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鷺?」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出來,原鷺就瞬間愣住。
他怎麼知道是自己?
「說話。」
原鷺吸了吸鼻子,用鼻子「嗯」了一聲。
「哭了?」
原鷺啞言,又吸了吸鼻子。
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才不見一會就哭了?還好不傻知道打電話。」
原鷺原本就奇怪,聽了這話就覺得什麼地方更奇怪了。自己從沒給喬正岐打過電話,而且自己還沒開口說話他就知道知道這個號碼是她的,不過她自己也奇怪,原本一串只在家裏座機來電顯示里見過的號碼卻在潛意識裏記得這麼清楚。
原鷺鼓起勇氣說:「哥,能幫幫我嗎?」
這是她第一次叫哥哥,生澀而又帶着些虧心,叫的面紅耳赤,幸好哭得稀里嘩啦又在風裏凍了那麼久就遮掩了過去。
「嗯?」喬正岐對這個叫法似乎有異議,甚至還有些捉摸不透的其他意味,「什麼事?」
原鷺原本想開口,但話筒那邊傳來了一聲「喬教授您出來時間有些久了,您看講座是不是現在繼續?」原鷺這才反應過來喬正岐還在碩博論壇的討論會議,自己剛才給他打電話有些冒失了。
她立即改口說:「中午我等你一起吃,到時候跟你說。」
喬正岐有些無奈地笑了,早上問她要不要一起吃中飯她拒絕了,他就應下了學校中午的飯局,現在她又返口了,倒真有些頭疼了。
喬正岐壓低聲音緊促地回覆說:「一會我用另外一個手機給你發短訊,以後在國內用那個號碼,這個是國際長途,我先進去了,短訊聯繫。」
電話掛斷幾分鐘後原鷺收到了一條短訊,一看是10086發的話費賬單,居然一會功夫就欠了三百多,簡直累感不愛,坑爹的國際長途坑爹的中國移動。叮噹又一條短訊進來,話費餘額一下從負值變為為+631.45,原鷺懵得還沒跟上節奏第三條短訊又進來了:在圖書館咖啡廳等我,講座完了去找你。
原鷺眼下最着緊的事是把姚菲安頓在哪,宿舍大約已經回不去了,事情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是非地還是少去為妙。原鷺和姚菲說:「菲菲要不你和我去散散心吧?還有幾天就放寒假了,等下學期來事情也淡了下來,況且下學期很多同學都去工作或者實習了不在學校,過了這幾天就不會太難熬的。」
姚菲點了點頭,可是一時也不知道在這所城市還有什麼去處,要是去住賓館又捨不得那幾百塊錢。
原鷺自然知道她的為難之處,但她自己也只是一隻檐下燕,喬家她是萬萬不能帶姚菲回去的。原鷺有兩個顧慮,一層是喬正岐是喬宅真正的主人,他現在回來了,她擅自帶人回去總是不好;另一層原鷺顧及姚菲的自尊心從未對她說過她和喬家的關係,現在情況特殊,要是姚菲知道了原鷺一直以來都瞞着她必然會對原鷺的信任里畫上一個問號。
原鷺思忖了一會說:「南大湖的景兒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要去麼?這都快畢業了總要去一回,我們這幾天去就那裏打發時間,而且那裏的民宿聽說也好得很,冬天燒的土炕可熱乎了,價錢也不貴。我請你去玩,就當我盡地主之誼,你也不要推辭了,這事兒咱們就這麼定了。」
姚菲其實有些奇怪,她原本以為原鷺會帶着她回家,沒想到她卻要帶着她去南大湖散心。可眼下姚菲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千里鵝毛,雪中熱炭,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有人願意拉她一把,她的感激早已彌蓋過了僅剩的可憐自尊。
「謝謝你,原鷺。」姚菲嘆息着握緊原鷺的雙手,「謝謝你願意幫我,不論結果會是什麼樣,我都會接受,大不了一切從頭來過,天大地大總沒有絕人之處。」
從頭來過的結果未必如意,原鷺沉吟:「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找老師,現在我們先一起回寢室收拾東西,這學期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你記得把你回家的火車票還有證件之類的帶好。」
姚菲在寢室收拾行李的過程中沒有吐露任何一個字,而其兩個室友以為姚菲這是要退學了,既想安慰,又怕戳到了姚菲的痛處,於是一直默默地看着姚菲收拾。731寢室三年多來從未有過這樣尷尬地場面,最後還是由姚菲親自打破了這個死寂般的局面。
「我走了,你們多保重,如果有機會的話還要和你們踩着門禁的點一起去北2食堂買餛飩宵夜。」
「姚菲……」
姚菲把眼珠子往上轉,儘量忍住眼淚,拉起行李箱選擇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寢室。
原鷺和另外的室友說:「我和她一起走,你們不要太擔心,她會想開的。」
隨後原鷺和姚菲一起去了圖書館,原鷺讓姚菲在三樓的中文閱覽室先看會書,她自己則在下面的咖啡廳等喬正岐在碩博論壇結束後來找她。
*********
十二點四十的時候喬正岐終於出現在咖啡廳門口,原先原鷺還擔心他沒有學生卡進不來圖書館,但一想自己的擔心肯定是多餘的,喬正岐是誰,怎麼可能讓他自己被堵在圖書館門口,於是也就少操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地一邊喝果汁一邊等。
喬正岐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問:「怎麼這會還喝飲料?一會該吃不下飯了。」
