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鷺渾身冰冷地出現在老喬宅,這幢軍區所屬的別墅院內此時正井然有序地進行着某種儀式。
原鷺看了一眼院子裏的法國梧桐,兒臂粗的枝幹上又長出了新葉,慘白的燈光下原本生機勃勃的新葉都蒙上了一層灰冷。
樓上陽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喬大姑。
「鷺鷺,你怎麼才來……?快上來。」
原鷺抬頭望去,遠遠的就看見大姑姑的眼圈紅紅,顯然剛剛又哭過一場。
周圍所有人都在注視着原鷺,原鷺剛剛在車裏悶聲哭了好久,現在被周圍的人盯得委屈,眼睛裏的霧氣又騰了上來。
眼眶剛開始模糊,手就被一隻大掌強有力地握住。
她溺下眼裏的霧氣,偏頭一看,喬正岐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幽深的瞳色像靜謐的星辰一樣籠罩着她<="l">。
「奶奶……」
她想道歉,他打斷:「上去吧,都在樓上。」
他握着她的手,帶她穿越人群,雖眾目睽睽不能十指相扣,但他掌心的厚實溫度有一種穿透的力量直抵她的心臟。
原鷺被喬正岐拉上樓梯,一位陰陽先生堵在樓梯口,這位先生是c城道行最深的送靈人,出一台法事非權勢錢財能請得動。
陰陽先生淡淡地瞟了一眼,嘴裏說:「到了。」
原鷺微愣,被他冷絲絲的眼神看得生出敬畏之心。
「老夫人的靈可以抬下去了。」陰陽先生手裏有個八卦盤,他托着八卦盤在原鷺身邊走了一圈,說:「丙申八十八,該是喜喪,忌大悲,老夫人生前等的人該是這位小姐,一會小姐進去看望老夫人切記不可大悲大慟,送靈講究個平靜虔誠,逝者已經上路,不該再受凡塵波擾。」
原鷺被他一說,才發現樓上走廊里站着的幾個親戚都是目光紅紅,連個大哭的聲音都沒有傳出來,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點了點頭,喬正岐漸漸鬆開了她的手。
原鷺走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忽然想起昨夜站在門口瞥望的一眼她安睡的背影,現在卻已經天人永隔,奶奶永遠地睡着了。
她提了一口氣,把眼睛稍微睜大一點兒才能噙住眼裏的淚。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老太太的床前,老太太已經被人擦洗過,面色猶未全然青敗,原鷺一點也不怕死生的忌諱,跪在老太太床前,握起老太太已經冰冷僵硬的手,伏在她的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呢喃:「奶奶,我來了。」
語氣溫柔得就像她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樣。
老太太的另一隻手裏捏着一錠銀元寶,原鷺反覆地搓着她的手背,兩隻冰冷的手摩擦很久怎麼也暖不起來。
原鷺垂着腦袋,眼淚啪嗒啪嗒地無聲滴着,老太太生前是信仰佛家的,那一年她高考,老太太還去五台山為她求了個護身符,老太太回來笑眯眯地和她說:「我求了個簽,簽文上說你該是個女中士林,菩薩叫我放一百個心。」
原鷺沒讓她失望地拿了個文科狀元回來。那是她第一次那麼渴盼不要辜負來自親人的期盼,不是外在的壓力,而是發自內心的動力。
高中的暑假,她每年都會來老宅這邊和老太太單獨住上一段時間,祖孫兩個瞞着家裏人偷摸着去九寨溝溜達了一圈回來都沒有一個人知道。老太太年事高坐飛機吃不消,陪她哐當哐當地顛了三十來個小時的火車,身邊沒有保姆沒有警衛,逛景點的時候老太太卯足勁兒領着她東西晃蕩。
那是原鷺第一次出遠門旅遊,所有的事情都還記憶猶新。
老太太頂着烈日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把油紙摺扇,很慈祥地幫她打着扇子,揚起的風在原鷺頭頂那麼吹呀吹的,老太太的短袖花襯衫卻汗濕了半件。
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幫她打扇子,路過一個賣雪糕的雪糕推車,她問她吃不吃雪糕,眼神很是俏皮,原鷺從來沒見過哪一個老太太能把八十歲活出十八歲的神采。
她是天底下最會寵孩子的長輩,她是世上最疼她的祖母,然而她走了,她卻沒能陪伴身邊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r">。
原鷺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伏在她的身邊啞聲慟哭,肩頭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像個迷了路的孩子,嘴裏一直喃喃叫着奶奶。
鄧含不忍見這場景,把頭別過去,手握拳頂在鼻子下,哽咽道:「你奶奶等了你好久,吊着一口氣等啊等,電話就是一直打不通,後來實在等不了……」
