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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等喬正岐把車開到路上的時候,車前面的雨刮器已經打得有些吃力了。
喬正岐偏過頭看了眼副駕上歪着的原鷺,不由皺了皺眉。
又煙又酒的,酒品倒還不錯,醉了也沒到處造,乖乖的跟只小貓似的找着地兒就蔫着睡了,還喜歡往溫暖的地方拱,剛抱着的時候腦袋不時往他懷裏蹭蹭,蹭完了還會愜意地彎起唇角。
一個紅燈路口,喬正岐停下車,路口的燈光是暖黃色的,他略有一絲出神地看着她,錯過了綠燈。
所幸後面沒有車,他又耐心等了一個紅燈。
雪天難行車,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喬正岐把車開進車庫,放了空檔,車裏很暗,暗得只有車庫口透進來的一些微弱白光。
他的手指滑到頂燈開關的按鍵上,卻將手指定格在了那上面,遲遲沒有按下開關。
車裏的cd在放緩慢低柔的中提琴協奏曲,溫柔得讓人捨不得發出一絲聲響來破壞這段毫無雜音的天籟之樂。
他在看她,很專注地看。
她的臉埋在右肩,大半張臉落在陰影里,脖子卻很修長,漂亮的弧線連接着精緻小巧的臉和線條粗糲迷人的鎖骨。□□在空氣里的脖頸皮膚白的在夜裏仍能感覺到潤度,如果不是被酒氣包圍的話,她聞起來一定是軟糯奶甜的,就像是蓬鬆柔軟的奶味棉花糖。
喬正岐低頭靠過去解她身上的安全帶,鼻翼輕輕擦到她溫嫩的臉頰,她無意識地咂了咂嘴,喬正岐看着她飽滿旖旎的唇,不自覺伸出手去摩挲。
小心翼翼地不被察覺,卻又專注而柔情。
車裏很暗,暗得他絲毫不想打開車頂的燈去破壞這一切的溫柔。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她第一天來喬家的時候。他把車停在家門口路口的林子裏,夏天林子的葉子長得很密,車裏的光線很暗,他遠遠地看着她怯生生地跟在父母身後走進喬家的大門。
不好看,更確切地說是難看。沒有一點女人味,像剛在土雞場裏滾了一圈回來,渾身戰慄着搖搖欲墜的雞毛,所有的警惕、戒備一觸即發而又一碰可掉,說實在,比同是15歲時候的陸時婧差遠了。
他看着她總能想起當年的陸時婧,也總是想起陸時婧最後痛苦而僵硬的表情,很矛盾也很複雜,一邊是青春美好的十五歲,一邊是枯萎凋零的二十二歲,兩組畫面一左一右反差着極具抽象斷裂的色彩。
而那個畫面的背後是一個永遠得不到審判的兇手。
喬正岐的手指在想到畫面背後的那一刻失控的一狠,原鷺的唇被壓得瞬間磕到了牙上,睡夢中,她不悅地擰起了眉,把眼睛緊緊地閉起來。
喬正岐鬆開了手,撐着靠椅將自己的身體遠離她。
喬正岐背着她從車庫回到屋裏,張阿姨和陳阿姨睡得早,喬正岐輕手輕腳地連燈也沒開就背着原鷺上樓了。
原鷺的床上還橫七豎八地放着今天挑來挑去的衣服,喬正岐一進來被這畫面略是震驚到,梳妝枱上的化妝品和香水也是慘不忍睹,再看看她今晚精緻得無懈可擊的妝容和鮮亮的衣着,喬正岐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摸索着記憶里的一點常識,去梳妝枱找了找卸妝的東西,二十來瓶的瓶瓶罐罐看得他實在頭疼,找了瓶日文的清潔液估摸着大概是了,可是真到要用了的時候卻又不知該怎麼用,到網上一搜還要用卸妝棉打濕擦拭着卸妝,喬正岐覺得這步驟整的跟在實驗室里似的,便格外耐心細心,就像真的在做實驗一樣,每一微克的誤差都不允許自己出現。
為原鷺卸妝,是他至今為止最小心謹慎的一場實驗。
看着她原本素潔的臉蛋一點點褪去脂粉露了出來,喬正岐忽然覺得對這場實驗的結果有着前所未有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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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正岐第二天一早就出差了,原鷺在宿醉後頭疼欲裂地醒來,暈暈乎乎地摸着床頭柜上的手機,摸了半天都沒摸到手機,然後手撐着床從被子裏坐了起來。
大腦仍舊處於半死機狀態。
手機在響,位置在很近的地方。
她起床把單椅上的包打開終於接到手機。
「鷺鷺呀,你奶奶一大早就在念你,你要是沒什麼事就來醫院陪奶奶吧,老人家想法多,你兩天沒來就念上了。」
「嗯……」原鷺打了個哈欠,「我一會收拾好就去奶奶那,姑姑您問問奶奶想吃什麼不,我在路上買點過去。」
「吃的就別買了,你奶奶這兩天胃口又差了吃不了多少。」
原鷺的神智在接完電話後一點點清晰回來,直到到了醫院,她的臉還處於滾燒的狀態。
林慕發微信問她醒了沒有,昨晚到家有沒有好好休息,顯然送她回來的不是林慕。
張阿姨說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喬正岐一早就去機場了,原鷺很是心虛地點了點頭就沒說話了。
