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轉?」聽到白凡的回答,白衣女子回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手指捲起垂在胸前的一縷絲,雙眼笑得眯了起來,「如此看來,這一紀仍是我道宮一脈無敵於世了」,她笑着,一邊繼續朝前走去,同時目中露出思索之色。
白凡看着她曼妙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仿佛在外漂泊經年的浪子回到了家中一般,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滿足,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令他感到彷徨,甚至驚懼。
就在這時,十餘步後,白衣女子突然露出一絲瞭然之色,沉吟道:「若果我沒料錯的話,剩下的三轉對你來說,已不是領悟多少大道之理就能夠突破的,而是需要查漏補缺,才能臻至真正的圓滿!」
「查漏補缺……」白凡重複着這四個字,沉吟起來。
之前三十多年閉關靜修的成果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為道果三轉之後的每一轉會越來越艱難,需要的時間會越來越多,數百年都算少的了,因為正常情況下金仙道果每一轉都極其艱難,許多金仙窮盡上千年都只能一轉而已,看似悠長的壽命就是這樣消磨掉的。
但不想有了大帝古經這條捷徑之後,短短數十年內,他就達到了九轉小圓滿之境,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剩下的三轉毫無頭緒,以正常的辦法領悟大道之理已經完全無用了,而今聽到這位師姐的指點後,他才漸漸的恍然明悟。
道果圓滿,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說應該是自身道經大綱圓滿,如果先前九轉是將道經搭起了一個架構,那麼剩下三轉要做的就是將其有目的的充實,否則領悟再多的道理也只是在本體之外畫蛇添足,成為冗餘,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難怪在閉關最後的一段時間,我越是用心去領悟,反而愈感覺道果運轉生澀,如果不是道果需要的道理規則,強行補充進去只會加重其負擔,這就像一個台完整的機器,強行加上幾個沒有用的零件,自然會適得其反!但……怎麼才能推斷出如今的道果和道經缺了那些大道規則?」
白凡沉思時,腳步沒有停下,跟在前面那位白衣師姐身後,安全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所以他心無旁騖的思考,卻沒有觀察到周圍環境的變化。
不知不覺中,前方月白的花朵漫天飄落,像是下着綿綿不絕的晶瑩花雨,月光朦朧,又像是有一片乳白色的輕紗遮攏在花林間的大地上,花香撲鼻,仿若仙境。
「到了」
一聲輕吟將白凡驚醒,抬頭看去,花雨飄落,在桂花林最幽秘的中間,有一個清亮的小潭,岸邊生長着一株枝幹虬結,數十人合抱的萬年古桂花樹,歲月滄桑的氣息,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就是遠古廣寒宮前的那一株,花瓣與枝葉從樹幹上延伸出去,遮蓋了半邊潭水。
一個裸身女子的身影就盤坐在那裏,朦朧的月光下,其身姿曼妙,雙峰高聳,肌膚雪白而豐盈,完美得找不到一絲瑕疵,宛若上古的神女。
當腳步聲在水潭邊響起,女子緊閉雙眼上的睫毛動了一下,似乎是這尊上古女神就要復甦過來。
「這就是姊姊我的香火道身了,可是跟姊姊我的身體一模一樣哦,如何,可還能入凡弟的法眼?」白衣女子見白凡盯着水潭中的身影出神的樣子,笑眯眯地問道,聲音帶着磁性,很悅耳,甚至很溫柔。
白凡猛然驚醒,連忙將目光移開,別看她現在很溫柔的樣子,但要是其他任何人敢偷瞄半眼,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被挫骨揚灰!
不過他方才盯着水潭,倒不完全是被那女子的身影吸引了,而是在打量那水潭本身。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水潭,潭中所盛也不是普通的潭水,否則如何能凝聚出道秀的道身?
嚴格來說,這甚至並不是一汪水潭,而是一口靈泉,香火道泉!
裏面看似清澈而平津的潭水,全部是最純粹的香火之力凝練而成,而水泉底部有一個泉眼,正源源不斷地湧出信仰之液,乃是東荒和北域所有道仙教的信徒所提供的香火,全都匯聚到了這裏!
