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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婚姻,我和她都演得很累,但是卻不願說破真相,直到最後真相終於大白的時候,我不小心做錯了一件事……
1
半夜醒來,枕邊又空了,我惶恐地找遍家裏每個角落,我老婆米娜憑空消失了。她不可能從家裏跑出去,我睡前把門和窗都鎖死了,我檢查過。
她有嚴重的妄想症,有時候甚至搞不清自己是誰,她總是把自己叫成「艾琳」。精神科醫生建議說把她關在特護病房裏比較安全,可我沒捨得,就那麼把她像個動物一樣關起來。
她會在哪呢?床下沒有,門後沒有,柜子裏沒有,窗台上沒有,沙發後面沒有,我像個捉迷藏的小孩子找遍了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還是沒有。
我焦急萬分,床和門上的鎖沒有被動過的痕跡,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呢?
我跑到衛生間,浴缸側面、洗衣機里;我跑到廚房,碗櫥里、壁櫃裏,小的不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忽然我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拉開冰箱門,我的老婆,僵硬地蜷縮在下層冷凍室里,我一陣心痛,像捧着一個玻璃雕塑一樣輕輕將她抱起,生怕一不小心,會把她摔成晶瑩的冰碴子。
米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始終不眨一下,睫毛上結滿了晶瑩的碎片,嘴唇迷醉地微笑着,黑紫色,結着一層白霜。鼻孔中,沒有絲毫氣息。我不顧一切地脫掉所有衣服,緊緊地抱着她,想用我的熱力溫暖她。但當我接觸到她的皮膚,我卻感到一陣劇痛,皮膚迅速凍傷,像是粘到了嚴冬的鋼鐵。
我的牙齒咯噔噔地撞了起來,我恨不得把全身的能量都燃燒光,都向武林高手一樣傳輸到她體內,最怕她會永遠都暖不起來,就這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瘋狂地放一浴缸涼水,把米娜像一卷凍羊肉放進去解凍,我自己也泡在水裏,用我僅剩的體溫努力地溫暖着她。我能感覺到我老婆在我懷中像一根融化的冰棒,柔軟了,卻還是毫無生氣。
呼吸呀!眨眼呀!別做夢了!他媽的,醒過來呀……我嘴唇瞬間也變得跟她一樣黑紫,淚水大滴大滴地掉進了浴缸,即便他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一直為能娶到她而慶幸着,可是我從沒想過,她會就這樣狠心把自己凍死,就這樣離開我……
2
我醒來時是一個人,一大群白大褂推着一張蒙着白布單的床走過,底下躺着誰?是不是我老婆?我絕望地伸手抓住一個白大褂的衣服,抓住的是一掌空氣……
我驚醒時躺在病床上,左邊的床上,我老婆安安靜靜地躺着。我扭過頭去看着她,嘴角漾起一絲微笑。
我是因為體溫過低休克了,幸虧浴缸滿了水漫到地上流到了隔壁,鄰居報了警,我和我老婆才得以及時獲救。
米娜她還活着,醫生說這幾乎是一個醫學奇蹟,只因為她雖然體溫過低血液流速過緩,大腦思維卻沒有停止,一直處於一個亢奮的幻想中,所以腦細胞沒有失活。
這麼說,她沒有死完全得益於她患有妄想症,這真的是意想不到的因禍得福。我隔着病床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溫熱乾燥,讓我感覺很安心。
忽然間她醒了,她睜開大大的眼睛,凝視着我,輕輕地叫道:「許寧——」
我仍然微笑着,但我聽到自己的心啪啦碎裂成千片萬片,她醒了,卻沉浸仍在妄想的夢境裏,我叫秦一鳴。
許寧,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已經死了九年。
九年前,米娜和許寧是一對年輕的戀人,我們三個作為南極科考隊的成員,赴南極長城站參與科研工作,背着沉重的設備翻山越嶺,中間有一次是從斷崖雪層下去的,下到一半,一片雪壁滑落下來,許寧推開了我,自己被埋在了幾米深的雪層下,米娜傷心欲絕,但在場的隊員人數不夠,無法及時挖開雪層救他,就算挖開,他也早已經凍死了。隊長決定『捨棄』他,他們強行拉走了米娜,不久之後,米娜就因為精神失常被遣送回了內陸。
這就是為什麼她把自己關進冰箱——或許,她只是想嘗一下被冷凍的滋味。
3
我愛她,不想她總是沉浸在對死者無盡的思念里。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不能替許寧死去。
不對,我有辦法,因為我是一個寫手,我要為她編織一個以假亂真的故事,讓許寧重生……
「最近米娜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她身後,總有一個隱形人形影不離地跟蹤着她。她到商場買衣服,對一件橙色的裙子愛不釋手,但那件太貴了,她選擇了一件普通點的。但當她結完帳回家時,卻發現袋子裏赫然裝着那件橙色的。冰箱裏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她最愛吃的,北方不多見的水果。丈夫出差不回家,她一個人躺在沙發生睡着了,醒來時身上卻搭了毯子……