她不知道中間漏了什麼,但是送她回來的那個人是喬正岐錯不了,連幫她脫鞋脫外套卸妝擦臉的那個人是喬正岐這也錯不了。她反反覆覆地打開和喬正岐的聊天窗口界面又按了返回,她不知道該說聲謝謝還是就這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怎麼才兩天沒見着眼睛就摳摟進去了?學校里事情多也要注意身體。」喬大姑看見原鷺臉色不太好,不免嘮叨。
原鷺一笑,嘴唇就更加蒼白了。
喬老太太聽女兒這麼說就讓人把床搖起來要好好看看原鷺,一看着就心疼了:「你這孩子打小就是餵不胖的,吃再多都跟全丟海里似的,你幾個姑姑跟你一樣大的時候都是被我養的水靈精光的,誰見了都要問這是誰家的閨女養的這麼好。」
原鷺坐到喬老太太床邊,從茶几上拿了蘋果開始削:「奶奶跟我媽一個秉性,養女兒都當寶貝來打磨,您那會流行體態勻稱帶點兒肉顯富態,等到了我們這會一個個巴不得削肉少骨呢,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美,就像奶奶您年輕那會講究的是大家小姐的端莊大方。」
喬老太太笑了:「敢情你這瘦成一把骨頭還有理兒了?」
「瞧瞧,鷺鷺一來,咱媽這皺了兩天的眉頭就被熨平了。」喬大姑在挑老太太要吃中午的菜式,問:「媽,中午您想吃什麼?」
原鷺一邊削着蘋果一邊走到喬大姑身邊看了眼菜單:「今天單子上的豉汁兒多寶魚寫着是特色菜,估摸着這魚肯定新鮮,奶奶要不要來一份?」
喬老太太說:「你這小饞貓兒,你想吃就點,奶奶又吃不了多少,夾幾筷子起來就得了。」
原鷺把蘋果削好片了一小塊塞到喬老太太手裏:「吃點兒蘋果,開胃。」
喬老太太不樂意吃,原鷺硬是哄着她吃點水果。
「唉,這麼吊着真是生不如死了,你爺爺那會多好,無病無憂地走了,走的時候紅光滿面的,我不過去廚房打個雞蛋的功夫他就睡着過去了。」喬老太太啃了一口蘋果,覺得冰牙,說話也慢了:「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我這都快九十的人,這輩子也知足了,就是現在讓我馬上過去了,我也沒什麼好遺憾餓。操心完兒女操心孫輩兒,這會忽然也就想開了,各人有各人福,何必擔着呢。」
喬老太太看了眼原鷺:「就是咱們祖孫的緣分淺,你來喬家也沒多少年,十個年頭奶奶都陪你走不到。」
原鷺低着頭,眼眶微紅:「奶奶總說這樣的話惹我傷心。」
喬老太太拉過原鷺的手:「奶奶這幾天總做夢,夢裏又看不真切,好像看到你結婚了,又好像看到正岐結婚了,一會這一會那的,你又哭得傷心,奶奶想去拉你一把,好幾次手要去拽都拽了個空,然後就醒了。」
原鷺聽的心裏突突的,在她們那兒鄉下有個說法,大致意思就是說老人要是快沒了就會時常拽東西,但拽着又感覺心頭空落落的。
原鷺還在心驚着,手指不知什麼時候一涼,她低頭一看,一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套在了她右手的中指。
「這是我做姑娘出門子那會我娘給我戴上的,是件好東西,說是宮裏傳出來的。當年八國聯軍侵華,宮裏頭多少好東西流了出來,那宮女太監的,抄着傢伙就是跑,前朝案牒文書被當草紙賣了還不如。這東西跟咱有緣,你幾個姑姑出門子奶奶都沒捨得給,留給你做個念想。」
原鷺覺得這戒指實在有些燙手,想要摘下來,畢竟大姑姑和二姑姑都還在。
喬老太太瞪大了眼按住她的手:「不許摘,你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今兒就是要當着你幾個姑姑的面兒傳給你。」說着眼神又軟了下來,湊到原鷺耳邊用很輕微的氣音說:「往後我不在了,有這個在你幾個姑姑不能不認你。」
「老大老二,你們在,老三不在,你們幾個都想要這戒指,可戒指只有一個,你們哪個都是我的手心手背,我這輩子沒偏過誰,不能讓這戒指離間了你們姐妹,身外的東西最容易鬧得生分。在我還明白事兒的時候,我把這戒指給了鷺兒,你們有意見不?」
「媽,這……」喬大姐看了一眼喬二姐,兩姐妹都有些不甘,卻又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這麼說你們沒有意見?」
「媽……」
「也是,我的東西我傳給誰,你們也不該有什麼意見。」
「……」
真是一個任性的老太太,原鷺把這燙手山芋接在手裏,還指不定日後幾個姑姑怎麼惦記着。
「鷺兒大了,女孩子總要有些體面的嫁妝,記得你幾個姑姑那時候光是嫁妝就幾乎掏空了家裏,好在後來條件又慢慢好了回來。你姑姑們還小的時候你爺爺領軍隊的工資還不夠一家六口打牙祭的,逢年過節還得去借點,不像現在,誰家都闊綽擺的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喬老太太說着說着就慢慢地從靠背上滑了下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