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人潮湧動的武林大會,在退場之後,廣場像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地上的血腥之氣變得幽怨綿長。夜幕沉淪,每個在大雄寶殿前清掃的小沙彌臉上都帶有一絲莊嚴和沉重。或是佛之本性,他們正以一顆參禪未久,稚嫩的佛心去感受和超度這些刀下之鬼。
玄苦禪師也開始與眾高僧開始主持超度法事,眾菩薩靈音天籟,頓掃一切陰霾。
這些怨靈好似也不敢在這佛門聖地放肆逗留。明月當空照,戌時未到,廣場的幽怨殺意全無,只剩凜然而起的浩然正氣。
連天峰,風飛雪一招「飲風醉月」,劍氣如漫天飄雪,映亮夜空,劍氣如眾星拱月之勢。蕭洪明雙掌上龍火跳動,「濁世龍火!」一聲大喝,飛龍上天,游轉於這漫天射來的劍氣中。風飛雪的劍尖在龍頭上輕輕一點,這龍形掌力冰凍破碎。
血影勾魂凝成的血光盾,如雨點般打來的劍氣也傷不了蕭洪明,卻削平了他站落的山尖。只見他黑袖一揮,身影一幻便站到了另一座高峰上。
「『嵐風吹花,落雪拖月』。當年,江湖上傳聞只要天劍客飛雪劍第三式,『吹花落雪』一出,劍芒將可以掩過明月,以無上劍氣殺人於瞬息之間,就算天神也不能倖免。聽說當年一戰,飛劍客藍玄雲,也敗於這招?呵,不知本王有沒有資格見識一下這招誅神之劍呢?」
殘鈎冉冉升起,星沒銀光,月灑寒松。
月光中看不清風飛雪的容顏,只見其那夜黑中依然明亮深邃的眼神,白袖雪袂,語氣變得飄忽,「難道,對於你來說,劍只是用來殺人的?」
蕭洪明一聽譏諷灑笑道,「不然你認為呢?難道是用來刮鬍子剃頭的?」
風飛雪閉目凝思,左合指輕輕撫過劍刃,「劍,不在於殺人與否,而在於你的心,你的道,是否能與之相通。上善若水,如劍之勢。水無常勢,劍無常態。做到以靜制動,方能以動殺靜。劍之所指,天下皆沉。」
「做到以靜制動,方能以動殺靜。」蕭洪明若有所思,那礙手礙腳的純鈞劍早已被他丟插在石峰上,劍刃星紋反射着月光……「如你所說,心若是靜下了,那麼不管敵人跑得多麼快,在你面前,他都是一隻站在原地顫抖待宰的獵物罷了?」
風飛雪不說話,只是輕微一笑。
「你這些話,對我來說不只是廢話罷了。暴虎馮河,以武止戰。」蕭洪明聽不慣這些什麼道,什麼心,他只知道,力量才是一國牢靠之根本,「逆龍之怒,焚龍滅世!」
逆龍第六掌,焚龍滅世,蕭洪明雙掌間跳動的龍火如他燥熱狂野的心,仿佛可以吹灼大地,帶來兵荒馬亂,遍野餓殍。
風飛雪看着蕭洪明眼神中灼燃權欲之火,仿佛可以看見幾十萬契丹鐵騎踏過賀蘭山和太行山下的曠闊平原,多少大宋,遼國,西夏子民生命消於戰火,生靈塗炭……心霎時間一涼,「此人斷不可留。」
「哈哈哈,果真是吹花落雪!」蕭洪明忽見風飛雪騰空而起,雪白劍芒如一輪皎潔的明月,卻勝過明月。話落,雙掌龍火推出,一條從地獄脫困而來的惡龍沖向天上的那輪「明月」。
「嵐風吹花,落雪拖月!」風飛雪劍芒之鋒轉向那地獄火龍,瞬息間,手上凝氣之劍化成一條白龍脫手而出。
龍息吹拂山峰上的沙礫飛石結成冰霜,散飛在這片天地中,如雪花般飄舞。龍尾掃過殘鈎,拖月而下。
白龍劍氣波譎雲詭,在與惡龍相爭之際。半空中的白龍突然兵解,龍鱗化成漫天劍氣斬碎惡龍,向蕭洪明襲來。
如雨點般的飛劍參差而來,那血光盾在碰觸第一道劍氣時,瞬間冰凍破碎。百支劍氣極速穿刺過蕭洪明的身體。