這段時間,我告訴米娜我出差了。其實我是請了假,到了中緬邊境的一個小部落,去尋求傳說中的重生之術。我找到了一個蒙着黑色面紗的女巫。她給了我一種白色粉末,她告訴我,思念能夠使死者的靈魂聚集在他們心愛的人身旁,但是沒有了軀體,他們只能默默地目睹愛人對自己的思念。
許寧一定還在,只是我們看不見他,就連米娜也不能。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點一支紅色的蠟燭,在十二點的時候準時服下這包粉末,毒死我自己,靈魂出竅,讓許寧有機會借用我的身體,重生。
午夜悄悄地降臨。我偷偷地凝視着酣睡的米娜,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這是我最後一次能夠碰觸到她的機會。十二點整,手機無聲的閃爍了起來。我關掉它,點燃蠟燭,將白色粉末一飲而盡,然後在天旋地轉里軟軟地倒在地上。
我身不由己地飄起來,一直飄到了房頂。我回過頭,看到我自己慢慢地甦醒,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間,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走進了臥室。第二天,米娜發現了丈夫的改變,他原本粗枝大葉的性格,忽然變得很體貼很會照顧人,他說話做事的方式,都像極了許寧,好像他的軀殼裏裝着另一個人。漸漸地,米娜已經在心裏把他當做了許寧,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沒有人知道,一個孤單飄蕩的靈魂在暗處靜靜地看着他們。」
4
米娜很喜歡這一段虛構的描寫。她看過無數遍,在腦中試演了無數遍,最後她甚至分不清這一段到底有沒有真的發生過。有時候她錯把我當成是許寧,我便很配合地扮演借我「軀殼」復活的許寧。時間久了連我也開始混淆,我也以為我真的是許寧。而且奇怪的是,我回憶起了一個破舊的村莊,泥濘的土路盡頭有一間茅屋,我回憶起在裏面長大的時光,拿起葫蘆做的水瓢,舀起涼水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門口那個小板凳,我常常坐在那,無所事事地看着院子裏的老母雞搶着啄米的樣子。
我從出生就在城市裏,許寧小時候卻在農村。這樣的農村生活只在跟許寧聊天的時候聽說過一些,但我沒理由如此真切地看到所有陳設,我帶着疑問去到了那個村子,看到了那個茅屋裏的一切都跟我夢裏一模一樣……
我向一口汩汩冒着泉水的方井走去,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小時候蹲在這裏捉浮在水上的蜻蜓的樣子。不,我小時候從沒來過這兒,我生活在城市裏,有很多玩具,變形金剛、四驅車……我努力回憶,小時候在城市裏的記憶,卻絲毫想不起來……
我的靈魂,真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許寧。
而那個被我虛構出來的女巫,也在一個大白天,在大街上與我不期而遇。
當時正堵車,車道上積滿了大大小小的機動車,很多司機焦躁地按着喇叭,我呼吸着灰濛濛的尾氣,昏昏欲睡,羨慕地看着行人路上的行人一群群的穿過。
她就夾雜在這群步行者裏面,但她的裝束是這麼扎眼,黑色的長袍白色的頭巾黑色的面紗,眉心有燙金的六芒星符號。跟我描寫的一模一樣,她全身都罩在整塊的黑布里,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猾黠地看着我。
看到我發現了她,她仿佛有一絲驚恐,轉身跑進了人群中,我下車追了上去。這個狡猾的傢伙,我覺得她是專門在等我,現在她又要將我引向何方?
5
我追着她一直往南,跑到了城南的郊區,再往南,就是一片公共墓地了。我隱隱感到了什麼,果然她在一塊墓碑停下了腳步,像是在等我。我跑過去,在墓碑上,我看到了「秦一鳴」——是我自己的名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驚訝的問。
女巫的聲音暗啞,說中文很不流暢:「你不是看過秦一鳴寫的字了嗎?秦一鳴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你,是許寧。」
我笑了:「這些都是小說里的情節啊,都是我虛構的,我和許寧的生命不可能互換,你也並不真的存在……」
女巫眼帶嘲笑地看着我。
對一個站在你面前的大活人說她並不存在,真的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連我自己都喪失了信心。
女巫幽幽地說:「是秦一鳴寫的,不是你。而且也不是小說,而是日記。他生前真的是到中緬邊境去找過我。靈魂有記憶,.同樣有。你進入秦一鳴軀體的時刻,他軀體的記憶跟你靈魂的記憶交織在了一起,你誤以為自己是秦一鳴,但你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童年的記憶是許寧的,不是嗎?」
我看着墓碑上那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照片,越看越覺得有些陌生。原來我真的是許寧,我重生了,而秦一鳴死了。這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一切,竟真的出現在了現實生活中。
