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祁樂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一片天青色,玄青的天空裏,點點的星芒搖曳,腳下的落葉沙沙作響,似帶着迷茫,帶着嘆息,葉片碎裂之音咔咔傳動,祁樂緩緩地扭轉,眼中露出茫然。』 』
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他沒有了記憶。
這裏是哪裏……
我為何會身在此處……
祁樂目光之中帶着奇異,閃爍着光芒,高空中點點的星芒印在他的眸子裏。
沒有人聲,只有腳下因為他自己的動彈而破碎的枯葉傳出的咔咔之音,在迴轉。
此地寧靜到了極致,這本不高亢的聲音驀然迴旋之間,在這半空之中彌散。
他完全的被迷茫所帶着,沒有意識,漫無目的地走着,忘記了方向,忘記了時間,甚至忘記了歲月。
天上星河轉,地上的人在迷亂。
這個星辰很大,仿佛無邊無際,祁樂向着一個方向,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目光渙散,只是心中隱隱有一處閃爍着不安。
祁樂走着,他走過了暮春,在三月前,鶯****長之中,柳絮紛飛里,踏過了一條蜿蜒的小河。河上寫着斬靈二字,但是他不知道,因為他看不懂,他沒有了記憶,就連對於文字的記憶也沒有。
時間流淌,暮春在細雨中搖擺。
柳絮在漫天的飄舞中緩緩地下墜,化成初夏荷塘里的燥熱。
祁樂走着,烈日當頭;
祁樂走着,雷雨奔騰;
祁樂走着,颶風撕裂。
初夏之花開得妖艷,祁樂的衣服飽經風霜雨噬,他走過高山,走過大河,未名湖畔倒映着他的星瞳,天雪山腳,烙印下他的側臉。
初夏的雨點,墜落得那麼倉促,滴在祁樂已開始泛白的黑絲之上,泛起絲絲的雨霧,祁樂眼中迷茫更濃。
我存於這片天地,到底是為了什麼?
祁樂隱隱覺得識海中有着一道高牆,將他的天心隔斷。
只有走下去,走下去,才會有答案。
歲月凋駁,輪迴易碎。
盛夏在崩潰。
天際深紫,晚秋從遠方的天際跨來,帶着陣陣的麥浪,翻滾間,天清氣朗,亂雲倒卷,涼風蕭蕭瑟瑟,帶着蒼老,像是隔着一道輪迴之河,同祁樂遙遙相望。
「你在看我嗎?」祁樂抬頭望天,眼中的迷茫濃郁到了極致。
晚秋不言,暮雲微微捲動,絲絲涼意透出,扣在祁樂的心間。
歲月從祁樂的身邊緩緩地流過,從指縫間,從眉眼間。他已經是滿頭白,面上已經裂出褶皺。
悠悠歲月彈指散。
幾多輪迴不為仙。
祁樂繼續走着,走過了晚秋,天際忽然變得深黑,黑雲捲動之時,雨雪紛紛。
亂雪隱天蔽日,帶着滄桑,帶着古樸之意,捲動天地。
黑雲壓城城欲摧,亂雪映浮生。
祁樂雙目已經深陷,如踏入暮年的老者,步履蹣跚。
亂雪紛飛,落在他的頭頂,一頭雪白一直墜到他的腰際,早已經分不清是雪,還是原本的絲就是這般雪白。
祁樂面上的溝壑更重,仿佛藏着層層的歲月流轉。
他神識麻木,毫無反應,漫天雨雪,天地已然化成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一道白練,祁樂則是那突兀的一道黑點。
天地肅殺,時空靜寂。
歲月仿佛靜止在此刻,時間的輪轉似乎卡住,這片天地像是墜入了永恆。
一聲綿長的嘆息從祁樂口中飛出,帶着不解,帶着疲憊,像是一道歲月之音,驀然敲響在此地。
迴響時,天青雲淡,積雪消融,時光回暖。
祁樂輕輕鬆開緊握的手掌,最後一點雪白見光之時,頃刻消失,帶着絲絲的涼意沁入心間。
祁樂走着,走過了春夏秋冬,四季輪轉,走過了風霜雨雪,轟雷閃電。眼中的迷茫卻是越來越濃,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天光彤彤,四季驀然坍縮成一點,融進祁樂的左目中。
