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黃氏一般只帶兩個丫鬟隨身伺候,今天卻不知怎麼了,老太君派了個貼身丫鬟過來,二房妯娌也派了一個貼身人過來,反倒叫她的兩個丫鬟只能跟在後面。
顧黃氏就說:「都說你醫術了不得,可看過我父兄了?」
徐小樂有情緒也全都寫在臉上,氣道:「看是看了,只不過黃夫人真是讓人沒言語!」他便將自己開方用藥,卻遭質問的事說了一遍。
顧黃氏聽了眼淚立刻就湧出來了,道:「我父兄平日裏省吃儉用,任勞任怨,攢下偌大的家產。臨到重病,連點人參都吃不上了。她平日裏有好東西就盡往娘家搬,我說過她麼,她好歹毒的心腸,卻要看我父兄病死才如願吶!」
徐小樂被她這一哭也是慌了,連忙道:「也未必如此……」
顧老太太的貼身丫鬟就朝他擠眼睛,示意他不要多說。姑嫂之間的事,總是有些微妙的。
顧黃氏一抹眼淚,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小徐大夫,還要再辛苦你跑一回。」
徐小樂道:「這也不算什麼。」
有人帶路走得就快了。徐小樂花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繞過來,過去走直路只用了一半的時間。他本來是走在三奶奶身側,卻被顧老太太的貼身丫鬟拉到了後面,也不知道是出於禮數,還是她有心要說悄悄話。
「我姓平,名叫可佳,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平可佳低聲自我介紹:「那天我去公堂上看你治病救人,就記得你啦。」
徐小樂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一點虛榮十分滿足,道:「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
平可佳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三奶奶心情不好,小聲些。」
顧黃氏走在前面不過三五步,怎會沒聽到徐小樂的大笑,只是沒心情理會罷了。她現在一心怨恨自己那個吝嗇的嫂子,對其它事實在懶得過問。
徐小樂想到人家父親兄長都重病臥床,生死一線,心情的確不會好,乾咳一聲,道:「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吃了藥就會好的。」
顧黃氏在前頭隱約聽到了徐小樂的話,不知怎的倒也輕鬆許多。
等到了主人院裏,卻見又有人來了。
黃夫人和施濟卿正陪着一位年邁老者說話,見顧黃氏來了,連忙介紹。原來老者是客居蘇州的江南名醫朱嘉德老先生,陪他一起來的中年人,便是他的得意門生葛再興。
顧黃氏攢足了氣勢要跟嫂嫂算賬,對這兩位聽都沒聽說過的醫生並沒好臉色,全當空氣一般。
朱嘉德和葛再興已經看過了徐小樂開的方子,以為徐小樂走了,卻沒想到這位小爺竟然殺了個回馬槍,心情頗有些複雜。
黃夫人一臉憔悴道:「小妹你先坐,我已經派人去給你兄長抓藥,吃了藥應該就能好了。」她說完話才看到跟在顧黃氏後面的徐小樂,疑惑道:「小徐大夫?你們怎麼遇到的?」
徐小樂有些不好意思,道:「貴府園林優美,我看着看着走丟了。」
平可佳和施濟卿都強忍笑意,被徐小樂如此率直萌了一臉。黃夫人和顧黃氏卻沒有心思,仍舊眉頭緊鎖。朱嘉德和葛再興卻有些尷尬,轉過頭去假裝沒聽到。
顧黃氏就問道:「是小徐大夫開的方子?」
黃夫人看了一眼徐小樂,暗道:這小子肯定什麼都說了,唉,我剛才也是鬼迷心竅……她就道:「正是,已經派了人去長春堂抓藥。」她點出長春堂,以求補救。
顧黃氏追問道:「家裏人參可夠用麼?我那還有兩支老參。」
黃夫人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這一巴掌真打上來的時候,還是火辣辣地痛。她沒說話,施濟卿已經接道:「小姑,姑母已經命人買七斤重的整參回來,足夠用的。」