一陣帶着明顯不滿的鳴笛聲在我後面催促着,我醒來時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自己的車裏,並不見女巫的蹤影。難道這又是一場以假亂真的夢?不,她身上特有的香料的味道還彌留着,這不是夢。
我飛快地開着車,我要馬上見到米娜,我忽然是那麼想念她,九年了,九年的離別,我終於回來了,她一直等,等得發瘋的許寧終於回來了。我迫不及待地要給她一個驚喜,此後我也再不必「扮演」她的心上人,因為我就是。
6
米娜正在衣櫥前換衣服。我不禁悄悄走過去,像個調皮的小孩子一樣,從背後蒙上她的眼睛,她嚇了一跳,「誰?」
「你猜?」
她聽出了秦一鳴的聲音,嗔道:「老公,別鬧了。」
我慢慢鬆開手,她轉過頭來,驚詫地發現我看着她的眼神是那麼奇怪。是太奇怪了,九年之後的重逢,生離死別之後的重逢,能不奇怪嗎?她有點老了,眼尾有了寄到不明顯的皺紋,身材也沒有當年苗條了,但是我卻從未覺得她這麼美,陳釀了九年的思念,都化作了甜言蜜語,卻沒出口就哽住了。
米娜愣住了,她也凝望着我好久好久,最後她終於從我的眼神中認出了我,她恍然大悟地說:「許寧?」
我們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那段時間,我們像新婚夫婦一樣,我帶她去看電影,送她大束的玫瑰,在下雨的夜晚站在樓下喊着她的名字,鄰居們都說這兩口子咋的了啊,又不是第一天見面。
秦一鳴的鬼魂,以及那個女巫,始終沒有再出現過,按說理故事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可是那天我清掃閣樓時,卻發現……
7
一個舊鐵匣子,很老的,過去裝555煙的那種匣子。上着鎖,看樣子是裝重要東西的,我沒什麼印象,應該是秦一鳴的。出於好奇,我撬開了它,看到了一張保存完好的結婚證。
應該是秦一鳴和米娜的,我打開一看,上面卻寫着「許寧,艾琳永結同心」。
我吃了一驚,艾琳是誰?有點似曾相識。難道我除了米娜還有別的妻子?不可能,我大學剛畢業就去了南極科考,之後就被封在了雪山里,再也沒能回來,要不是秦一鳴的犧牲,我現在還冰冷地躺在雪層下。
這是怎麼回事?
我翻箱倒櫃的想找出蛛絲馬跡。卻從米娜的密碼箱裏找到了燙金用的筆刷,和那件黑色的袍子。
我驚呆了,那個神秘的女巫,竟然是米娜假扮的。
而那件袍子的下面,整齊的擺放着一個日記本,樣式很舊,是我們上大學是流行的那種皮面金邊的本。
我打開其中一本,扉頁寫着「艾琳」,我翻開幾頁,看到一筆娟秀的字跡。
「9月17日,晴,今天,李教授終於接收到了南極長城站發來的信號,他們說途中發生了意外,一個叫秦一鳴的男生葬身在了脫落的雪層下。隨行的他的戀人過於悲痛,精神失常,由許寧負責將她遣送回來。但他們已經出發一個月了,為什麼許寧還沒到達研究院?而且也沒有任何消息,他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吧?」
「12月9日,雪,今天漠河附近村莊的獵戶在冰上發現了一名科考隊員,他自稱「秦一鳴」,研究院已經派人去接他了,但是南極長城站的人不是說秦一鳴已經死了嗎?我的許寧又在哪裏?」
「12月10日,雪,謝天謝地,接回來的人就是許寧。但是他卻精神恍惚,一口咬定自己名叫「秦一鳴」,還抱着一具凍死的女屍不肯放手。經辨認那具女屍正是秦一鳴的戀人。這三個月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許寧的記錄里,我終於知道了他們的經歷。」
這一頁還夾着幾頁皺皺巴巴的實驗記錄用的便箋,我小心翼翼的將將它們展開,看到背面寫着我自己的筆跡,但是它們個個歪七扭八,還不如小學生寫的工整,應該是手凍僵了的緣故:
「一鳴和米娜已經決定結婚了,本來他不想讓米娜參加科考團,畢竟危險重重,自建站以來來的女孩子也沒幾個。是我一個勁地鼓唆他倆,要來就一起來唄,就當度蜜月了,萬里冰封千里雪飄的,多浪漫啊。」
「我躲到雪山壁前小便,忽然頭上一片白,砸了下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有人從後面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從冰上出溜了幾米,回頭看到我原來站的地方多出了一座雪山……他們告訴我,秦一鳴被埋在下邊了。我大腦一片空白,看見米娜兩手通紅,瘋狂的在龐大的雪堆上刨着。我也跟她一起刨起來,直到別人把我們拉走,說沒用的,埋得太厚了……」
「米娜瘋了,見誰都叫『一鳴』,隊裏要我把她送回去。對一鳴,我已經是滿心愧疚,看她這個樣子,我更是自責萬分。我對一鳴大哥的在天之靈發誓,一定得把她安然無恙地送回祖國。」
「米娜不願離開,每次她借小便之機下了車,就往回跑。我不得不下車去追她,卻忘了拉手閘,冰上汽車直接滑下坡撞毀了。這下可好,我們怎麼辦?我數了數壓縮乾糧,還夠支持幾個月,只能每天行進一百多里,然後在帳篷里休息。」i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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