一道靡靡之音從穹天外響起,虛無在泛着漣漪,此音蒼老到了極點,卻是無法聽見,他雙目中沒有光澤,依舊走着,但此時,讓那原本沉寂的心間似乎燃起了一絲的光點。
這道蒼老之音雖然祁樂聽不到,但卻驀然衝進他的心臟,攪動之下,祁樂感覺體內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放出來了。
他依舊在走着,緩緩地走着,走過了日月,走過了滄桑,身邊的景色不斷地在變化,他看過了無數的人,踏過了無數的城。
這是一個有着上千人口的村子,坐落在山腳之下,人聲鼎沸之中。
深紅的殘陽沿着村後的山頂一路抹過來,整個村子沐浴在燙金色之中,村民形色匆匆,往家裏趕去,幾名壯漢扛着鋤頭,臉上躺在圓潤的汗珠,夕陽鋪在他們的面上,有着成熟的芳香。
這時,村口處忽然閃過一道金黃,將此地的和諧驀然衝破,一道人影踏了進來,此人雙目中帶着滄桑,長到腰際的雪白,夕陽鍍在其上,透亮。
人影走了進來,神情中帶着迷茫,仿佛什麼也不知曉,什麼也看不懂。
「老爺爺,你餓了麼,我請你吃豆腐腦!」
街邊豆腐攤上的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孩童看着此人滿面的滄桑,眼窩更是深陷,孩童心中生出悲憫,呼喚着他。
孩童的聲響似帶着魔力,祁樂那雙從未聽見過聲音的耳朵驀然一動,仿佛遇見了不可思議之事,旋即,他雙眸轉動,看見了那街角吃着豆腐腦的少年。
少年左手握着勺子,看着走來的祁樂,嘴角一咧,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祁樂坐下,面前多了一碗白花花的東西。
他學着面前孩童的樣子,握着碗裏的勺子,將這雪白裝進了嘴巴里。
入口一抹柔滑,清香,回綿。
這又是什麼感覺?
祁樂目光閃爍着,再次緩緩吞下一口豆腐腦。
跟在少年的身後,祁樂來到了一處道觀,這是少年的家。在這裏,祁樂遇到了少年的師傅,一個老道士。
老道士沒有別的本領,一身醫術倒是極高。祁樂和師徒倆住了好多年,而後在一個殘陽如血的傍晚,離開了這裏。
帶着對老道和少年的記憶,以及,老道教給他的醫術,祁樂走進了歲月里。他滿頭的銀更加的蕭瑟,他走過了十萬大山,渡過了汪洋大海。
天上星河轉,地下有人在迷亂。
這是一座城池,城牆高大數十丈。玄青色的牆體上透着金屬的光澤,而那光澤,卻是傷痕累累。
無數的刀劍光影雕刻在其上,有青苔爬上。
這座城池,不知道經歷了怎樣激烈的戰爭。
城牆上的兵士們神情肅穆,因為看慣了生死,眼中充斥着濃郁的死機,天地仿佛都蒙上了一層黑紗。
遠處的天際有一團黑雲咱涌動,城池內,有無數的哀嚎聲響起,正是那些受了傷的兵士們。
戰鬥打了很多年了,雙方一直僵持不下,但半月前的一天,身後的供給忽然斷了,城中的軍隊頓時陷入了艱難的境地。
祁將軍穿着銀白色的盔甲,露出的兩鬢已經是微微地沾上了白雪。
身後的一名近衛軍眼中帶着悲鳴,兩人的面前,躺着幾具覆蓋着白布的屍體。
「真的找不到醫師了嗎?再這樣下去,我們的人沒有被敵人殺死,全都因為傷勢過重自己死掉了。」身後的近衛軍模樣很年輕,但卻是已經帶上了三道傷疤,看着面前的幾名屍體,那些人,明明在幾個時辰之前,都還在和他有說有笑,但此刻,卻是成為了冰冷的屍體。
沒有了供給,也就是斷了希望。
死在敵人的手中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而是在受傷之後,在明知道沒有希望的等待中,緩緩絕望,因為沒有治療而緩緩地死去。
此時,城裏的一千兵士之中,受傷的,有着六百人,其中重傷兩百人。
「唉……」將軍輕輕嘆了口氣,左臂上的傷口開始淌血,將紗布染成妖艷的血紅,「小祁,再派些人手,看看城裏還沒有離去的人裏面有沒有醫師。」
將軍走到了城牆上,數十里外,駐紮的便是敵軍,他們似乎隨時都會衝過來,將腳下的城池踏得粉碎!
