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未破曉,明亮的月兒在雲中穿過漸漸西行。
涯火在雲中閣頂托起了一隻信鴿,看着它消失在雲端。
「你是在傳信給誰?」涯火這時才發現身後隱沒在夜色中的姜離,回過身來,冷靜道,「一群與你密切相關的人。」
「一群?」姜離眉頭微蹙,他一直在懷疑這個武功在他之上的女子到底是為何目的來到他們身邊。
涯火看到姜離眼中的懷疑,「哼」聲一笑道,「放寬心,你是我們的少主,小的可不敢對你有惡意。」
姜離沉默了一會,關於自己的身世,他一無所知,「我真的是那個人的兒子?他為什麼不要我。」
涯火轉身看着漆黑的松林,說道,「不知道教主要不要你,但是整個契丹都需要你。」
「我不明白你的話。從我有記憶開始,都是師傅在養育教導我。」姜離眼神中開始有了憤怒,「只有師傅和萱兒才是真的愛我的,我離不開他們。」
「如果我說你能到威遠鏢局,只是因為一個交易的話……你一定不願意接受。」涯火始終面無表情,但她的心已經咚咚直跳,「我該如何說,才能讓她加入蕭老爺子的陣營?」
她無法把握自己的言辭是否正確。
「交易?不可能,師傅……師傅說他是受慕容望之託照顧我的。」姜離濃眉高挑,壓抑不住激動的心。
涯火覺得這一切的確很可笑,但血手想怎麼做,沒必要跟她這個下屬稟報,「我唯一能確定的,你就是我們的少主,我們的主人。我們這些人的命,都是你的。」
「沒錯,沒錯。就算你要她和你上床,她也不會反對的。是吧,涯火大人。」不知何時,赤練也站在不遠處的樹梢上調笑二人。
「手下敗將,這裏沒有你的事。」涯火冷冷道,她實在不喜歡這個嘴巴不乾淨的女人。
赤練擺動着細腰,嬌媚地說道,「喲,我倒是覺得你們這個年輕的少主比你們那個血老大帥多了,又前途無限。我說涯火大人不是要委身於他,幹嗎還這麼執着勤快地跟着人家呢?嘻嘻嘻。」
「哼,懶得跟你廢話。」涯火別開臉不去看那討厭的女人,「事情總有個發展不是?反正這場戲才開始,耐心看完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說罷,跳下樓頂,轉身回入雲中閣。
姜離看着涯火直到她身影的消失,目光又轉向赤練。
「喲,姜小哥……不不不,姜少主不要這樣看着我。我喜歡的不是像你英俊魁梧這型的,我還是比較看得上俊美秀氣的風大少爺。嘻嘻嘻。」赤練漸漸隱入夜色中,「只是姐姐我奉勸姜少主一句,現實總是殘忍的。」
「師傅,這一切到底是……」姜離搖頭嘆笑着,獨自躺在樓頂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姜離醒來時,太陽早已梳洗出山。
「被子?」姜離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小毯子。他一回頭,發現背着他的涯火與陽光一同站在不遠處的檐翹上,「你醒啦?」
「你這人還真多事。」姜離將毛毯拿掉。涯火面無表情地說道,「少自作多情,是雲妹子叫我給你蓋上。」
「我才不誤會……」
「咚!咚!咚!」姜離話還沒說完,遠處少林寺內傳出鐘鼓聲。姜離和涯火在樓亭遠遠眺望去,可以望見大雄寶殿前的人潮和各式各色的旌旗。
「好戲開始了。」涯火將額前的發梢掃到一旁,輕聲道,「等那些書搬完,我們就走了。」
「喏!」涯火用眼神示意姜離往下看,幾名小和尚頻繁進出雲中閣,將一堆堆書籍搬進馬車內。涯火俏皮一笑,「這老禪師可不管這些玩意了。我猜他只是想無事一身輕吧,一個古稀老和尚,一輩子沒嘗過女人味就算了,還得頤享天年不是。」
「老大,你變了!」好熟悉的聲音!
