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樂進屋的時候,見到了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都是通過各種手段挑選出來的,容貌體態但凡有不招人喜歡的,根本進不了這個門。所以各個都是膚白貌美,有動人之處。
看到徐小樂這樣還沒來得及長出鬍子的少年,這些姑娘、姐妹、奶奶們自然也沒有迴避的意思,反倒十分大膽地打量徐小樂。若是換個場合,說不得還要調戲一下他呢。
徐小樂看到採薇時有些親切感。看到那個招呼他的漂亮姐姐,還有些小小的驚艷。等他真正見到了一屋子的美貌女子,反倒定下心來,也沒有再輕飄飄地叫人「漂亮姐姐」。
這大概就是物以稀為貴吧。
因為物以稀為貴,徐小樂在這裏就是最貴的了。
坐在中央被人環繞的中年婦人就是趙去塵的姨媽。周陸氏說是三十六,卻保養得極好,加上成熟的風韻,簡直能把一般人家二十出頭的小媳婦都比下去。
徐小樂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周夫人陸氏臉上這是望診。
可惜徐小樂在面診的造詣上遠不如他的切診,一時間沒有望出有用的信息,只發現周夫人果然貌美,如今尚且這般,更遑論年輕時候呢。不過他也發現周夫人嘴角平拉,看起來像是無嗔無喜的衛道之人,實則暗藏憂鬱,這是心氣不足最直觀的表現。
「放肆!」採薇見徐小樂直愣愣盯着主母的臉,咬着牙在徐小樂身後提醒道,既怕徐小樂聽不到,又怕被別人聽到,真是糾結得惱火。
徐小樂乾咳一聲,對周夫人道:「周夫人,我望診下來,你果然有心氣不足的毛病,是否平日總是沒什麼喜悅之情?」
周夫人就說:「得了這毛病,生不如死,都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撒手人寰了,哪裏喜悅得起來。」
徐小樂心中暗道:看來肝鬱的毛病也是有的。
周夫人繼續道:「真要是撒手人寰也就罷了,偏偏又未必能『走』,心痛如絞,誠如受了酷刑一般。」
徐小樂就說:「先請個脈吧。」
周夫人走出來坐在圓桌旁,伸出一隻手來。
紅的甲,白的腕,就這麼硬挺挺地刺進徐小樂的眼睛裏。
徐小樂從容地抓了上去,輕車熟路地按着脈,心中默數脈數。
脈象不是簡單的快慢,越考察細緻就越要求醫者能夠感應氣機。這氣機無形無質,就如手浸水而知冷暖,人在礦脈上也能感受到無形之力,都講究的是「體驗」。
徐小樂有行醫的天賦。這天賦其實就是專注,也就是何紹陽說的「痴勁」。一旦進入痴勁狀態,他就能心無旁騖,凝神靜氣,在體驗氣機上就比別的醫生更加敏銳。
而且在痴勁狀態下,沒有時間概念,感覺幾個呼吸的事,外面卻已經小半個時辰了。這對於某些規律周期漫長的脈象,別的醫生捕捉不到,徐小樂卻能抓住。
更何況徐小樂每天揉腹、導引,自身氣機日益增強,對於感應別人的氣機也就事半功倍了。
診完了左右手,徐小樂長出一口氣,道:「周夫人這個胸痹之症並不算很麻煩,能讓我看看前面醫生開的方子麼?」
周夫人一邊叫侍女去拿方子,一邊對徐小樂的狂妄不滿,道:「若是不麻煩,為何這些年換了那麼多大夫,卻都沒治好呢?」
徐小樂就道:「我得看他們開的方子才知道。再說了,你這病貌似急症,卻只能緩治。大夫換得太勤,人家還沒摸索出門路來呢,就被趕走了,還怎麼治病?」
周夫人沉默不語。對於病人而言,每次發病都猶如上刑,對醫生的信任就會在一次次的折磨之中消退。信任耗盡便覺得這醫生醫術不行,換醫生也就是必然之舉了。
之前招呼徐小樂快些的漂亮姐姐取了一摞松花紙過來,放在徐小樂面前。徐小樂一改之前的輕浮,正人君子一般,只是看醫方,連她那隻白玉雕琢出來的手都沒偷看一眼。
醫方以時間順序由早及近排列,字跡各異,看得出中途已經換過五位醫生了。有的醫生開了十來個方子,有的醫生只開了一兩個便走了。
徐小樂一目十行,看得飛快,快到在場諸人都心生懷疑:他到底看進去了麼?
