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主宅在西郊,這幾年幾乎算是半閒置着,原鷺的養父母被外派了,平時原鷺也只是周末偶爾回來住上一晚,第二天又匆匆趕回學校去。這麼大的四層獨棟樓只有兩個喬家的老保姆幫着打理,房子空蕩蕩的也沒什麼人氣兒。
可喬正岐一回來,這屋子立馬活了似的。花園裏的朱麗葉開了今年的第二茬兒,溫暖又迷人的橘黃色;花園中央的海豚噴泉又被引上了水,彩色射燈在夜裏能把噴泉的花灑映出七八種絢麗的顏色。就連pony,喬家一隻八歲的西高地都知道真正的主人回來了。
原鷺看着pony在喬正岐的懷裏撒歡打滾都快半個鐘頭了還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真是狼崽子怎麼餵也不親,自己平時不對它挺好的麼?這會見了喬正岐居然連正眼都不帶瞧她的。
「po,該停下來了。」喬正岐揉揉它的腦袋,把它放到沙發上。
「小東西可惡的哩,不好好安慰一通就不罷休。」張阿姨從樓上下來,抱了兩團換下來的被子,「阿岐,你房裏的東西都沒動,這幾年都是一星期打理一回,你看看要是缺了什麼打個電話讓人送過來。」
喬正岐的房間原鷺去過一回,就那一回還被張阿姨前前後後念叨了半個月,平常她是不許任何人進去的,張阿姨可寶貝着喬正岐的每一樣東西,旁人摸都摸不得。上海阿姨的脾氣鑽得很,說話也帶着股上海人吳儂軟語的嬌氣。
「鷺鷺呀,儂的衣服這星期帶回來洗沒有?學校洗不乾淨的,帶回來阿媽幫你洗,講不聽噶回事?」張阿姨翻了翻原鷺帶回來的行李箱,裏面只有幾件換洗的內衣和幾本專業書。
原鷺有點尷尬,張阿姨當着喬正岐的面就翻她的行李,裏面放的還是內衣。
原鷺燒着臉,一邊搶着拉上行李箱,一邊說:「阿媽,我曉得啦,下次帶回來。」
喬正岐一聽,居然在邊上說了一句:「上海話講得挺好。」
原鷺瞪大了眼,有點受寵若驚,打從醫院回來,一路上這主兒就沒跟她說過一句話,這會冷不丁在一旁搭話,倒讓她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
「啊,阿媽在家一般都講上海話,幾年下來也就會幾句了。」
原鷺自顧自地解釋着,喬正岐沒再搭腔,轉身往樓上去了。看着他消失在視線里,原鷺徹底鬆了口氣,必須得離這主兒十米開外她才自在。
晚飯的時候張阿姨燉了鍋海參烏雞湯,原鷺餓得眼睛都直了還不見喬正岐從樓上下來,張阿姨沖樓上催了好幾遍沒人應,轉頭對原鷺說:「鷺鷺啊儂哥肯定是累了睡着了,別上去叫他讓他好好睡一下,你先吃好不啦?」
喬家飯桌上的規矩是人齊了才動筷子,原鷺自從來了喬家,更是規規矩矩的,張阿姨怕她餓着,就說:「一會我再給你哥做點熱的,你先吃了。」
原鷺本來還打算等一等,聽張阿姨這麼說就不等了,剛拿起筷子樓梯上卻傳來了動靜。原鷺抬頭一看喬正岐顯然是剛洗完澡,頭髮只簡單地擦了擦,凌亂的發梢還滴着水珠,身上披了件o家的浴袍,原鷺就這么半凌空地舉着筷子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喬正岐不是一般的人,卻不知道他不一般得這麼讓人賞心悅目。
「阿岐下來啦?剛叫你好幾聲你沒應,快吃飯吧。」
原鷺略微尷尬地把已經拿起來的筷子放下,本來想打聲招呼,可是那一個「哥」字繃在嘴裏怎麼也叫不出口,不叫哥又能叫什麼?好彆扭啊……
「呃,吃飯……」原鷺低下頭,隱藏着可疑的臉頰。
張阿姨看出來原鷺的尷尬和窘迫,一邊替喬正岐盛湯一邊拿捏原鷺:「鷺鷺你哥回來了你要多跟他接觸,別不好意思,兄妹兩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剛開始陌生有點不好意思,就像你剛來的時候多讓人操心一天下來也沒幾句話,可是現在多好,跟你爸爸媽媽奶奶他們多親,你也要這樣親你哥哥。」
喬正岐咳了一聲,接過張阿姨的湯碗,顯然對張阿姨的話不太認可。
張阿姨瞄了眼神情淡淡的喬正岐,覺得自己也沒說錯話呀,怎麼他就不高興了?白撿個妹妹還不高興哦?他們這樣的人家就怕人丁少,原鷺又是多讓人省心的一個女孩子,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吃完了晚飯原鷺帶着pony去小區里遛,pony解決完狗生大事就一心急着回去找喬正岐。原鷺一路喊它一路跑,平常是怎麼哄也不肯回家,今天倒好,拉完撒完姑奶奶都不認了一個咕嚕眼就急着回去見舊主。
原鷺在後面追得有些生氣了,忽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因為喬正岐的出現又一次要開始崩塌,就連一隻狗都在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是這個家的外來者,一旦真正的主人出現,她所面臨的問題將會一個一個地接踵而來。很不幸,喬正岐看起來似乎不太喜歡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給她露過笑臉。不過將心比心,她也知道誰會稀罕憑空多出來一個人跟自己分享自己擁有的一切?
