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曙修最初生病時並沒有請大夫,覺得自己能夠熬過去。後來父親也病了,這才請的大夫。誰知道所請非人,不但延誤了病機,還吃錯了藥,導致黃曙修愈病癒重,竟要撒手人寰了。
黃夫人矯枉過正,到處托人延醫,結果兩位病人都還沒起色呢,醫生已經收集了一堆,正應了「病急亂投醫」的老話。
徐小樂自從學會了「思路」這個詞之後,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就有了深刻的認識,並不覺得奇怪。他更好奇醫生們能有多大分歧,以至於會吵起來。
朱嘉德和葛再興對這種醫術爭執十分忌諱。贏了,得罪同行;輸了,有損聲名,便不想去。不過又擔心徐小樂欠缺閱歷,萬一少年心性發作,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還是決定跟他一起去看看。
這絕非朱、葛兩位杞人憂天,實在是徐小樂已經有了前科救回燕鎖兒固然是好事,但幹嘛要往死里得罪同行呢?
好在救回來的燕鎖兒是燕仲卿的寶貝疙瘩。別說燕仲卿只是丟臉,就算讓他拿命換都沒問題,自然不會結怨。
然而順帶卷進來的趙心川可就沒那麼好脾氣了,已經在背後說了不少怪話,只是徐小樂還沒有真正踏進杏林這個小圈子,木知木覺罷了。
黃夫人和顧黃氏親自領着徐小樂一行到了黃老先生住的院子,外間坐了五位醫生蘇州城將近三分之一的醫生都在這兒了。
圈子既然不大,互相也都認識,等閒是不會為了病人撕破顏面的。不過這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楊成德的介入,弄得諸位醫生很有些上火。
楊成德一副劉河間孝子賢孫的模樣,自視高人一等,來了之後對諸位醫生的診斷指手畫腳。這些醫生哪裏肯服,一個北人跑江南來囂張,當我江南杏林沒人麼?於是很容易就吵了起來。
徐小樂在門口探頭一看,這吵得還很熱鬧,便不打擾他們,不聲不響地先去探看黃老爺子病情。
朱嘉德和葛再興甚至都沒有進門,直接去了後院。
顧黃氏親自過去領路,又扶着父親坐起來,十分孝順。
黃老爺子面泛紅光,還能坐起來打招呼。
徐小樂一見病人,就奇怪道:「我怎麼覺得黃老先生病得比黃老爺重多了,你們還說病輕?」
朱嘉德和葛再興也是一臉凝重。
黃夫人和顧黃氏大為驚疑。顧黃氏問道:「家父能坐能行,而家兄卻連翻身都不得,若不是小徐大夫藥到病除,恐怕不祥。為何說家父反倒病得更重?」
黃老先生名起潛,雖在病中,還是很掛念兒子的。他之前已經聽下人說了,長春堂的小徐大夫一劑藥就將兒子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眼下已經吃了大半碗粥,氣息平和地入睡了。這也讓他的身體舒服了不少,心中塊壘盡去。
父子親情,相互牽掛,大抵如此。
黃起潛勉強笑道:「小徐大夫心直口快是好事,不過老夫覺着自己還行。」
徐小樂本想開口,但是轉念又覺得這些人不懂醫理,自己說得再多也是沒用。他就問朱嘉德道:「師兄覺得呢?」
朱嘉德過去給黃起潛號了脈,道:「的確已經很重了。」
眾人或者因為徐小樂年輕而有所猶疑,但是朱嘉德的形象和名聲俱佳,誰都不敢對他有所質疑。至於葛再興更是在蘇州小有名氣,只是在兩位「長輩」面前不敢放肆罷了。
徐小樂對黃家諸人道:「黃老爺雖然看起來病重,其實還能熬個三五天的。不過老先生這病,已經危如累卵啦。一個不對,可就嚴重了。」
朱嘉德把位置讓給徐小樂,等徐小樂診完脈,問道:「師弟以為如何?」
徐小樂叫人打水淨了手,邊道:「老先生下元虛憊,陽浮於上,與在表之邪相合。這就是所謂的戴陽之證吧。」
黃起潛聽了卻有些發虛,問道:「小徐大夫之前沒見過?」
徐小樂道:「書里見過。」
徐小樂實話實說,黃起潛聽起來卻覺得這醫生靠不住,忍不住去看朱嘉德。
朱嘉德道:「陽已戴於頭面,的確如小樂所言,危殆甚重。」
黃起潛招呼女兒過去,附耳吩咐了兩句,正是想請朱嘉德開方,不用徐小樂的方子。他本來是不介意直接說的,但是徐小樂剛治好了他兒子,自己轉臉就要踢開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顧黃氏明白父親意思,這話由自己來說更能把握分寸。不管怎麼說,長春堂是顧家的產業,徐小樂是長春堂的大夫,總有香火情誼在。
她就道:「二位大夫都已經看過了,不如各開一方,大家參詳參詳。」參詳的結果,自然是採信朱嘉德的方子,但是只要朱嘉德能擺出道理,也就等於給了徐小樂台階下。
如果說辨證是詳查敵情、知己知彼,那麼開方就是排兵佈陣、對敵廝殺了。國醫發展到了此時,古方經方近千,尤其是宋朝時朝廷編修了《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收羅大量驗方,為後世醫家提供了足夠的「陣法」。
每一個方子就是一種對陣思路,不同的醫生在面對同一種病症時,往往可能採用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子,而且兩個方子可能都有效。
徐小樂也是因此覺得醫術實在太有趣了。
朱嘉德也想看看徐小樂是否有驚人見解。他寫下了自己的方子,就去看徐小樂開方。
徐小樂方子背了不老少,但是礙於經驗和時間,還不足以吃透方子背後的思路。在熟練度上,可就不如朱嘉德這樣的老醫生了。
黃起潛見了,只以為小徐大夫學藝不精,愈發堅定決心不用他的方子。
朱嘉德站在徐小樂身後,看他寫完最後一味藥,簽了名字,便問道:「這人參、附子都是助陽之藥,尤其是附子大辛大熱,怎能治以戴陽之症?」
徐小樂拿過朱嘉德的方子掃了一眼,旋即放下,道:「我用人參附子,跟師兄你想的是一樣的。」
朱嘉德愈發不解了。
徐小樂道:「人參就不說了,治虛症的好東西,只要有虛就可以用。附子嘛,我記得戴原禮說過:附子不遇乾薑則不熱,配以甘草則能緩其性。所以用在這裏並不怕它大辛大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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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