徐小樂翻過一遍之後,又道:「周夫人,你用了這些方子之後,感覺如何?」
周夫人就望向採薇,採薇連忙道:「奶奶每次服藥之後的驗證,我都記下來了。小徐大夫可要看麼?」
徐小樂當然是要看的,對這大戶人家盡心的程度也很滿意。
不一時,採薇就取了一本藍色封皮的冊子來,遞給徐小樂。
這冊子裏的字跡工整秀麗,談不上好,卻絕對不差。採薇寫着驗證的格式也很固定,先抄一遍方子,然後寫下夫人服藥之後的反應。徐小樂看到裏面頗多術語,就道:「你學過醫術?」
採薇略有得意:「奶奶久病,我們聽也聽會了。」
徐小樂撇撇嘴,沒有多說,指肚飛快地在紙頁上搓過。
採薇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就這麼翻看,能看個大略麼?」
徐小樂道:「我已經看到你三個錯字了。」說罷將前面採薇寫的錯字一一指出,屋裏一眾女眷再看徐小樂時候,目光已經從好奇變成了更加好奇。
徐小樂飛快地看完冊子,將它放在桌上,道:「周夫人,其實胸痹不是什麼新鮮病,也絕非難治之症。前漢時,醫生就提出心痛病以化瘀為本,至今一千五百年,都是這麼治的。」
周夫人聽說心痛病在漢朝就有了診治方法,積累了一千五百年,果然輕鬆許多。
徐小樂繼續道:「張仲景的《金匱要略》裏說:胸痹、心痛都是胸陽不振、痰濁痹阻,所以開創了宣痹通陽法,用括蔞、薤白、半夏湯為主。」他拍了拍那一摞藥方:「有四位大夫用的就是這個路數,從你自己的驗證而言,也是有用的,只是未能除根。」
周夫人心有餘悸:「小徐大夫,你是不知道這發作起來的痛苦,連一頭撞死的力氣都沒有。這些大夫久久治不了病,我自然是會急躁的。」
徐小樂道:「可以理解。本來胸陽不振也容易導致情志急躁。」
周夫人這麼久以來,頭一回有種被人理解,而非同情的感覺,心裏的鎖鏈似乎發出咔咔聲,隱約欲碎。
徐小樂繼續道:「那兩個發作時保命的方子,是出自元人危亦林的《世醫得效方》,他那書雖然對骨科極有用,但是正好『心痛門』記錄的蘇合香丸對周夫人的症,用來救急是最好的。」
周夫人道:「正是,家裏每年都要找葆寧和堂做上百粒蘇合香丸,就是用來應急。其實最早玄妙觀那位道長的藥是最靈驗的,壓在舌胎下面立刻就好了。可惜後來再尋不到他的蹤影,也不知道那藥到底是什麼方子合的。」
徐小樂點頭道:「沒事,今年吃完,以後也就不用擔心。」
周夫人登時煥發出神采來:「小徐大夫有信心根治我這心痛病?」
徐小樂呵呵笑道:「這又不是什麼絕症。我嫂子當初病得比你這麻煩多了,現在一樣身體健壯,能打我十個。」
一屋子女眷忍俊不禁,紛紛笑了起來。就連周夫人也笑了,問道:「是你治好的?」
徐小樂差點脫口而出「是我師叔祖」,猛然想起師叔祖是不肯顯露真身的,本門聲望都要堆積在李西牆頭上。
他只好沮喪道:「是我師父治好的。實話實說,現在要我去治嫂嫂的病,我也不敢說下手能那麼准,效驗能那麼快。不過周夫人你這病,我還是有把握的。」
周夫人聽了更加放心了,暗道:即便他治不好,不還有個醫術超凡的師父麼?看來我有生之年,還是能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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