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大牢裏,馬牢頭打開內監一道牢門,裏面陰冷潮濕,牆壁上黑漆漆的,地上隨便鋪了幾捆濕漉漉的稻草,門口地上放着一直爬滿了蒼蠅的破碗,四處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
「這……能住人嗎?」周墨白口瞪目呆,進入大牢之前已經想像過牢房中的污濁景象,誰知實際情況猶有為之,眼前這間牢房,比之牲口棚尚且不如。
「你這麼挑三揀四、囉里囉嗦的牢犯,老子這麼多年還真是第一次碰到。」馬牢頭怒道,將周墨白推進牢房中,胖手一揮,身後兩名牢差默契地從過道牆邊取過兩根水火棍來,只見棒頭上一片暗紅血色,腥臭撲鼻,不知以前沾了多少血跡。
「你們……這是幹什麼?」周墨白驚恐地顫聲道,這光景讓他聯想到一群流氓將青春少女逼至牆角欲行不軌。
馬牢頭滿臉獰笑:「嘿嘿,進了內監,都是要犯,照例要打三十殺威棒!」
「殺威……棒!」周墨白頓時渾身一哆嗦,後世只聽說林衝刺配滄州被打殺威棒,大明朝怎麼進牢房也有這規矩。
看來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楊惟斌挨的兩次黑棍,最終還是要報應到自己身上。
周墨白雖說是個穿越者,但畢竟也是個平凡的血肉之軀,面對鮮血和酷刑,也會恐懼害怕,也會膽怯顫抖。
「小的們,呆會着實打幾下,讓這小子好好松松骨!」馬牢頭皮笑肉不笑,那陳師爺早先有過交代,要借這殺威棒狠狠懲戒周墨白一番。
在永嘉縣衙里,陳師爺的話,就代表了知縣老爺的意思,馬牢頭自然不敢怠慢。
「慢着,你們……可不可以換根棍子?」周墨白臉色煞白道。
牢差也不搭理他,將水火棍在地上一杵,發出沉悶的一聲。
「慢着,至少……也給屁股上鋪個墊子吧?」周墨白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馬牢頭哼了個鼻音,手一揮,兩個牢差冷笑一聲,舉起手中的水火棍。
「慢着!」
「他娘的還有完沒完?」馬牢頭忍無可忍地暴跳起來,伸手就揪住了周墨白的衣領,正待發火,卻忽然似乎覺得這一聲「慢着」並非他所說,而是來自身後。
馬牢頭回過頭來,疑惑地望向黑漆漆的過道。
「是我說慢着!」黑暗的過道中傳來一個渾厚粗獷的聲音。
一隻火把將牢中照出一片光亮來,光亮中,捕頭大人劉猛略帶微笑的面容顯現出來,此刻在周墨白眼中看來簡直猶如耶穌一般十分親切。
「劉大哥?」周墨白眼睛一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跳將起來,「小弟……想死你了!」
「譚大人有命,這位周公子之案尚有疑點,並非戴罪之身,還請馬牢頭小心伺候!」劉猛開口便將縣丞大人抬了出來。
馬牢頭在牢獄裏當差多年,識人無數,精明無比,此刻聽劉猛這般說來,立刻明了周墨白牽涉白蓮教逆匪一案恐怕另有玄機,知縣和縣丞兩位大人竟然意見相左。
他混跡永嘉官場幾十年,能夠平安地生存到現在,還穩居牢頭之職,實在是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核心秘訣就是,神仙打架,小鬼莫隨便摻和。
馬牢頭於是堆起笑臉:「劉捕頭,小的理會得!」
劉猛愛理不理地揮揮手,走進牢房裏面看看四周的環境,不由皺皺眉頭:「這裏能住人嗎?」
「劉大哥。」周墨白激動得淚水盈眶,「你……真是個好人!」
劉猛隨即自顧自招呼手下幾個捕快:「哥幾個過來,這牢房裏環境太差了,咱們幫周公子打掃打掃!」
身後幾名捕快應聲進來,擼起袖子就干來起來。他們平日裏多受楊惟斌欺壓,心中均是憤懣至極,聽劉捕頭說道這周墨白居然打了衙內公子的黑棍,為大夥狠狠出了口氣,對他自是十分親熱,打掃牢房也格外用心。