「哦」,原鷺放下手裏的果汁杯端坐好,「咱們午飯就在這裏吃吧,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原鷺忐忑地不敢直視喬正岐的眼睛,只盯着他西裝袖口的扣子,虧心又沒底氣地說:「如果你肯幫忙,我想事情一定能得到很好的解決,但是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說吧什麼事情。」喬正岐扯了扯襯衫領口,留意到原鷺歪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西裝袖口看,於是脫了西裝外套搭在座椅上,順勢坐到了原鷺的對面。
原鷺迅速地和他對視了一眼就又躲開了他拷問的目光,手指有意無意地去攪動果汁里的吸管:「我室友因為特殊的原因在期末考,呃……作了弊,結果被監考的老師發現了還上報到學院去了,現在學院的決定是進行勸退處理,但是我室友她是真的一時糊塗,如果……」
原鷺沒有再接着說下去,因為她的餘光瞥到了喬正岐臉上無動於衷的冷漠表情。
喬正岐挑了挑眉,似乎在示意她接着往下說,可是原鷺卻沒了繼續往下說的勇氣。她羞於因為這樣卑劣的人情面子關係去求喬正岐,只要喬正岐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耐煩,她的心都像是承受了千斤巨錘的鑿擊。
原鷺就那麼目光錯雜地望着他,眼巴巴又有點委屈和羞恥,臉上仿佛正經歷一場熱辣的灼燒。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並不是把所有的責任往一時糊塗上推就能輕易得到原諒。況且公平這件事是相對而言的,你的室友在考試中作弊,焉知不是對其他同學的不公?這點代價都付不起,當初就不應該動這樣的念頭。」
原鷺被他一番理智的言辭說得啞口無言,他每說一個字,她的心就跟着沉下去了一點。
喬正岐覺得好笑,又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至於這麼耷拉着腦袋一副畏畏縮縮欲言又止的樣子麼?他見她這樣示弱,心裏有幾分惻隱卻又不願意違背自己的原則去替人求情。他的面子無關緊要,但他的底線在那裏,誰也撼動不了。
「如果我求你呢?」原鷺忽然抬起頭,以一種決絕的目光與喬正岐迎頭對視。
喬正岐將她眼裏困獸般最後一搏的意志一望全知,他的手指反覆地微微摩挲着腕錶,唇邊卻露出了似有若無的一道弧線。
求他麼,夠得着他的底線麼……?喬正岐襯衫袖口的扣子被他來回擺正,咖啡廳落地窗外的飄雪落地無聲。
「下雪了。」
原鷺愕然,她那麼鄭重其事地拿着全部的勇氣與他拼,他卻只回了這句無關痛癢的話?是啊,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或許是剛才他進來的時候,又或許是她在專心等他的時候。
「去年這個時候,也在下雪。」喬正岐看着白茫的天光與飄雪,似乎陷入了某種百轉千回的回憶里。窗外的行人因為落雪的緣故,在雪地里行走都顯得笨重而又謹慎,似曾相識的場景提醒着他猶新的記憶也是在這片窗前。
喬正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裏,整個人背對着原鷺去看窗外。
他的背影很修長又很結實,大約是在國外注重健身,寬闊的肩膀和胸肌讓他身上的襯衫格外有線條感。原鷺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明年你就畢業了,真想好了去工作不繼續念書了?」
「啊?」原鷺的思路仍舊停在姚菲的事情上一下子跳脫不出來,完全不明白喬正岐這會是在閒聊家常還是有意打探着什麼。
「嗯,不繼續念了,先工作,以後有機會再去。」
喬正岐冷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原鷺聽來就如同無情的譏諷,也許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吧,早點從喬家獨立出去,自力更生然後靠着工資養活自己。但這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至少這個家裏她的影子會越來越少,屬於他的東西也會隨之越來越完整。
「你的成績可以申請常青藤里的任一所學校,甚至你來麻理,我都可以拉你一把。」
原鷺吃了一驚,去麻理?她沒想過,至少專業不對口,她讀新聞最起碼也應該首選哥大而不是理工院校。喬正岐話間的意思原鷺沒聽出來,他的底線其實是有臨界點的,臨界值就是他的那一點私心。
不過就算原鷺聽出來了,現在的她也猜不出他的那一點私心會是什麼。
「以後再打算吧,奶奶的病也不好說,我早一點自己有能力總歸好過一直賴着家裏。」
她是在表達喬家能給她庇護的就只有喬老太太麼?沒了絲毫笑意後的喬正岐看起來有幾分疲憊:「我會幫忙,你可以不用那麼緊張拘謹了。」
原鷺的下巴微掉,他這是在說他願意幫姚菲的忙?老天,雖然跟喬正岐說話真的好廢腦子,話題從東非大裂穀穀底一下能越上珠穆朗瑪的頂峰,但是他真的同意了?
原鷺高興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原本想上前擁抱一下他卻又覺得好像他們沒那麼熟,就熱情滿溢地叫了句:「哥哥你真好!」
喬正岐背對着她的背影僵了僵,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又回來了,只是這笑意里好像還有幾分讓人不得不回過頭去醒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