「這道身,雖可承受我的元神和力量,但終究不是真正的肉身,承載不了道律,倘若我就這樣降臨進去,實力會受到很大的掣肘,所以需以仙血淬鍊,使之具備仙性,才堪一用。」白衣師姐給他解釋道。
「我明白了」,白凡聞言,沒有拖泥帶水,將陽仙分身召喚出來,就要開始放血。
但馬上就被他的白衣師姐給阻止,只見她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後,指着分身很是嫌棄的說道:「你這具分身破了身,我嫌髒,換你的本體,明白麼?」
白凡無言,沉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後,壯着膽子說道:「但是我的本體也非純陽之身了,請師姐明鑑!」
白衣女子:「……」
「你覺得自己剛才有沒有想死,或者……想讓師姐替你清理一下?」白衣師姐朝他展顏一笑,很美麗,聲音卻很冷,尤其是「清理」二字說得重而寒,像是一塊冰山壓了下來。
白凡感覺某個地方一冷,有種涼颼颼的感覺,當即臉色微變,再不敢多說什麼,自覺的來到潭邊在手腕斬開一道傷口,鮮紅並帶着絲絲金色的仙血便在潭水裏蕩漾開一朵朵的血花。
白衣師姐不喊停,他便只能一直站在那裏滴血,看着精血一滴滴流出,他的確是很不舍的,尤其是太陽真血,淬鍊出來說難不難,但說容易也絕不容易,修行至今,真血漲漲跌跌,一直難以圓滿,這讓他開始有意識的珍惜其體內的真血來,畢竟千里之路源於跬步,否則之前也不會想要以陽仙分身之血來代替了。
那血花在潭水中蕩漾,全部彌散開去,又漸漸地沿着神秘的波紋凝聚成了一條條的紅色血絲,密密麻麻,須臾間,竟全部纏繞到了那赤身**的香火道身之上,化作了一個鮮紅欲滴,閃爍着金色光點的血繭。
「可以了,你以為姊姊我真的是在故意為難你麼?」白衣女子輕嘆着走到白凡身邊,玉手抓着他的手腕,圓潤的指腹在他流血的手腕上輕輕撫摸,傳出溫暖真實的觸感,旋而那傷口便緩緩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凡弟,你還記得仙古之初嗎?」她驀然一嘆,目光溫柔如水,卻也忽地變得落寞且滄桑。
她抓着白凡的手,攜手而行,就這樣離開靈泉邊,朝着更前方的林間走去,也並不等白凡回答什麼,自顧自地繼續喃喃說道。
「那時古宇的消息還不為人知,仙界未曾動盪,大哥道一掌天之命縱橫寰宇,舉世無雙,後來古宇第十七重天聖祖強勢降臨,一夜之間,連戮仙界二十尊仙王,以無上仙身餵食其副體,大哥震怒,隻身跨越混沌迷道追入古宇將之斬殺,並平安歸來,震驚仙古兩界,也自此開始了漫長的亂古時代。」
「那時候,仙界防禦處處都是漏洞,古宇聖祖可以輪流降臨,肆意扼殺仙界的天驕,直到月皇和陽帝犧牲自我,立下了『太初之封』,才將整個寰宇徹底封禁,堵死了古神族降臨的通道,雖然師姐我理解不了他們的想法,但不得不承認,若沒有他們二人的犧牲,便也沒有仙界的喘息之機……」
「但月皇的死,卻讓小師弟道空沉淪了,他守着廣寒宮,以酒度日,不理任何人,也不關心任何事……」
「再後來,為了將時間仙種送入古宇逆轉仙界命運,大哥第二次入古宇,這一次,過了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道盤山上只剩下你跟我,那些日子裏,我修煉『如夢道』,你沉迷於『融仙術』,但每月的月圓之夜你都會來陪我,我彈琴瑟起,你吹笙蕭和,月下仙影,相濡以沫。」
「我第一次衝擊帝尊之境失敗時,你對我許諾,縱使我淪為凡人,這一生一世,你也會守在我身旁,帶我看遍世間煙火,其實那時候,師姐我已經別無所求了……」
「只不過……那些日子太短促,我有最後一個心結未解,道一……他是我血溶於水的親大哥啊,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能讓他獨自流落異域,一定要去把他找回來的,師姐知道你一定會要跟我一起去,所以在第二次渡苦海成功後,我便刻意疏遠你……最終,我一個人去了……」
「不能留在你身邊,是我最大的錯。在你曾經愛過我的那些短暫歲月里,師姐或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是那些日子已成過去,再找也找不回了,我等待了漫長的歲月,等來了新生,卻等不到那個一模一樣的你了……」
白衣道秀緊緊拉着白凡的手,她一身白衣如雪,低聲自語,對着白凡,又彷佛是對着自己的深心,輕輕的,低低的傾述着……
相比於上一次的相見與分別,這一次通過分身與白凡遙遙對話的她,顯得更加痴惘,在他們身後,靈泉中的血繭脈動着,閃爍着符文與道痕……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