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黃雀(五)
「是啊,小寧將軍一看就非比尋常!」周圍眾將佐聞聽,立刻明白韓重贇在有意替寧子明遮掩,於是乎,紛紛心領神會,笑着點頭。
這時代,神技天授之說,大夥都屢見不鮮。遠的有張良、李靖,近的有李存孝、王彥章,凡是歷史上赫赫有名者,身後基本上都會留下一些神奇傳說。所以由此看來,寧子明忽然學會了一種新的騎兵戰術,也算不上什麼怪事。至少,不應該被死咬着不放!
「你就護着他吧!我好對付,到了師父面前,希望你還能自圓其說!」還是楊光義,見自己一片好心竟被當成了驢肝肺,狠狠橫了韓重贇一眼,氣哼哼地提醒。
「以師父的脾氣,又怎麼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依我看,你剛才純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韓重贇微微一笑,直接拿着楊光義先前親口之言回敬。
「你——,哼!」楊光義被憋得說不出話來,轉開頭,大聲冷哼。
眾將佐見此,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便主動岔開話題,七嘴八舌地開始總結此戰的具體過程與得失。
這裏邊,存在的彎彎繞一點兒都不少。有時候只是兩句話的前後順序顛倒,就會引起天上底下的差異。韓重贇出身於將門,對此司空見慣。所以也不過分較真兒,由着大夥按照心知肚明的規矩自行發揮,添枝加葉,塗脂抹粉。反正此戰是以一敵十並且大獲全勝,結果足夠驚人,寫戰報時在細節方面稍稍誇大和刪減一些,想必上頭也不會深究。
於是乎,在大夥的齊心協力之下,一份堪稱完美的戰報迅速出爐。韓重贇先自己檢視了兩遍,再交給眾人輪番查缺補漏,然後將最終結果親筆謄抄了一份,帶上楊光義和寧子明等核心將領,趕赴常思的中軍大營。
還沒等走得太近,就發現武勝軍的臨時駐地門口,熱鬧得如同趕集一般。無數穿着士紳膚色的地方大戶,帶着僕人、莊客,將整車整車的犒軍物資,拼命往軍營門口堆。唯恐給的東西少了,無法讓節度使大人感覺到自己的真誠!
「這,這些人都是從哪來的?動作倒是夠快!」楊光義看得好奇,拉過一名當值的百人將,壓低了聲音詢問。
「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仗還沒打完,就有人摸着黑找上門來了!」當值百人將認出他是節度使大人的得意弟子,迅速用目光四下掃了掃,壓低了聲音匯報,「然後就越來越多,不僅有這周圍的莊子和寨子,連遠在好幾十里之外的,都騎着馬連夜趕過來了!」
「真是一群賤骨頭,早幹什麼去了?不見棺材不掉淚!」楊光義聞聽,眼神變得愈發輕蔑,撇了撇嘴,低聲數落。
「可不是麼?常公派人好言好語跟他們商量,他們都當了耳旁風。如今見大軍壓境了,才忽然又恭順了起來。」百人將也是常思從禁軍中帶過來的老弟兄,知道這幾個月大夥日子的艱難,聳了聳肩,滿臉不屑。
「原來不是還指望着山賊能給我等一個下馬威麼?」韓重贇對於那些地方鄉賢,同樣在心裏沒有任何好感,笑了笑,在旁邊低聲補充。
「那他們可是打錯算盤了!韓將軍,剛才大夥還在一起說呢,您,楊將軍,還有小寧將軍,這回可真給咱們武勝軍長臉了!」百人將立刻挑起大拇指,滿臉欽佩地誇讚,「三千打三萬,還是在賊人突然襲擊的情況下,硬把他們給趕了鴨子!照這算法,眼下咱們武勝軍兩萬人,就能當得起二十萬雄兵!」
「不是我等的功勞,虧了節度大人的運籌帷幄!」在自己人面前,韓重贇不敢托大,趕緊擺着手謙虛。
「節度大人自然功當居首,可大夥事先也沒想到,你們幾個居然能打得如此漂亮!」百人將有意跟韓重贇套近乎,搖搖頭,大聲補充。「這一仗,算是把土匪們給打慘了。數年之內,恐怕他們都沒勇氣再聯手跟咱們做對。而只要咱們先在地方上站穩腳跟,然後挨着山頭捋過去,早晚會將群賊犁庭掃穴!」
「那是當然!」
「下次韓將軍再出馬,一定帶上小人。小人別的不敢說,弓箭方面,多少還有些準頭。五十步之內,保證十中七八!」
「……」
眾人光顧着說得痛快,不料附近有人眼神好,借着營門口的火把,認出了韓重贇和楊光義就是前天帶領兵馬從自家宅院前「路過」的將領。立刻滿臉堆笑地圍攏上下,大聲寒暄,「哎呀,這不是韓將軍和楊將軍麼?小的當時就說過,您兩位此番前來澤州,一定能建立不世之功。今晚一戰,果然應驗了小人的判斷。兩位將軍,楊某今日乃為犒師而來,不知能否請兩位在常帥面前給引薦一二?」
