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從假設的前提嘗試推導結果。
假設「絕綱鈴」世界中確實時間流逝緩慢,則公仲桁所言所行就比較可信一些……不,其實這並不重要,應該直接假設:那個運用「絕綱鈴」的黑影,他究竟是不是公仲桁?
這跟公仲桁的身份無關,但跟他的境界有所關聯。公仲桁本人乃是無我境上階的水平,只差一線即可邁入無人境,那麼與其懷疑他是「絕綱鈴」的擁有者,還不如懷疑他本身就是隱藏在幕後的那位「前輩」……
因為根據從前張祿和「升遐會」諸老的猜測,「前輩」很可能是因為時日無多,故此將三枚寶貝鈴鐺分賜三人,助他修行——時日無多這個條件,公仲桁是絕對滿足的,若不能在一二十年內踏入無人境,估計他也就壽盡於此啦。然而,即便時日無多,無法同時研究三枚鈴鐺,研究其一總是可以的吧。
因為這三枚鈴鐺的功效實在差得太遠,幾乎不能論公母,而得算父子甚至爺孫了……根據張祿的判斷,那並非鈴鐺之過,而純出修煉者的水平問題。霍君宇修「攝魂鈴」多年,發揮效果並不顯著,張祿上手不過短短數十日,真要運用起來,已經比在霍君宇手中的時候強得多啦。說不定若能完全發掘出「攝魂鈴」的功用來,比「絕綱鈴」也只差一線而已,不會如此天差地別,被徹底壓制。
所以「前輩」就不應該把三枚鈴鐺交給三個等級相差如此懸殊之人——他若能找到公仲桁幫忙,則很有可能說動其他某位無我境中上階高手,而不會託付其一給霍君宇。叛出師門的時候,霍君宇也不過才剛窺奧巔峰而已。
因此很可能,公仲桁既是「絕綱鈴」的持有者,也是「前輩」本人,所謂鈴鐺分授三人,只是掩飾自己身份的一種託詞罷了。
照此思路推理下去,那天的事情也便順理成章了。獨孤恨召張祿前往,倘若公仲桁不是「前輩」,且與「絕綱鈴」無涉,他即便聽說了也根本不會在意。但若他是「前輩」或者「絕綱鈴」的執有者,就很可能知道張祿懷揣「攝魂鈴」,生怕內情暴露,故此匆匆前往窺探——你真當他是偶爾巡查到得彼處的麼?哪兒那麼巧啊!
張祿作為「攝魂鈴」的擁有者,並不清楚另兩枚鈴鐺都在誰的手中,而且他在霍君宇的記憶里,也並沒有挖掘出相關信息來。倘若公仲桁即為「前輩」,那他知道張祿擁有「攝魂鈴」就順理成章啦;倘若僅僅是「絕綱鈴」的擁有者,即便境界較高,待遇比霍君宇強過那麼多,仍舊屬於比較奇怪的事情。
進而公仲桁生怕那段時間差被張祿察覺,所以才特意禁足風赫然,不使他與張祿見面,也可以說得通了……
那麼倘若公仲桁完全跟此事無涉呢?「前輩」和「絕綱鈴」持有者的身份就比較難以捉摸了。但有一點想起來頗為恐怖,就是此人竟然能夠暗中跟隨張祿前往流雲宗,進而窺伺在側,竟連獨孤恨都幾乎不察……誰能有那麼大的本事?還是說,此亦「絕綱鈴」功用之一?
除非,此人雖非公仲桁,但亦是流雲宗內之人……
張祿不大相信當世有人能夠長時間跟蹤自己還不被發覺,即便是靠了什麼異寶,可能性也非常之低——真要那麼能耐,是不是已經可以破境飛升了?所以思來想去,流雲宗里有內奸都是最合乎常理的推算。
那麼,如今那個黑影已經知道張祿還沒有下定決心研修「攝魂鈴」了,進而又發現張祿的境界遠非世人所知的無我境初階,更進一步,張祿很可能將其中內情都稟報給了獨孤恨知道,他又會作何應對?