蕭洪明被吹花落雪劍氣侵入身體,「噗通」一聲半跪下去,渾身顫抖,「哼……哼哈哈哈哈……吹花落雪,名不虛傳!可……」說到一半,蕭洪明便一口黑血吐了出來,「可奈我何?我契丹遼國,才……才是……帝之正統。啊……」
「什麼,九轉魔遁!」風飛雪見着蕭洪明渾身血光中出現絲絲黑色真氣凝結,修復着身體上劍刃的創傷,其身後顯現出一尊來自地獄中的九臂修羅。這正是血影勾魂內功修煉至最高境界而成的「九轉魔遁」。
風飛雪曾聽聞飛煙提起過,練就九轉魔遁將成不死之身。其實是以壽命為代價,修復內外傷,甚至起死回生的一種邪功,功力強盛到常人所不能及。但練此功者,嗜殺權欲,將如噬心之火,越燃越盛,直到成魔。當年仙劍客俞少秋初窺其道,便摒而棄之,怒罵道,「妖詭之道,魔欲之功。惑人心智,攝人陽息」。便就封存此功,沒想到竟讓血手找了出來。
「嘿嘿,就是九轉魔遁。天劍客風飛雪,你奈我何?」蕭洪明猙獰大小吼道,他的表情被黑雲所籠罩,雙眼卻充滿血光,咄咄逼人。蕭洪明話罷,又是一招焚龍滅世掌。風飛雪大驚,吹花落雪已耗自己一半內力,多爭不利,只是凝劍抗其掌力,轉身欲走。蕭洪明見風飛雪欲走,拔起石峰上的純鈞劍射去。劍鋒正划過風飛雪的右臂。
風飛雪轉身一瞬便消失於黑夜中,只是原地還飄灑着幾縷鮮嫩迷茫的血霧……
「這,這……是哪兒?」一片昏暗中,唐飛艱難地捲曲身子,他試圖地去回憶之前的事和感受身上的痛楚,「毯子?我怎麼會躺在這裏?」他眼光往外探去,一條一條的木樁封住了自己的視線。外面桌椅上除了幾幅刑具,還有幾個喝得爛醉的黑衣人,「這……這裏是監獄?」
「對了,那天被南山府的人襲擊。紫霜和姬兒姐姐呢?」唐飛焦急不安,他試圖去動一動自己的身子,可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力氣,「我,我沒有死!青衣沒有殺我!」
「不知道霜兒怎麼樣了。她一定很失望,我這麼沒用。還有無心和姜大哥要是知道我這樣,他們一定也會很失望的……」唐飛低聲抽泣,心中大慟,大喘粗氣,「我……我辜負了朋友對我的信任,辜負了紫霜對我的期望。」
「喲喲喲,一個男人哭成這樣成何體統?」微弱衰老的嗓音從隔壁傳來。唐飛挪起身子望去,發現隔壁牢間一名髒亂襤褸,髯須濃密的老頭正啃着一塊乾澀的饅頭。
唐飛想擦去淚水,可雙臂使不上力氣,弱聲問道,「前輩是……」
「哼,什麼前輩,一個糟老頭罷了。」那老者伸了一下懶腰,又站起去躺在那凌亂的破床上。
「喂喂喂!」這時,換班的侍衛過來催醒那些爛醉的影衣衛,燭火初上,唐飛方能看清自己身上那條毯子和自己乾淨的衣着,不算寒酸,也不算豪華。
「但這對於一個囚犯來說,過於奢侈了吧?」唐飛看了看自己隔壁那老人的待遇和自己相差如此之多,不禁苦笑。
「唐飛!」這時,一個黑衣客端着一盤酒菜送了進來,唐飛能聞道清冽的酒香,他借着燭火一看,一瓶剛熱好的小酒,一隻脆皮燒鴨,幾盤新鮮小菜,「這,這真的是牢飯?」
「喂,小哥!」唐飛喚住那送菜的黑衣客。那黑衣客看着唐飛的眼神很複雜,略帶一絲敬重,回身而來,和唐飛憑「牆」相望。
「你……你知道有沒有兩個和一起同時入獄的小姑娘?」唐飛試圖從他的口中套出風紫霜和姬兒的下落。
「沒有……應該沒有吧,我們這裏就你和那個糟老頭而已了。小的不知道,上頭的事我們小的怎麼可能清楚。」黑衣客好像很努力在想也想不出所以然,轉身就走了。唐飛聽他說「沒有」,心中輕些鬆了許。如今他也沒得法,先坐起來小酌一杯。
「哎呀!」唐飛突然發現,他的右腿竟然動不了,「對了,青衣那一刀……」唐飛剛到嘴邊的酒杯又停下,「我……我是廢了嗎?這……呵呵,估計也治不好了吧。罷了,如今命都是別人的。」
