處?」
等老夫人知道消息時,時謹已經一路闖到了薛池住的院子裏去,老夫人忙對身邊管事婆子道:「叫各人都放下手中事,快去蓮華小築,將一應閒雜人等都驅離蓮華小築百米之外,令粗使婆子巡邏,一隻蒼蠅都不許飛進去!但凡看見誰鬼祟的想靠近的,不必客氣!」
薛池只梳了個攥兒,穿了件湖綠色的袷衣,下着牙白色的襦裙。她坐在炕上,膝上放了個漆盤,裏頭一應工具俱全,她正拿了金絲串珠花玩。
她聽得外頭一陣喧譁,實在沒多少心力關注,只朝青書道:「讓她們別鬧了。」
青書正轉了身要去看看,因前些日子薛池為了找些事做,親手串了幅珠簾掛在內室門口,此時外間來了個高大的身影便依稀看得清楚,青書心中一驚,才要出聲,就見珠簾哧啦一下被人拉下來半幅,珠子嘩啦啦的落得滿地都是。
她驚了一聲,看見時謹面沉似水邁步進來,眼睛不看她,只道:「都出去!」
青書見來勢不善,不免戰戰兢兢的,也不知是嚇的還是不願意,就是沒動彈。這時卻有兩名侍衛沖了上來,一把架住了青書拖了出去。
薛池坐着沒動,抬眼看他。
兩人對視一陣,時謹竟涼嗖嗖的露出點笑來:「你要退親?」
薛池一見他模樣,一聽他聲音,已經平靜的心又激盪起來,她忙垂了頭掩示,眼一低,卻正見了時謹腳上的鞋子,頓時心中被什麼錘了一下,臉色變得煞白。
她那些激盪突然就沒有了。聲音雖低微卻很平靜:「是,我要退親。」
時謹一步步走近:「我對你不好?」
「很好。」
「你病了,我沒想過要放棄,你為何要放棄?」
薛池沉默了一陣:「我是什麼病你不知道麼?是嫌棄你的一種『病』啊!」
時謹站定:「你再說一次。」
薛池抬起頭:「是,你位高權重、俊美無儔、文武雙全。人人都會覺得我配不上你。我也因為這些而愛慕你,但也只是這些了。除去這些,我找不到愛慕你的地方……完全不如我故鄉的男子。」
她斜挑着眼,嫌棄的看着他:「若不是你強迫,我並不會和你訂親。」
時謹緊緊的抿着唇,先前陰鬱中隨時將要爆發的氣勢突然平靜下去了:「池兒,你不要後悔你說過的話。」
薛池垂下眼去:「我不會後悔。」
時謹看了她一陣,:「那就如你所願吧。怎麼說我們共過患難,本王不會對你如何。你當日就是堅持不訂婚也沒什麼。」
說着他平淡的轉身走了出去,一臉神情平靜,教遠處窺視的人摸不清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