出於對黑影本身毫無了解,所以這個問題完全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答案。
張祿告別風赫然之後,返回寢室思考了半宿,然後把自己的猜測和懷疑寫成一封書信。第二天一早起來,新婚夫婦各處拜問賀客,風赫然跟他們見了一面,然後就打算趕緊折返流雲宗去——他是逃出來的呀,多呆一刻,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張祿便將書信交給風赫然帶回,請他找機會上呈獨孤恨。
暫時張祿並沒有折返流雲宗去調查相關黑影真相的想法——這種事兒還是獨孤恨來操辦更方便一些,自己作為一個外人,卻很難尋得其門而入。他打算按照原計劃,前往南海去搜尋妖龍遺骸。
他懷疑當初從堂陽季藏寶中所得到的那片龍骨化石,就是來自於陸離子見到過並且模仿創造的龍骸,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根本尋不出用途來,堂陽季仍然珍而藏之,竟然跟寶貴的海圖擱在一處。
可是在海圖上並沒有任何特殊的標記指向某個特殊的地點,所以張祿懷疑妖龍殘骸更在海圖所描繪出來的範圍之外。然而即便海圖所繪也已經很廣大了,大小島嶼不下百座,他不知道一座座搜索過來,總共要花費多少時間……這是大海撈針,發現龍骸的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只是張祿對自己的運氣頗有信心,而且他相信即便找不到龍骸,南海如此廣袤,海盜數量相對極其稀少,一定在很多角落中隱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說不定就對自己進一步理解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則,進而提升境界直至飛升,能夠起到推動作用呢。想當初在醉鄉世界,他也是這樣對「升遐會」諸老說的,由此才得到了諸老的理解和部分認同。
固然海上風浪不測,對於普通人來說下海就是九死一生,但張祿並不在意。對於天垣世界兩手可數的無人境高手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凡間生物可以威脅到他啦,或許值得戒懼的也就只剩下了天地之威。但無人境已然大致通徹了本方世界的天地法則,既可勾引天地之力,又可將身跳脫於自然之外,想要對抗暴虐的自然偉力或許尚難,想要趨利避害,卻也並不是一件有多困難的事情。
所以空手而歸是很可能的,直接死在海外,概率非常之低。
張祿從西黎南下,沒幾天就跑到了海邊。這裏屬於常州無棣郡,無棣郡在沿海各郡中轄區最小,實力即便不是墊底,大概也倒數第二名吧。因為距離京城太遠,朝廷權威難及,張祿恐怕找上一個大郡,人家根本就不把宰相一封手書看在眼裏。
不過即便是無棣郡,無棣侯也不肯親見張祿——除非張祿已是無人境的消息傳到了這裏來——只是派了一名家臣接見,然後在讀過支離異的書信以後,就給張祿撥發了一條小船。這船最多也就能夠裝載五人而已,即便在內河航道上都屬於只敢溜邊兒的交通工具,說它能夠下海遠航,純屬夢中臆語。
對方的理由也很充分,支離宰相只說給你條船,沒說船大船小,更沒提是不是派人操舟相伴——你這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誰敢跟你一起去妄涉不測之風浪啊?再說這船雖小,那也是下過海的,漁夫日出而航,日入而歸,靠着這條小船也能網上不少魚來,怎麼閣下就不能用呢?
張祿分辯了幾句,倒也並沒有堅持,最終還是把這條船接收了下來。其實他完全可以放幻術迷惑對方,或者乾脆怒喝一聲,直接殺入無棣郡府,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對方說得沒錯,不可能有人願意跟自己一同下海,那麼船隻太大,孤身一人又如何駕馭?小船就小船吧。
在我手中,片板也可下海,何況這玩意兒多少也算條船啊。
想當初張祿在口袋地球世界的時候,從倭國也只要了條小船,就敢親去尋找「世界的盡頭」,那條船就不比眼前這條大多少;再說了,古代倭人的造船技術,更是遠遠不及這時候的天垣世界啊。
於是等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他就駕駛着這條小船下了海。身後岸上有不少聞訊而來的土著,朝着張祿指指點點,仿佛在討論這傢伙是不是個瘋子——要麼,他是打算蹈海自殺?
一路向南而行,初始倒還波瀾不驚,但很快天邊就捲起了烏雲,隨即狂風大作,暴雨挾帶着霰粒撲面而來。張祿毫不在意,雙足穩穩立在船頭,敞開衣襟,以迎風暴——天地之威一強若是,但你根本就傷害不了我啊!