片刻工夫,牢房裏打掃得乾乾淨淨,牆角生起一盆炭火祛除濕氣,地上鋪好了涼蓆,窗邊擱了幾盆時季鮮花,牢房正中擺放了一張矮几和兩張靠椅,居然還點了一爐檀香,沏上了一壺熱騰騰的綠茶,配上兩個碧綠的精瓷茶盞兒,打點得猶如客棧一般。
「周兄弟看……還使得麼?」劉猛四周看看,自己頗感滿意地問道。
周墨白曾助自己擒拿案犯,又得縣丞譚大人賞識,自己與他兄弟相稱,此番自然要照拂一二。
「真不錯哎!」周墨白喜滋滋地坐到靠椅上,舒服地扭扭脖子,閉着眼睛愜意道,「要是再來一壺陳年花雕,配一大包醬牛肉,就更完美了!」
「……」劉猛的笑容一滯,回過頭去,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
旁邊,馬牢頭訕訕地看着劉猛率人將這牢房改造得明亮舒適,不敢有半句嘀咕,心中躊躇半晌,上前半步,小心翼翼道:「捕頭大人,這案犯……周公子乃是內監收押,這殺威棒……按例是不能徇私擅免……」
「劉大哥!」周墨白睜開眼睛,一臉驚恐地從靠椅上跳起來,「這個可打不得!」
劉猛看那兩個牢差手中的水火棍,十分沉重結實,只怕三十棍打下來,就會要了周墨白的小命。
「哼哼……你看着辦吧,要是人打出什麼問題,譚大人那裏你自去交代!」劉猛猜到揚知縣定然事先差人吩咐過這牢頭,要借殺威棒收拾周墨白,此時有縣丞撐腰,便不客氣地橫了馬牢頭一眼。
「小的理會得,理會的……」馬牢頭胖乎乎的臉上微微哆嗦,幾滴汗水順額流下。
神仙打架,這小鬼也太難當了,陳師爺又交代務必要打打周墨白,眼下捕頭大人又不讓動,弄得他左右為難,十分棘手。
馬牢頭到底是多年的混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低頭吩咐手下兩名牢差幾句,不大工夫,取來一張厚實的馬鞍,放到周墨白面前。
牢頭點頭示意,兩個牢差取過水火棍,高高揚起,「呀霍」一聲,惡狠狠地朝馬鞍打去。
於是,窄小的大牢內監里,傳出棍棒抽打的悶響聲,啪啪啪,分外清脆,跟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音沒什麼區別。
周墨白兀自站在一旁,聽馬鞍打得噼里啪啦的,臉上一抽一抽的。
劉猛像是沒看見一般,大刺刺坐下來,倒好兩杯茶,優哉游哉地品了品,道:「周兄弟,你既然叫得我一聲大哥,老哥我斷不會讓你受委屈!」
周墨白心頭泛起一陣感動,所謂患難見真情,這劉猛堂堂一縣的捕頭大人,不過和自己相互稱呼了幾聲兄弟,卻這般照拂,關鍵時刻還真是個非常合格的好兄弟。
「劉大哥……」周墨白雙目泛起了淚光。
「謝字就甭提了,周兄弟此番為何陷於牢獄,大家心裏都明白,縣丞大人也很關心此事,老哥我就是個順水人情……」
「……劉大哥,我是想問可否借我點銀子,叫點外賣,送點醬牛肉什麼的過來……」
劉猛口中茶水尚未入喉,聽聞此言,強忍住咳嗽,一張臉憋得通紅。
沉悶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馬牢頭撓撓頭,帶着討好的笑容問道:「捕頭大人,這殺威棒打得這般實在,周公子……多少也該叫喚兩聲吧?」
周墨白恍然大悟,撓撓腦袋,朝劉猛嘿嘿一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將雙腿搭在案几上,嘴裏頓時大聲叫喚起來:
「哎喲——」
「王八蛋,打我!」
「媽呀,你不得好死!」
黑暗的牢獄之中,悽厲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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