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裏積水成患,日益高漲的永定河更是叫城裏官民心下難安,但每日的朝會卻依然沒有因此而廢弛,這既是因為國事耽擱不起,更是為了穩定人心,不然若是輟朝之事被傳了出去,就更要惹得百姓猜疑了。
可即便如此,這幾日的早朝之上眾人的最多的還是水患,其他事情都只是略略一提了事,而且群臣的神色間也顯得極其不安,朝會上的氣氛比以往更凝重了數倍都不止。
「工部尚書,對於朝廷之前決定的開閘泄水一事,你們工部可有仔細商討過?開閘能否保證京城的平安哪?還有,這麼一來,對下游州縣的影響又將如何?」萬曆高坐在御座之上,神情嚴肅地看着郭朝賓問道。
郭朝賓心下略略有些發緊,但想到翁汝達去開閘前跟自己的保證,又有了一些底氣,當即出列拱手作答:「啟奏陛下,此事臣已與工部上下諸多熟悉水情的官員探討過多次了,我們都認為開閘放水必能減輕永定河的壓力,保我北京城安穩。至於開閘後對下游的影響,陛下仁慈,臣等也是作過考慮的。只要當地官府能遵照微臣等的指示早早將沿岸百姓撤離,想來損失應該不大。」
「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了。只要你們真能保住京城又不使下游百姓遭受太大災難,朕自當記下你們的功勞。」萬曆一聽,臉上稍微放鬆了一些。
而郭朝賓在謝恩之餘,心下卻不覺想到了楊晨之前與自己糾纏時所的話來,這讓他猛打了個突。但很快地,他又把這不安的情緒給壓了回去:「這不過是那楊晨的虛妄之言,根本做不得數。」
在又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之後,這次朝會也就匆匆結束了。群臣在恭敬地跪拜皇帝之後,陸續離開。可當他們步履沉緩地來到皇宮東華門附近時,卻赫然發現在宮門外的積水裏,正跪着一名青年官員,而在官員的旁邊還站着幾名明顯有些無奈的禁軍士兵。
「這是怎麼回事兒?」不少官員都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名七品官,不知道他怎麼就跪在了這兒。雖然皇宮這兒的排水系統要比城裏別處好得太多,但積水依然過人腳踝,而他這麼一跪,更是把整個下半身都泡進了水中。
一名禁軍將領一見有官員出來,就跟見了救星似地迎了上去:「各位大人,還請勸勸這位大人吧,他都在此跪了有半個多時辰了。」
「他為何要長跪在此?可是有什麼冤情嗎?」有比較正直的官員皺眉問道。
「回大人的話,這位大人他是來勸陛下不要開永定河下面的河閘的,是這會惹來大禍,讓永定河河水倒灌京城……」
「胡!是哪個敢在此造這個謠言?就不怕朝廷的法度嗎?」這話的,正是剛剛過來的工部尚書郭朝賓。他心中本就有些發虛,現在又聽到有人在這話,自然要出言駁斥了。
「原來是郭尚書!」眾三四品的官員一見是他來了,趕緊上前行禮,也不敢再討論開閘的問題了,把手一指跪在宮門外的青袍官員道:「就是他的了。」
郭朝賓順着他們的手指看去,頓時臉色就更陰沉了,當即忍不住喝道:「又是你楊晨,之前本官已告誡過你,莫要再信口雌黃擾亂視聽,現在倒好,你的膽子是越發的大了,居然還跑到宮門前來了,你是真不怕被治一個妖言惑眾的重罪嗎?」
本來安靜地跪在地上的楊晨一聽到郭朝賓的聲音,也猛然抬起頭來,半不避讓地對視着他的雙眼:「尚書大人,事關京城安危,下官就是逆了你的意思也必須把事實真相給道出來。各位大人,之前工部所設的河閘位置很有問題,一旦開閘勢必會截斷永定河水。各位試想,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河水一旦在下游被截斷了會是個什麼結果?恐怕我京城裏的永定河必然暴漲,最終水灌全城,造成極大的損傷!還望各位大人以百姓為念,以我京城安定為念,向陛下進言停止開閘!」完這番話後,楊晨已伏身拜了下去。
「你……」郭朝賓沒想到楊晨竟敢這麼話,頓時氣得拿指頭着這個下屬,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趕緊將這個惑亂人心的傢伙給抓起來!」
其實在楊晨這話時,那些禁軍就已有些慌了,只是周圍都是官員,自己還真不好貿然動手。現在聽到郭尚書下了令,他們才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就將人給拉了起來,再綁上繩子。
