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章鉞一路轉到了校場北面的河叉口沙洲,碼頭邊停着百十艘小型戰船,以供講武堂軍官們見識一下水戰,熟悉一下水性和操作小船的能力,北方士兵多旱鴨子,這個也是必修課。
章鉞倒不是來看碼頭和戰船,他是想看看灞水和滻水,見河沙淤積太嚴重,心中有了大修水利的想法,遙想唐時八水繞長安的盛況,現今的永興軍府周邊人口銳減,稅糧也收不上來多少,而相應的田地卻沒什麼荒廢的,這就是個耐人尋味的現像了。
然而現在還管不了這些,正在河岸邊轉悠,一名軍官過來通報,稱宣崇文到了。章鉞和王彥轉回前衙籤押房,宣崇文正坐在裏面用茶,見二人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宣崇文年輕時也是農人之家,也沒起表字,章鉞一向都是以名相稱,拱手笑道:「有一年多沒見了吧!崇文兄別來無恙?」
「一切都好!只是關東局勢不容樂觀啊!不過……我這有件麻煩事,元貞還是先看看這個再說吧!」宣崇文微笑着從懷裏掏出一疊軍情司快報遞到桌案上。
章鉞拿起來一看,是關於孟昶的事,臉色慢慢變得十分複雜,轉手遞給了王彥。
「殺人全族!這個趙匡胤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這事情……生得真不是時候,咱們得趕緊通知孫光憲想辦法補救!」王彥直皺眉道。
事情很簡單,孟昶只帶着自己的嬪妃來關中,現在都進了鳳翔府,而他為保全家族叔伯旁支,派太子孟玄喆、雅王孟仁贄等三百餘口人走江陵繞道前往東京,這事章鉞早就知道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挑破。
不想半月前,孟家船隊兩百餘艘到達鄂州與復州交界處的洪湖水道時被水寇所襲擊,孟氏全族被害。而這些水寇是何許人,江陵向訓接報,派周行逢率兵沿江搜索一無所獲,只打撈到百十具已被害的屍體。通過軍情司介入調查,線索已指向安6安遠軍節度使田景咸。
這個田景咸來歷也不簡單,與李萬全等同為太祖郭威起兵時的舊將,據線報所稱,此人與壽州忠正節度使趙贊等已暗中投效趙匡胤。
而趙匡胤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殺掉孟昶家族,蜀中大亂,章鉞必然要派兵平叛,這樣就無法全力出關中,那他就有時間將東京周邊節鎮一一蠶食,在韓通已經大敗一次的情況下,朝庭威權再次一落千丈,抓不抓得住禁軍還得兩說,這樣他就有機會殺回東京。
其實,孟氏全族被害,章鉞是喜聞樂見的,但他若自己動手那至少是在兩三年後,蜀中納入統治並穩定的前提下。現在就出了這事,孟昶是沒什麼辦法了,他都帶着一批降官,被周軍護送到鳳翔府了還能怎麼樣,可蜀中還有幾個節鎮,撤藩還沒開始呢,一旦叛亂,弄不好就真要增派援軍。
章鉞一臉鬱悶,皺眉道:「你們怎麼看?」
「會有一定壞的影響,但蜀中大亂也不太可能,畢竟我們還有七萬軍隊在蜀中未撤離,而且分駐閬中、成都、恭州三地,足以掌控大局,主要就是得讓李昊、伊審徽等人相信這事確實是趙匡胤指使人做的,不然主公就會背上這個惡名。」王彥道。
「趙匡胤既然想出這一步棋,必然也會派人去蜀中造謠,這可是他的一貫行事作風,這次肯定不會少的。」宣崇文輕笑一聲,語帶不屑,又道:「不過某接報後,當時就派人傳令向星民安排軍隊封鎖長江,並派人去蜀中通知張建雄,想來已經到了。」
章鉞點點頭讚賞道:「崇文兄考慮得周到,我們這再加道均令,讓孫光憲儘量解釋,若真有叛亂要火平叛,但對叛軍以招降為主,不可濫殺激化矛盾。」
「這樣最好,既然安州田景感不識時務,挑起事端,若來年大軍出潼關,鄧州可出兵一萬五沿淮水北岸東進,向星民須得先取安州,自淮水南岸東進,要解決田景咸、趙贊,淮南李重進也在大舉擴軍,作何目的就不知道了。」宣崇文回道。
局勢雖然出了點變化,但還對關西造不成直接影響,這就是地利的優勢。目前河北有魏王符彥卿在積極聯絡各鎮,勸大家保境安民維穩,黃河以北各地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淮南新復之地,加上東京南面宋、徐一帶明年是要生戰事的,這都要做準備。
章鉞原本準備在講武堂住上幾天授課,見見新軍官們,這下不得不回城。接下來幾天裏,在新家宅院西側的大院正式建立王府幕僚機構。
以封乾厚為王傅、秦明善為長史、邊從翰為司馬、姚光淳為咨議參軍事、另設掾、主簿、記室參軍、錄事參軍事、六曹參軍等,這意味着關西最高主政機構的確立。當然,其他各方面改制草案不會停下。
臘月初十的下午,章鉞派高保融、秦明善等為使,率隨從儀仗隊到渭河南岸迎接孟昶,自與封乾厚等數百人在城西安定門外迎接,這個迎接的禮儀規格也算高的了。不過另一方面說起來,章鉞自己也還是個郡王,朝庭遲遲不派使對平蜀戰功加封,顯然是起了爭議。
國生亂,有忠臣,直到做了亡國之君,孟昶總算是看透自己的臣子們誰忠誰奸了,高彥儔**而死,無法挽回。他身邊隨侍的還有李起、趙崇溥、伊審徵、伊審征等數十人,一些六部堂官都在蜀中未曾跟隨。
馬車漸漸過橋,孟昶挑開車簾遠望渭河對岸周軍儀仗隊鳴樂夾道相迎,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回頭對身側貴妃花蕊夫人道:「芙蓉!還是到關中了,以右散騎常侍李起與周使接洽可好?」
「芙蓉」「花蕊」都是時下對美貌女子的泛稱,便如女子稱未婚夫為「潘郎」,稱新婚夫為「檀郎」一樣。其實被稱為「花蕊夫人」的有好幾個,這個費氏只是之一。
花蕊夫人費氏一臉悲戚之色,暗想原本前幾年,孟昶對她言聽計從,後漸漸耽於玩樂,尤其好那種令她極為厭惡的房中術,每到節日親自給宮人賞錢,所圖不過是讓宮人記得他的好,然而卻將國事荒廢。
「李大夫為人正直,定能不負使命!」這時聽孟昶終於肯主動與自己商議了,花蕊夫人強顏歡笑,又規勸道:「陛下!如今到了關中不比在成都時,一言一行皆須謹慎,切匆意氣用事!」
「落到這般地步,還能相信誰,吾是不是亡國之君,芙蓉最為清楚。諸臣工誰不是良田萬畝,豪宅美姬無數,一遇戰事三軍俱疲,竟無人可擋,吾如之奈何啊……」想着馬上要見到大周隴西郡王、樞密副使章鉞,孟昶心中只覺萬分屈辱,極力控制着情緒。
「陛下宜須忍耐,聽說南平王入關中,那章屠子親自出迎二十里,如今看來雖未親至,卻總還是注重禮節的。」花蕊夫人只聽一些臣子們說起章鉞,都鄙稱為章屠子,這時腦中便泛起一個橫肉臉滿是虬髯,矮壯個頭挺着一大肚皮黑毛的傢伙,心中十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