原鷺聞言哭得更加洶湧。
「該請靈下樓了。」陰陽先生在一旁提醒。
不是別人,是這世界最疼她的人走了啊,怎麼能做到不大悲大痛。
整整一夜,她沒合眼,和親人一起為老太太續長明燈,為她守靈。
陰陽先生請了個吉時,入殮定在三天後,鄧含和喬海陽在擬邀親朋好友還有媒體的名單,訃告已發,接電話接得焦頭爛額,一些轉接秘書台,一些只能自己親自應付,喬正岐的電話也不斷,幾個姑姑姑丈亦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原鷺從始至終坐在老太太的身邊。
她的手機沒開機,想安安靜靜地陪着老太太,訃告已經發出去,必定有很多電話進來,她疲憊得不想應付了,索性就徹底閉門不見人。
天漸漸亮了,停靈的前堂超度的法事一直在做,喬正岐給她送了一杯清水,柔聲說:「你上去睡一會,這裏我來守。」
原鷺搖搖頭,接過他的水抿了一口,微微打濕了嘴唇。
「害怕?」喬正岐以為她不敢一個人上去。
原鷺飲下一口水,說:「不困,就算躺着也睡不着,還不如在這裏為奶奶守着。」
喬正岐盯着她慘白的小臉,沒有一點兒的血色,只過了一夜仿佛消下去好幾斤似的,心口泛起微微心疼,語氣轉硬:「不睡不行,你的狀態不對,我陪你上去歇會,你睡,我看着你。」
原鷺的拗脾氣有時候連喬正岐也沒辦法,不過一到關於她身體健康方面的問題,喬正岐卻不會讓步分毫,直接拉起她,對旁邊人說:「這裏先交代給你們,她先去休息。」
原鷺被他拉上樓,路過一個房間門口,可以看出床上睡着一個人。
原鷺去輕輕帶上房門,說:「姑父在裏面睡着,我去別的房間。」
喬正岐沒有言語,把她帶到走廊的倒數第二個房間,那是他童年時在老宅的房間,平時沒人住,這麼多年還保持原來的樣子。
原鷺也是第一次進這個房間,喬正岐用鑰匙打開房門,說:「你去床上睡一會,這個房間別人沒有鑰匙進不來的,你好好休息。」
他推開房門,原鷺走了進去,他卻轉身離開了。
原鷺立即緊張地問:「你去哪兒?」
喬正岐回頭笑了一下:「別怕,我去樓下幫你拿份早餐,你吃了再睡。」
原鷺縮回脖子,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怕」<="r">。
喬正岐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拿了一個夾心三明治和一瓶軟包裝的牛奶。
原鷺接過他遞過來的早餐,問:「你吃過了?」
喬正岐點點頭,指了指房間裏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原鷺撕開三明治的包裝咬了一口,昨晚她就沒吃,折騰了一天一夜,現在依舊沒什麼胃口。
她一邊吃一邊打量房間的佈置,很簡約的黑白色,兩個大書架嵌在牆內,很多都是已經絕版的兒童連環畫和兒童英文原版書。
喬正岐看她的眼睛四處打量,解釋說:「這是我小時候的房間,那會爸媽工作忙我跟着爺爺奶奶他們。」
原鷺點點頭,說:「很少有人在童年就喜歡黑白這麼單調的色彩。」
喬正岐道:「不是喜歡,是比那些花花綠綠的看着更舒服。」
他幫她戳了牛奶的吸管,遞給她,問:「昨天下午你在哪?你們部門主任打遍你所有同事的電話都沒找到你。」
原鷺回想了一下,大概那會她正和鄭丘壑還有拿盧策劃怎麼鑽進警戒線內救劉鹿。鄭丘壑和拿盧嫌這時候電話進來擾亂思路就乾脆把手機都關機了。
原鷺不太敢和喬正岐說真話,畢竟他之前一直反對她和劉鹿接觸過多,於是她避重就輕地說:「我和同事在一塊,大家把手機放車上了,我們繞到遠的地方去,可能其他人沒找着。」
喬正岐皺了眉頭:「你和你同事的手機都在車上?」
原鷺頓了一下,有點沒底氣地點了點頭:「嗯,帶在身上不太方便,現場太亂容易丟。」
喬正岐一直在盯着她,顯然不太相信她說的話。但這個時候他不忍心逼她,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比落了水的小狗還要可憐幾分,昨晚她哭得那麼傷心,他都快以為她的眼淚要流幹了。
她痛苦難過的時候該在他懷裏,可是眾人面前,他卻只能站在一旁和其他人一樣默默看着她哭她後悔不已她痛徹心扉。這種無力的挫敗感讓他不禁深深自責,從來沒有哪個人的人眼淚能讓他心疼到如此地步。
當初陸時婧家毀人亡的時候,他聽着她電話里的嗚咽,更多的是無奈和同情,可是原鷺的哭聲,卻讓他心疼得想接住她每一滴的淚水,然後妥當收藏,再把淚水裏面的氯化鈉提取出來,讓她的眼淚再嘗不到咸苦的滋味。
如果愛是心疼到想珍藏對方的每一滴眼淚,他想他一定是徹徹底底地愛上了這個女人。
他的眼睛盯着她嘴角的麵包屑,目光深邃。
她歪着腦袋不明所以地回視着他,問:「怎麼了?」
「嘴角。」
原鷺愣了一下,然後窘迫地伸手擦了擦嘴角,羞澀地笑了笑:「還有麼?」
麵包屑應聲落地。
喬正岐伸出手去擦拭她的嘴角,指間划過她柔軟溫熱的唇瓣,呼吸加重,說:「這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