面對禁軍的抓捕,楊晨也不躲閃,只是口中繼續道:「各位大人,還請相信下官的話,這事可耽擱不得哪,一旦開閘,京城的情況可就要大壞了,無數田地和房屋被毀,百姓更將流離失所,就是各位大人的宅邸恐怕也……」後面的話他卻無法繼續下去了,因為某位禁軍已把一塊破布塞進了他的口中。
見到這麼一場鬧劇,在場的二十多名官員都是一陣發愣。但在郭朝賓這個工部尚書面前,他們也不好過多的討論此事,只能有些猶疑地看了看雙方,最終帶着不安的情緒匆匆離去。
「郭大人,這位大人該怎麼處置?」禁軍那邊在拿了人後,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便索性把問題丟了給下令的郭朝賓。
「把他先移交給刑部,關入天牢吧。待到這次的水情緩和之後,本官再向朝廷進言定他之罪。」郭尚書也是心中不定,隨口了之後,便邁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同時他的心裏不覺也犯起了躊躇:「莫非這事真有問題?不,以翁汝達的才幹和經驗不會看不出其中的問題,這只是楊晨他在胡言亂語而已……」心裏雖然是這麼鼓勵着自身,但郭朝賓卻依然不覺擔起心來。
永定河邊堤壩之旁,順天府的臨時指揮所內。
面對着楊震的不斷請求,孫一正的態度卻依然堅決:「本官奉命守着這堤壩,除非是聖明下達讓我們離開,否則任你楊鎮撫得再多,我也不會讓堤上的人手回來的,更別提撤離此地了。」
「你……你怎麼還不明白?一旦河水倒灌,就是堤壩不被洶湧而來的河水沖悔,那些衙差和兵丁怕也會被暴漲的河水給捲走。你孫府尹就忍心看到這樣的慘劇嗎?」楊震繼續耐着性子勸道。
「楊鎮撫你別拿這大話來誆我。雖然下官並不懂什麼水利之事,但有些常識卻還是知道的。下游開閘之後,水自然加快往下,又怎麼可能倒流呢?你不必再了,此事下官是斷不會答應的。」孫一正斷然拒絕道,他現在手頭上的事情也是不少,確實沒工夫和楊震磨菇了。
楊震見他如此堅持,心裏更是發緊,知道時間已所剩不多,容不得自己再耍嘴皮子了,便又上前一步道:「孫大人你當真不肯聽從我的勸告?」
「除非楊鎮撫你拿聖旨或是內閣的公文調令來,否則此事請恕下官難以從命!」孫一正的回答很是乾脆。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完這話,楊震的身子猛然一探,雙手已如閃電般抓出,猛地扣住了孫一正的肩頭。
「你做什麼?」孫一正猝不及防下,頓時就被他拉到了面前,待這話一出口,他的神色就變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咽喉處已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永定河下游閘門處。
伴隨着閘門打開,原來緩慢流淌的河水明顯就湍急了起來。而當閘門徹底拉升之後,早蓄積多日的河水更如脫了韁的野馬般轟隆隆地奔騰起來,朝着下游飛速流去。
看到這一幕,翁汝達等人的臉上雖然依然帶着些憂慮——這水往下游去,必然會給下游的百姓帶來不的災難——可神色卻已比剛才緩和了許多。他們相信,只要這麼開閘一段時間,京城裏的水情便會大緩,功勞也就到手了。
但他們臉上的喜悅之色並沒有保持太久,隨即就被驚恐所取代了。
只見在河水有力的衝擊之下,那河道兩邊的山體突然就有些搖搖欲墜起來。先是有少量的泥沙碎石從那兒滾落下來,可只一會兒功夫,就變成大塊大塊的石頭砸落在水面之上,濺起一個個浪頭來。
而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呢,伴隨着一陣悶響,河道兩邊的山體竟突然就朝着河面這邊垮塌了下來。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數丈高的山石泥土全部傾泄進了永定河水之中。
伴隨着一陣陣轟隆嘩啦聲,整條永定河就在眾人面前被兩邊的山體給活生生地截斷了。
「嘩啦!」奔騰着向下而去的河水重重地撞擊在那山石之上,猛然一頓之後,高高躍起,在空中揚起了足有數丈之高的一個巨浪,隨後又重重拍在了水面之上。
而在看到這個壯觀場面之後,在場的所有官員的臉色都已如死灰一般:「不好,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