「喂喂喂,紅髮小子。那麼好的酒可別浪費了。」那隔壁的老人可能是聞到那酒香,急忙湊過身來,瞪大了眼睛。他的頭卡鑲在了兩個木樁之間。
唐飛看着這邋遢的老頭,起了同情心,推着酒菜挪到老頭的近前,「不介意的話,一起吃吧。」
「不介意,不介意!」老頭嘻嘻笑起來,手探過去,直接撕下一隻大鴨腿撕咬了起來。唐飛輕輕一笑,如今當以果腹為重。
「小伙子你是什麼人啊?這牢飯在我這裏是干饅頭臭菜頭,而到了你這,卻是好酒好菜。」老頭高興地撕咬着香脆可口的鴨腿,一邊也不忘探手來抓住酒杯。
「在下西川唐飛。前輩你叫什麼?」唐飛不假思索說道,如今兩人這般你來我往就算是「獄友」了。
「唐飛……」老頭停下嘴,輕念道,忽而恍然大悟,鄙棄說道,「難怪,又是上好的朝廷貢酒,又是燒鴨小菜。」
唐飛隱約從這老者口中聽出一絲譏諷之意,「前輩這話,聽起來……」
老頭的態度不像之前那般友好,更多了幾分警戒,「是誰抓你進來的?」
「青衣,還有兩個丐幫老頭,我知道其中一個是姚劍秋。」唐飛滿嘴油腥,可能是因為太餓的關係,他囫圇啃掉了半隻燒鴨。
「這小子在這裏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老頭的目光轉向唐飛的右膝上,那褲腿已經被撕開,還被好好的包紮起來,尋思道,「看這架勢,這小子這腿八成是廢了……就算是紫衣為了來探我武功,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兒子這般作為吧!」
唐飛看着老者打探自己的眼光多了幾分銳利,一個抖索往後蹭一了一下。
「喂,小子我問你。你跟紫衣……」老頭剛提到紫衣,唐飛就怒目瞪來,惡狠狠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你殺父仇人?」老頭一頭霧水,雖是滿臉疑惑,但嘴沒能停下來,「說來聽聽。」
「凌雲大佛一戰,紫衣用腐屍珠偷襲我父親,然後……」唐飛發現自己有點梗咽,只得不說,又飲了一杯酒。
「咦?令尊是?」
「成都府總捕頭,唐傑。」
「哦!節哀,節哀。」老頭看出他眼中的無盡的悲傷。他說出這話時,已經放下了戒心,心中念道,「原來這小子還不知道紫衣是他的父親。」
「對了,老前輩,你一直在問我的事,你到底叫誰啊?」唐飛得急忙轉移問題,他不想再討論那些過於遙遠卻令人傷感的事。
「我嗎?你叫劉老爺子就可以了。」老頭齜牙一笑,探手一把抓起花生米便往嘴裏送。
一老一少這番酒肉過後,也算是熟絡了。接下來些日子裏,這劉老爺子跟着唐飛也算吃好喝好,生活倍番快活。
「喂,紅髮小子,過來過來。老頭子我試試你武功如何?」劉老爺子略有醉意,笑侃道,「人家都說『寧遇閻羅王,不遇唐門郎』,且讓我試試你的本事。」
唐飛一聽劉老爺子這話,急忙擺手搖頭,「我們唐門就會幾手暗器和輕功,拳腳功夫不太行的……」唐飛說到這,語氣黯然道,「是……是我不太行。」
「哦?有多不行?」劉老爺子一聲灑笑,右手食指彎起關節突然向唐飛點去。唐飛本是坐着,見老者打來,嚇得彎身欲爬走。可那指鋒已經點中了他前胸璇璣穴。唐飛正想運氣,卻發現真氣提不起來,喉間哽噎難忍。劉老爺子嘿嘿一笑,左手食指又點其關元穴。唐飛鬆了一口氣,感覺渾身通暢,「嗯……嗯……好多了,好多了,剛才快死了。老……前輩,你這是什麼武功啊?」
「嘿嘿,紅髮小子,想不想學啊?」劉老爺子醉醺醺地舔着一滴不剩的酒瓶口,還奢望着能再有一滴酒。