涯火轉過頭去,正見樂土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雲中閣樓頂上了。可涯火一見這胖子,立即露出嫌棄的神情。
樂土一臉委屈道,「老大,你變了,你以前都不跟我們聊天的。我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嘁!我也不稀罕被你這胖子喜歡。」涯火好似很喜歡擺弄她的劉海,冷冷回道,「不是讓你和腐木回去找蕭老爺子復命了嗎?事情辦得怎樣了?」
「你又叫我胖子。」樂土委屈道,「事情都跟蕭老爺子稟報了。他說會在有間客棧與我們接頭。」姜離猜想樂土那肚子是喝酒喝出來的吧,圓鼓鼓的。
樂土望着大雄寶殿前廣場的人潮,興奮道,「老大老大,今天是不是有架打了?我回去還特意把我的大巨闕拿過來了,這破雁翎刀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樂土把玩這手上那把長柄大劍,看那重量估摸也有百來斤。
這把巨闕乃是風飛雪所鑄造,贈與龍王的禮物。後來輾轉落到樂土的手上。之前出來執行任務,蕭老爺子把這大劍扣下,原因是太過招搖……說來也是,一個兩三百斤的胖子揮着一把百來斤的大劍的確惹人眼睛。
「是啊,等等可得看你的了。」涯火捂嘴笑道,「你這大塊頭就算犧牲了,也得幫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兩三名小沙彌忙活了半個時辰,這書才裝好。「別被他老實的外表給騙了。」涯火向雲曦介紹樂土時,這胖子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神情,「嘿嘿,你比我們老大還要漂亮呢。」
馬兒不情願地拉動笨拙的車廂,鼓樓傳來的鼓聲更加濃烈起來。
西風吹戰旗,落葉滿山道。
大雄寶殿前廣場,熙熙攘攘的各派人馬擁堵在少林廣場。
南山府陣列中,韓一守身披狻猊金線袍,端坐在一張精雕麒麟椅上,上有遮陽華蓋。被數十名持刀俠士護在中心。每一人腰間的都掛有紋菊刀,刀鞘點綴着的金菊非常灼眼。繡着「南山府」的那面戰旗足有兩丈高,它的左側立着較為低矮的「向龍鏢局」戰旗。
時已任總鏢頭和丐幫幫主的姚劍秋立於戰旗前,陳靖明長老領着五六十餘幫眾守在他的身後。曾衣衫襤褸的丐幫人,如今面表光鮮亮麗,隨着南山府倒是混得個人模狗樣的。「向龍鏢局」大旗由宋希平親自執掌,滿面春風。
雲子傲,洛水劍派的張道涵,凌虛子,端木炎均以武林散人之名立於韓一守的右側。
雲子傲拄刀而立,側目看着平日裏恃才傲物的凌虛子在師傅身側,全然失了傲氣,如同一稚童。他的目光遊走到洛水劍派掌門人,張道涵的身上。這仙風道骨的老者背負一把太極劍,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據傳聞,這名古稀老道的修為足與道門玄清子並駕齊驅。
再看那西域行者端木炎,額間那兩條賊眉暴露了他的賊性與殺氣。他唯一令人稱道的,只有那身可怕的佛家武學和內功修為了。
更令人在意的,是韓一守身側那名瘦小的神秘少年。看似年未二十,稚氣的臉上卻充滿了而立之年的成熟與穩重,他身着烏黑的道袍,左手背上刻有詭異的星辰紋烙。他傲慢而不屑的目光掃過北武盟冗長的隊伍,只在雨承的身上停留片刻。
北武盟勢力之龐大,單是天王殿的謝靖,就已帶了八百勇士前來。威遠鏢局門徒遍佈華夏,門徒萬餘眾,但此時隨雨承上山的,只有六十名弟子。雨承跨馬守在女兒的車馬前,用長槍指着南山府的陣仗說道,「殺雞焉用牛刀,對於這些窩囊廢,我數十人夠矣。」
雨承身後的雨萱身着紫紅素綾曲裾,端坐於華美的馬車廂內,門帘已經被侍女拉到兩邊。新入鏢局的衡山派吳子扶自承起「護花」大任,持刀坐落在馬車車轅上。峨眉山三清教的瀋水靈的馬車並列在雨萱的右側。
向凌天,莊雄平,天山雙雄賀文賀武四騎各列在雨承兩側。
賀文賀武,一個儒服文雅,一個武袍粗狂,正是應了「文伯武仲,天下雙雄」之譽。
最後一道鼓聲從深林處傳來,如冬雷般鳴響。呼延殘刀和他那把無尖大刀剛好出現在大雄寶殿的屋頂,雖是極為不敬的,但少林僧人並沒有假聲呵斥。估計是被他那張煞氣盈眉的臉給嚇着了。