原鷺一路心煩意亂地回家,在玄關門口遙遙地瞥了一眼在沙發上斜靠着的喬正岐和他腿上正,頓時有種心灰意冷的念頭。
這家的主人這家的狗,她還回來幹什麼呢?
「回來了?po自己跑回來的,還以為你丟了。」喬正岐跟她說話,連眼睛都沒有抬起來,依舊盯着電視屏幕,淡淡的口氣,淡淡的問候。
原鷺「嗯」了一聲,不想說話,徑直上了樓。
她的房間在二樓,恰巧在喬正岐房間的下面,原鷺走到房間門口看到地上的東西愣了楞,門前放着兩盒吉利蓮的白巧克力。原鷺彎身拿起兩盒巧克力,盯着發了好一會呆,也許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壞,喬正岐或許……沒那麼討厭她?
原鷺被這兩盒巧克力打了氣,心情也好了很多,可是一打開手機心情立馬又烏七八糟生黑煙了。
吳津給她發了條短訊:下星期六晚六點初中同學會,地點:g大會館,另附「務~必~出~席」四個字。
多少年沒聚的一幫人,能有什麼共同話題?無非是看看男同學誰混得好,女同學誰美出了新高度。而且初中的那些人,如果可以,原鷺是一輩子也不願意再打交道的。口舌是非的事,見高踩低的事她一樁一件也不想聽不想看。
打開微信果然通訊錄那一欄新增了一個好友請求,頭像是n的黑白標誌,原鷺正愁沒氣撒吳津這小子就冒頭了,於是想也不想就通過了驗證。
「高興了不大少爺?非得把我往是非坑裏推不是?我哪點對不起您了?而且我們好像也不是特別熟吧?」原鷺劈頭蓋臉地發了一段語音過去,連字都懶得打了。發完立馬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根本不屑聽吳津這小子的嘰歪言辭。
等她洗完澡出來再拿起手機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了,對方回復了一條文字消息,原鷺點進去:好吧,好像我們真的不是特別熟……
看着這樣的回覆,原鷺的心咯噔了一下,一看對方的回覆時間在二十分鐘前,心就更沉了下去。原鷺有些顫抖地點開對方的朋友圈,最新的狀態在十二月二十四號,原鷺點開照片,今夜的網速格外好,一秒就打開了,這是一組平安夜海歸協會的聖誕趴照片,原鷺幾乎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了合照里的那個人——林慕。
早該想到的,吳津拿了她的號碼,除了他自己會加她,另外一個人也可能會加她。
原鷺很快就把林慕的朋友圈掃了一遍,也掌握了許多他的近況,劍橋的已經修完,入職了紐約證券交易所,他的人生幾乎快了別人好幾步,當別人還苦苦掙扎在本科畢業論文的時候,他已經修完了碩士學位並且拿到了全球第一大證券交易所的,甚至僅僅入職一年半的時間就被派到了中國成為大中華區的代表。
這樣剽悍的人生,原鷺實在不敢企及,這樣天之驕子的人物能與她產生交集,似乎也就只能在仍舊懵懂未懂的學生時代。林慕,她久違的天才同桌。
原鷺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頁面轉回了微信聊天界面,反覆聽了好幾遍自己的語音,真是好想去死一死,自己怎麼會用那種口氣跟林慕說話。
那個跋扈野蠻粗魯的女聲真的是自己發出來的?
原鷺正對着自己的那條語音苦大仇深,對方卻又發來了消息:睡了?
原鷺的心雀躍之餘又有點小懊惱,想了一會才回:沒。
對方很快就回了消息:惹你生氣了?
原鷺不知道該怎麼回,就簡短地回了三個字: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吳津?】
原鷺看着吳津兩個字哼笑了一聲,打了個「嗯」字。
【說話吧,剛那樣挺好的。】這一條文字消息剛來,下一條語音消息就跟上了:「有點晚了,快睡吧,下次聊。」
原鷺聽着話筒里溫厚的男聲,頓時臉燒得滾燙,就連心跳也跟着亂了節奏。原鷺紅着臉,有點怕被發現似的,小心翼翼又按下語音聽了一次,反覆咀嚼聽了三四次才回了個晚安的表情。
這一夜,原鷺細細地看了林慕的每一天狀態,甚至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漏過。這一天,原鷺忽然覺得,其實她的過去也並不全是灰暗,至少林慕這個神話一般的存在曾帶給少年時的她一絲光亮。
曾經有這樣的人出現,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