看起來是實力相均,但實際上,祁將軍知道,秦國的國力已經被消耗得太多,早已經不是當初的秦國了。
遠處的黑雲微微捲動,漏出了幾縷陽光。深紫色的光線像是幕布,將敵軍與渭城隔開。
此時,深黑的大地上,走出了一名佝僂的老者,衣服殘破,滿頭灰白,歪歪扭扭的,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一般。
他緩緩地踏來,在城牆上眾多兵士們的矚目中,走到了城牆下,巨大的城門關着,他靠在下面,似乎是想要進城。
「打開城門!」
「將軍!不行啊!這說不定是個陰謀!」
「打開城門!這是我的命令!」
城門緩緩地開了,祁樂慢慢地踏了進去,滿目瘡痍,到處是斷壁殘垣,祁樂目光隨意地掃視着,地上躺着許多的傷兵。
「這位老先生,不知道您……」祁將軍走到了祁樂的面前,乾涸的嘴唇輕輕開合,緩緩地說道。
祁樂沒有說話,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對面的傷員。
救死扶傷,這是他和老道師徒倆生活的那麼多年裏,已經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此人,左臂已經斷掉了,右胸處,被深深地灼燒,若是還不及時醫治,那麼,他必死無疑。
「有三葉草嗎?」祁樂開口,出的音節很是古怪,似乎他不會說話一般,祁將軍艱難地聽出他的音,眼光閃爍了幾下,而後轉過身,叫身後的小祁去拿三葉草。
很快,三葉草送到了。
祁樂將三葉草接到手中,腦中緩緩地回憶着,回憶着在那西山村小山包上,老道教過他的醫術,眸子裏帶着憐憫,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莫名之意。
他將三葉草放進了嘴裏,咀嚼里幾下,旋即,咬破自己的舌尖,將三葉草吐出,掌心一片血紅。
撥開面前傷兵的胸口,將這團碎草敷在了上面。
而後,祁樂沒有說話,目光,落在了這傷兵身後的另一個傷兵身上。
時間緩緩地流逝,祁樂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傷兵身側,嘴裏吐出一個又一個的藥草名稱。
能夠被找到的藥材,便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而在城裏找不到的,也沒有辦法,經過另外的方法處理之後,雖然沒有什麼效果,但也算是微微緩解了一下此人的傷勢。
他的身後,在祁將軍的要求下,跟着數名兵士,隨時滿足他的要求。
「將軍,此人來到城裏已經七天了,竟然沒有對您說過一句話,真的是太不尊重您了!」小祁的聲音有些氣憤,胸膛微微地起伏。
「你說什麼呢!這位老先生,從到此地的那一刻起,可是已經連續醫治了將近百人,沒有休息過一刻!你如果再這麼說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祁將軍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祁,眼中的怒氣驀然衝出,一股在沙場征戰多年的殺氣衝出,竟是驀然讓小祁心驚膽戰。
空氣有些凝滯,時間緩緩地流逝,祁將軍站在城牆之上,沉默了良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這才緩緩開口道:
「小祁啊,本來你……是要成親了的吧……」
聽到祁將軍的話,身後的小祁神情驀然一頓,面『上的傷疤似乎在微微地蠕動。
「是啊,那一天她穿着火紅的衣服,頭上是我親手給她做的簪子,我們在試衣服,還有七日,就是我們成親的日子。可是世事就是這樣的無常,戰爭生了,我們的城池被攻破了一座又一座,死了好多人,我不甘心,怎麼讓敵人在我們的土地上肆意妄為!」
「所以你來了?」
「所以我來了。」
「希望有機會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謝謝將軍。」
兩人的話語飄散着,天際上的雲微微地蠕動着,一陣涼風拂過,流雲聚散,灰白在天地間堆疊,像是一張老舊的人臉,很滄桑。
嗒嗒嗒……
豆大的雨水滴答而落,落在人身上,撒在人心上。(未完待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