唐飛一聽這話,拖着傷腿靠過來,頭點得跟小雞吃米似的。
「哈哈哈,好,老爺子我就傳給你。不過……你得答應老爺子一件事。」劉老爺子半醉半醒地倚在木條上。
「什麼事?老爺子儘管吩咐。小飛子我會儘量做到。」唐飛假正經地正襟危坐,點頭答應。
「臭小子,嘿嘿。」劉老爺子見着唐飛這般模樣,笑了一下,然後口氣中又略有殺意,「如果你能出去,得幫我殺了姚劍秋!」
「可我們現在可是別人的階下囚,再說我也打不過他啊。」
「你答是不答應?」唐飛望着劉老爺子一臉肅容,便是點頭應道,「好,我答應。如果有朝一日我唐飛可以出去,那我一定幫劉老爺子宰了那姚劍秋那老混蛋。」
「好!好!好!」劉老爺子笑顏逐開,連說三個「好」字,他心中只有算盤,「你是韓子昱的兒子,韓子愈的侄子。南山府安能殺了你不成?呵呵。」
河南府南山府。
雲子傲接下韓一守給予他的《三十二路紅蓮刀》秘籍,然後眼神示意銀莊副總管,將幾箱銀子搬到堂前。
雲子傲冷麵不語,向韓一守作揖便帶着鳴鳳銀莊的人退下了。
司寒錦惡狠狠地瞪着雲子傲走出大廳門,這斷臂之恨和殺父之仇他早晚要討回來。
「義父,你為什麼要向雲家的人要錢?怎麼還用紅蓮刀的秘籍與那目中無人的小子交換?」司寒錦憤憤不平地對韓一守說道。如今,司寒錦麾下的兄弟都歸到南山府,就連他自己也拜韓一守為義父。
韓一守面有無奈,但還是冷靜道,「向龍鏢局最近一直在虧錢。我們走契丹雁門關的這條路線簡直大錯特錯,盤龍谷那邊多了一夥膽大包天的賊盜,趁我們籌備武林大會之際,劫了我們幾趟鏢。雁門關外的黃沙葬那伙亡命之徒,流沙騎兵團也洗劫了我們幾次鏢,使得鏢局的名聲大降。我們現在正和四大世家其他三家爭橫,無力去清理他們,哎!」
「四大世家在江湖和朝廷上的影響力……如今,四家分裂,不再同氣連枝。雷,雨,風三家自成一派。雲子傲雖是歸我南山府,可鳴鳳銀莊的財力大權全在雲正和許計兩人手上,和我們沾不得邊,南山府只有依靠雲家在江南的影響力,才能支撐南山府在那裏的力量。」
韓一守咬了咬牙,「哎,少室山一戰,雨承盡顯風頭……良機錯算,不料天劍客竟然在這關節眼出現!《武經總要》沒有拿回來,聖上那邊不好交代啊。」
「估摸風無心等人會往有間客棧去,義父何不動用朝廷的力量,叫雁門關的兵將扣下他們?」司寒錦露出一絲陰笑。
韓一守嗤聲一笑,「沒用的。雁門關守將是雷太尉的學生,門蔭出身,經雷太尉提拔才到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你說他會幫我們嗎?」
「那如果他們到了有間客棧……」
「那就可能再也拿不回來了。」韓一守陰下臉,「黃衣所描述的有間客棧是一個各國高手雲集之地,玉生煙能握有另一半的《山河社稷圖》多年,就可以猜想得到她的實力有多可怕。有間客棧也是處於黃沙葬中,就連以各國亡命之徒聚集,宋遼夏三國合力通緝的流沙騎兵團都害怕玉生煙這個人,你說我們容易拿到嗎?」
「這!」司寒錦一聽這有間客棧的名頭,驚得張大嘴巴。
「哎,得找人再去探探有間客棧的虛實,要是讓《武經總要》流落到遼人的手裏……」韓一守深吸了一口氣,「那南山府……就真的沒有用處了!」
是夜,韓一守看着未捂熱的銀兩,將一封密信交予黃衣,讓他八百里加急往黃沙葬去,「將這封信交到那邊與流沙盜接頭的兄弟,告訴他『白銀千兩,換《武經總要》』,順便將風無心幾人的畫像交予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