滕王閣的陳子云依是孤身而來,他把玩着珍貴的摺扇,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與過往的江湖人士打招呼。但他刻意的偽裝沒能躲過久習權術謀論的韓一守的審視,「此人絕非善物。」
大殿前廣場的有一顆高大的榕樹,所有的武林俠士都將那兒的樹蔭讓予紫雲宮的姑娘們。南宮彩虹帶其弟子南宮踏雪,與八名執掌紅綾的女子。十人皆輕紗掩面,不以真面目示人,估計是怕現出美容會引得各派男子窺覷吧。南宮踏雪更是用頭巾將頭髮裹起掩住,不敢示人。
值得一提是立於大殿前石階最上處,五名朝廷中人。端坐於中央紫檀雕花椅上的那人,隨從都叫他「六爺」,聽說他姓趙。從相貌來看,年不過三十,姿容偉貌,王侯之氣甚重,好似大有來頭。右手上有一把被黑布包裹的劍,端坐在遮陽華蓋下的紫檀雕花椅上。
「阿彌陀佛,諸位俠士遠到少林而來,實乃我少林之幸事。」本念和尚帶着近百名持棍武僧湧進人群,護住大殿廣場,怕兩派鬧起事來,玷污了這佛門聖地。
本念的話剛落,玄苦禪師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大雄寶殿牆角處。隨着他落座,眾人才將目光聚焦在這古稀老和尚的身上而肅然起敬。
瘦骨如柴的老禪師咧嘴一笑,露出暗黃的牙齒,「諸位施主是來我少林講道理的,可不是來打架的,咳咳咳……」歲月已經剝奪了他如洪鐘的嗓音。
當最後一聲晨鐘聲遠去,遲來的,是折劍山莊和雷家兩路人馬。待折劍山莊弟子閃開,風淵坐在一輛四輪椅上,被風焚月推着徐徐入場。緊隨其後的是風淬,吳長興等五名劍師,門徒百人。風淵懷中抱守着一把樸實無華的鐵劍,鞘為木質,青銅為柄。
雷家人馬緊隨在折劍山莊之後,雷龍是尷尬的,他的身影隱匿在隊伍之後,不敢去看雨承和風淵——因為他的愚蠢,使得本可呼風喚雨的四大世家四分五裂,讓南山府坐擁漁利。張順義死於松鶴樓,讓他無法在兩派爭鋒時心安理得地脫身。
雷龍的目光不安地遊走在廣場中,尋找可以敘舊的老朋友。這是,一陣琴音響起,先是急促如烈火迸發,再是委婉如流水潺潺。眾人回首望去,朧月真人坐於四抬平板轎上彈着琴箏,怡然自得的老道人全不把在場的人放在眼裏,肆意指揮抬轎的童子撞入人群。
張道涵盯着老道人訓斥道,「哼,師弟,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傲慢無禮。」
朧月真人並沒有回他的話,而是望着凌虛子手上那把「凌虛」,幽幽問道,「師侄,你那盲人師兄呢?」
張道涵搶在凌虛子前憤怒地回答道,「你瞎說什麼?我就凌兒一個徒弟。」
朧月真人聽罷撫須大笑,隨後目光滿是流光,「洛水劍派的劍法講究飄逸靈秀。所謂休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朧月真人微微一笑,指着凌虛劍道,「洛水劍派至高之劍,『凌虛驚鴻』,便是這樣劍法。當年你所執掌凌虛劍。而我執掌驚鴻劍。師傅受你蠱惑,將我逐出師們……」老道人看着凌虛子說道,「小侄,師叔問你,凌虛劍在你手上,而驚鴻劍呢?」
洛水劍派歷有「凌虛」「驚鴻」兩把名劍,這是凌虛子所熟知的。他試圖從師傅不安的目光中尋求答案,可一無所獲。
那是張道涵心底的暗傷。的確,他的大弟子驚鴻子在十幾年前就叛教出走。
「你想想,你師傅都這個歲數了,怎麼可能就你一個徒弟呢?就讓師叔告訴你吧,是你叛教的大師兄將驚鴻劍和『輕雲蔽月』劍譜給帶走了。如果沒有『輕雲蔽月』劍法,單靠你的『流風回雪』是沒辦法練成『凌虛驚鴻』的。啊,嗚呼哀哉!」朧月真人似乎有點俏皮道,「怎麼樣小侄?過來跟着師叔,師叔傳你『輕雲蔽月』如何?哈哈哈。」
凌虛子還未答話,一旁拄刀而立的雲子傲冷哼道,「一條被逐出門的喪家犬,好管閒事。」
雲子傲隨無指名道姓,讓朧月真人心中焦躁傷疼。老道人看着目空一切的雲子傲,眼中露出掩不住的怒火,露出琴下的劍鋒。
空氣忽而凝重,在朧月看來,雲子傲的命已懸在他的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