「哎呀,韓將軍,楊將軍,咱們又見面了!這幾天,小人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兩位的風采!」
「哎呀,韓將軍,楊將軍。三年的積欠,我們當時可就交了。您在常帥面前,可得給小人做個證明。小人可跟山賊們沒任何來往,小人對常帥他老人家向來敬重得很!」
「韓將軍,楊將軍,久仰大名。今日能見到,真是小人三生之福!」
「兩位將軍,彭家莊上下……」
「兩位英雄,李家溝……」
……
轉眼間,四下里寒喧聲,馬屁聲,宛若海潮翻滾。把個韓重贇和楊光義二人嚇得,頓時額頭上大汗滾滾,猛地一抖馬韁繩,落荒而逃。
周圍的鄉賢們卻還嫌自己不夠熱情,追着馬尾巴繼續大表傾慕之意。直到二人已經逃進了軍營之內,守門的將士刀劍出鞘,才不甘心地停住腳步,翹首相送。
寧子明平素沒什麼存在感,所以於眾鄉賢眼裏,也就是個普通都將。誰也不主動上前巴結他。他自己由此也省了許多麻煩,趁着大夥不注意,跟其餘幾名小將悄悄地溜進了軍營。匯合上韓、楊兩人,一道趕往中軍大帳。
臨時搭起的武勝軍中軍大帳,此刻竟然也是門庭若市。數十名大伙兒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扎堆兒跪在軍帳門口,不停地磕頭哀告。而常思的親衛,則手按刀柄,用極為冰冷的目標在這些人的脖子後逡巡,仿佛隨時準備拉一個走到轅門處,一刀砍掉腦袋。
「怎麼還分了波,軍營門口一群,這又是一群?」楊光義耐不住性子,皺着眉頭朝跪在地上的人群掃了幾眼,低聲朝一名親衛問道。
「這些都是澤州王刺史帶進來的,說是要當面向咱家大人謝罪。大人正忙着處理軍務,就讓他們在這兒先涼快一會兒!」親衛也是常思身邊的老弟兄,向着楊光義等人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
「奶奶的!」楊光義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這些人都是在地方上與官員勾結比較緊的,手迅速按住了刀柄,低聲罵道。「那姓王的狗官就不知道死字怎地寫麼?居然還敢替他們說項?!」
「這位王大人,據說有一個外甥閨女嫁給了大國舅的表侄兒,算是皇親!雖然以前跟漢王府沒啥往來,可現在漢王當了皇上,節度大人自然就不好連他的腦袋一塊兒砍!」親衛想了想,聲音裏帶出了幾分無奈。
「奶奶的!」楊光義又罵了一句,按在刀柄的上的手,卻無力地鬆開了去,軟軟地垂在了自家護腿甲旁邊。
大漢天子劉知遠與他皇后李氏乃貧賤夫妻,所以伉儷之情甚篤。愛屋及烏,他的幾個舅子,如今也一步登天,權傾朝野。丞相楊邠為國家長遠考慮,勸諫次數多了些,結果就被李氏幾句耳旁風給吹進了天牢裏頭去啃老鹹菜。常思原本就已經遭到了劉知遠的猜忌,如果這個節骨眼兒上再跟國舅爺們交惡,恐怕不用等他把武勝軍節度使的位置坐熱乎,就得又另有「重任」了!
「小聲點兒,別給師父添亂!」唯恐楊光義年少衝動,韓重贇在旁邊低聲喝斥。「咱們只管幹好自己的事情,師父他老人家素來足智多謀。未必就真的奈何不了這群王八蛋。」
說罷,又快速將頭轉向那名親衛,請此人替自己通稟。後者當然樂於從命,拱了下手,小跑着進入中軍帳內,不多時,又小跑着出來,大聲道,「節度大人有令,讓你們不必多禮,在正門口稍等。他帶領武勝軍上下,馬上就出來迎接!」
「這,這怎麼敢當!」韓重贇大吃一驚,趕緊連連擺手。還沒等他把謙讓的話說完,中軍帳內忽然鼓樂齊鳴,緊跟着,帳門被兩排重甲武士從左右掀開。武勝軍節度使常思,帶着麾下一干武將和幕僚,大步迎了出來!
「我家以三千破三萬的兒郎在哪兒?趕緊站出來給老夫看看!」明明看到韓重贇、楊光義和寧子明三個,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中軍帳口。武勝軍節度使常思,卻瞪圓了眼睛,大聲問道。顧盼之間,傲氣沖天。把跪在門口的鄉賢們壓得低頭觸地,一個個大氣兒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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