這般以一人之力而獨抗自然威勢,恐怕是每個人心中的夢想吧,但在地球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人若不假外力,若不集合起來,根本無法抵禦如斯威勢——當然啦,只要使用工具,只要萬眾一心,改天換地並不為難也。只是即便在張祿穿越前的那個時代,乘坐萬噸巨輪,行萬里波濤如履平地,真要碰上這般風浪,人也免不了會觳觫,會驚懼的——外力終究是外力,並非人本身之能,再說了,萬噸輪也不是永遠不會翻沉……
張祿不畏寒冷,不懼狂風,可是他得意了也沒多長時間,固然自己足以抗遏風浪,腳下的小船卻受不了啦,很快就「嘎吱」作響,然後終於在某個巨浪的拍擊下,徹底散架,變成了碎片……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終於雲收雨住、風停浪息,只剩下澄澈夜空,密佈着璀璨的群星。張祿抖抖身上潮濕的衣衫,真氣行處,水汽蒸騰,很快就把內外衣服都烤乾了。他腳踩着一片船板,依然飄蕩在海面之上,背着雙手,仰頭望天。天地廣闊,大海蒼茫,中有一人,凌波而行,這不是神仙也距離神仙不遠啦,張祿深感自己如今的形象一定——瀟灑到爆了!
然而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四望一片空寂,連大點兒的魚都沒有一條,連海鳥都不見一隻,有誰來欣賞他此刻倜儻不群的風度呢?真如衣錦而夜行也,純屬自娛自樂……
而且沒了船,只有片板,也就無帆以藉助風力,張祿只好驅動真氣向前,比起初辛苦了不少。海上蒼茫,並無道路,好在夜空璀璨,群星在天。想當年張祿在堂陽季藏寶的海外孤島上,一方面為了給同伴們指引方向,另方面閒來無事,也經常仰頭觀星,對於天垣世界的星座排布,他比在地球上都要熟悉得多啦。觀星自可確定方位,雖然沒有什麼六分儀、指南針,但以張祿如今的境界,既能勾引天地之力,難道就不能憑裸眼和感覺觀星以測方向麼?
哦,其實準確點兒說起來,恐怕也不能……因為所謂勾引天地之力,只是一種慣常的說法罷了,根據張祿本身邁入無我境界之後的體會,所能借用的不過是身周自然之力。說白了,你在內陸欲借海力,恐怕無我境高階都達不到。
等到了無人境,所能聯絡的自然之力更為廣闊,但亦有所範圍,撐死也就地面上下百里而已,至於浩瀚宇宙,璀璨星空,則根本觸摸不到。所以張祿有時候就會想,我通過玄奇界所穿越過的異世界,究竟與天垣世界在不在同一個位面上?是分處不同宇宙呢,還僅僅是在同一個宇宙之中,只是相隔遙遠的不同行星而已?
因為天地法則雖然有異,但最基本的物理規條則變動不大,沒有一個世界圓周率等於整數三……
當然啦,那也只是地球上的科幻小說而已,誰都不能確定,不同的三維世界是否必然擁有同樣底層設定。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海上飄蕩,如此又南行三日——因為不可能勾引星辰之力,所以張祿對於自己辨識方位的成果並不敢太過自信,相信大方向是沒錯的,但肯定會有所偏差——仍然啥都瞧不見,張祿不禁有些煩了,他覺得還是先找個小島歇歇腳為好。
因為即便無人境也不能真正辟穀,而且並非不死之身。作為超三維生物的投影,或許他在此世真不會死,但要是變成那些被鎮壓的妖龍似的,無意識數百上千年,甚至永遠無意識下去,那大概更加恐怖。他固然攜帶了不少食水,而且都綁在身上——我護不了船還護不了身上的包袱麼——但若永不靠岸,總會有吃光的一天。
真可惜,不能隨身攜帶着唐瑩的「虛空鐲」,因為不知道為什麼,「虛空鐲」竟然和「攝魂鈴」相衝,無法同歸一人——否則就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好在堂陽季的海圖都在他腦子裏,稍稍計算一下,由此往西一日海程,應該能夠抵達一座不小的島嶼。於是張祿便即改換了方向,折西而行,飄不多遠,眼中忽現一物,張祿不禁大喜,自言自語地道:「老子果然是有天命在身啊,運氣真不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