顧黃氏看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嫂子的表侄,對她來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親戚,也不與他說話,便要進去探望兄長。
徐小樂就沒陪她去,笑嘻嘻走向朱嘉德和葛再興,微微欠身算是作禮:「原來師兄也在這裏。」
照輩分來說,朱嘉德的確是李西牆的師侄,那麼理所當然是徐小樂的師兄。這可不是攀附出來的關係,乃是一個師祖爺的嫡親關係。
李西牆不願跟他們相認,不代表徐小樂不願意啊!徐小樂叫朱嘉德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一聲「師兄」,完全不吃虧。何況這位師兄身後就是葛再興,立刻就要連本帶利都收回來了。
朱嘉德有些尷尬:「小師弟,你好。」
葛再興早就知道徐小樂是衝着他來的,只求師父不要上當。聽到師父一聲「小師弟」,心中一沉,自己喊他「師叔」卻是逃不掉的了。
果不其然,徐小樂望向葛再興,笑吟吟地等他叫人。
葛再興咬住舌頭不肯叫。
徐小樂偏了偏頭,假意揉了揉眼睛:「師兄啊,這位是……」
朱嘉德知道這兩人是槓上了,乾咳一聲,示意葛再興別意氣用事。天地人倫,輩分壓倒一切,你年紀大就可以不講輩分了?聚族而居的村子裏,五六十歲的老頭叫三四歲毛孩子作爺爺的,不也是常有的事麼。
葛再興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只好硬着頭皮道:「小師叔。」
徐小樂不樂意了,一昂頭:「師叔就是師叔,還分什麼大師叔、小師叔、不大不小師叔麼?重叫!」
葛再興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我不就是有一次不肯出診麼?你至於這麼針對我?何況我沒出診,不也促成了你跟李西牆的師徒之緣?
一念及此,葛再興恨不得打自己一記耳光:說到底還是自己作死吶!
平可佳湊了過來,饒有興致道:「小樂,原來你輩分這麼高!」
葛再興就接過話頭:「輩分高算什麼。」
徐小樂嘿嘿一笑:「輩分高不算什麼,關鍵還是得醫術高。」
葛再興很不服氣徐小樂,總是標榜自己醫術比人家高!
他很想找個機會打打徐小樂的臉,好叫徐小樂清醒一下。可醫術這東西跟武術不一樣。武術高低,打一架就知道了;跟文采也不一樣,文采高低,寫文章讓大家讀一讀也就知道了。
醫術高低怎麼說?再高明的醫生,總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再平庸的大夫,總有藥到病除的時候。
只有積年累月有了大量的病案在手,才能大致衡量出醫術水平高低呀。
你徐小樂哪裏來的信心說自己醫術高明,說人家醫術平庸?
葛再興這些肺腑之言已經存了很久,此刻被徐小樂一逼,也不管師父在旁邊,嘴一禿嚕就全都吐露出來。說得真是聞者傷心,聽者含淚,簡直幽怨至極。
徐小樂笑呵呵聽他說完心裏話,悠悠道:「那你說我爹是蘇州排名前三甲的庸醫,憑的是什麼?你知道他看了多少病人?那些病人又是什麼症候、能不能治?信口開河這門手藝,師叔我可是從你這位師侄身上學來的呀。」
葛再興渾身發冷:大家都是那麼說你爹的,你就盯着我?還敢再記仇一點麼!
徐小樂負着手,在葛再興面前踱步,道:「葛師侄進去看過了麼?」
朱嘉德已經不忍心看自己的愛徒再窘迫下去了,接過這支離破碎的局面,道:「我已經去看了,也看了小師弟你開的方子。」
徐小樂站定,問道:「師兄以為如何?」
朱嘉德不置可否。他現在不敢評價徐小樂的方子,因為在他看來,病人能治好的可能性極低,即便這個方子有效,能有多大的效果卻不好說。無論現在如何表態,都有轉頭被打臉的危險。
朱嘉德就說:「黃老爺的病,我是看不來的。不過我對師弟所言的『陰陽虛實表裏寒熱』這八個字倒是很有些興趣,願求教於師弟。」
徐小樂樂了:「師兄你醫術平平,眼光挺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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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