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色暗得晚,曉果剛忙完的時候天際還是有點微光的,他要現在趕去別墅吃飯也勉強來得及,可是曉果沒立刻動身,因為他發現自己買來的蘋果不見了?方才為了勞作方便用膠袋包好放在了樹根旁的,待收拾好工具後再去找那兒卻什麼都不剩了。
一旁的馬磊扛了鏟子鋤頭頭也不回地跟小果說趕着要去交差,便大步流星地往養護中心而去,留下小果一個人圍着一棵大榕樹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搜尋,就差把地刨開來了。眼瞧着日頭徹底落下,四周除了幾盞路燈映出一點光暈外再看不清什麼,小果趴在地上摸得兩手都是泥巴依舊無果後,只能難過地暫時放棄了。
「蘋果……蘋果……」
曉果慢慢地朝別墅走,嘴巴里還念念不忘地嘟囔着,語氣十分頹喪。只是當他走到羅域所住的樓下時,之前幾回總是會亮着暖暖燈色的房子此刻望去卻只有一片漆黑。
曉果在台階邊站了一會兒後,走上前輕輕敲門。
他還是不會用那個門鈴,也沒有人教過他,蚊吶般的敲門聲響理應根本傳不到屋內,更別提如果裏面的人在樓上的話。然而曉果沒有放棄,在他不遺餘力地長時間輕扣下,門竟然被打開了,門後則站着方璽。
方老師臉上的神色看不出什麼特別,不等曉果開口便讓他回去,說羅域已經睡下了。
曉果張了張嘴巴,似想說什麼,可只發出了「蘋果」兩字音色又低了下去,只那樣木木地站着,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方璽不懂他的意思,又要求了一句讓曉果早點回去便要關門送客,可曉果沒動,方璽那手抬了抬,不知想到什麼還是放下了。
「我找司機送你,別又迷路了。」
於是方璽便看着司機把車開來,又好言好語地將曉果邀請入車內,然後慢慢駛離別墅區,等到那劃破夜色的車燈漸漸消失在遠方後,方璽這才關上了門。
上樓的時候,他忍不住看了眼走廊盡頭羅域緊闔的房門,方璽若有所思,片刻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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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相約未見後,曉果一連有十來天都沒有再看見羅域了,對方沒有再如之前那樣讓方璽或者運送員去找他來玩。而曉果卻去過別墅區找羅域,他敲門的時候偶爾會有人來開,不是方璽就是周阿姨,但都不是羅域,他們總是說羅域休息了,或者是不在,然後勸他下次再來,曉果全都信了,於是聽話的過幾天又來敲門,卻依然一如之前。
也不知道曉果是不是不懂得灰心的感覺,因為他每次站在門邊都是很高興的樣子,直到周阿姨或方璽一次次撲滅他這樣的熱情。最近一回是兩天前,曉果來是想跟羅域分享一個好消息的,上周他發了工資想再補買兩個蘋果給羅域送來,然而很可惜,有機果園的一折蘋果已經賣完了,恢復了原價的蘋果曉果買不起,他只能把錢先暫時偷偷放在枕頭下面,等降價的時候再說。曉果等啊等,等啊等,原以為會如趙大姐所說的遙遙無期,誰知道曉果運氣不錯,中秋賞花節那天會有別的水果優惠出售,曉果一聽立刻跑來想告訴羅域自己要送他禮物了,結果卻失望而歸。
聽着方璽把前幾次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後,曉果只能一邊想着「羅域到哪裏去了呢」,一邊悻悻地離開。
然而曉果沒注意的是,每回他走時,二樓的窗台暗處都默默地站着一個人,目送着他一點點遠去的背影。
羅域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特殊的表情來,只除了一張比以往更顯蒼白的臉。
雖然人看不到,但對曉果來說遠不到放棄的時候,更不影響他送禮物給羅域。
那一天雨下的有些大,伴着陣陣電閃雷鳴,曉果在瓢潑的雨幕中下班回到了宿舍里。他很少打傘,都是穿社區下發的廣告雨衣,有些寬大,胸前還印着一些主旋律的宣傳標語,系扣在下巴處牢牢收緊,只露出一張圓圓的臉來,除了脖子不太能轉動,整個人都裹得滿滿的,在雨中穿行倒並沒有淋濕多少。
不過即便是夏天,這一路走來風大雨大也有些冷,曉果到宿舍的時候凍得牙齒都嘎吱嘎吱作響了。好在徐龍並不在浴室,只那男人和男孩兒在睡覺,曉果脫了雨衣得以洗了個舒服的澡。
洗了澡一邊擦頭髮一邊拿出自己的小賬本,曉果準備清算一下自己的錢,因為明天就能買蘋果了,可是當他爬上床想從枕頭下掏出自己新發的工資時,觸手卻只摸到一片空氣。
嗯?
曉果疑惑,又是一番好找,最後索性把枕套都拆了卻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目標。
我的錢呢?!!
曉果一臉緊張。
上鋪相擁而眠的一大一小已經被他來回的折騰給弄醒了,那個男人一邊哄孩子一邊盯着曉果,眼瞧着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尋找,一如之前找蘋果那樣,就差將宿舍給翻過來了,卻還是一無所獲。
可是這卻比丟蘋果要嚴重得多了,那是曉果整整一個月的工資,因為考慮到特殊人群取款方面的問題,生態園會按對方的需求來決定是發現金還是打進卡中由監護人代領,而曉果都是領的現金,然後再由盧薇紅把基本的生活費留下給他,將剩下的替曉果存進銀行里,密碼也一同保管,盧老師說曉果要用錢再找她,從曉果進生態園開始便一直都相安無事至今,也沒有發生過遺失的問題。然而這一回盧老師還沒來得及上門,錢卻不見了!?
曉果急得眼睛都紅了,他一回頭對上那男人的目光,立刻問道:「你看見,我的錢了,嗎?我的錢,不見了……有很多很多,的錢。」
男人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繼而竟像是沒聽到一樣直接閉上了眼睛。
曉果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又像沒頭蒼蠅似的在房間裏團團轉起來,嘴巴里念叨的聲音也越發響亮,聽來隱隱地有種悲戚感。
「為什麼,不見了……到哪裏,去了……錢在哪裏?不在這裏……不在,這裏……沒有了……誰看到,我的錢……」
想要入睡的兩人被煩得不行,那男人還好,小男孩兒卻有點忍不了了,在曉果跟壞了的播放器一般卡碟地重複再重複下,那孩子忽然說了句「你的錢是那個人……」
只是話才剛出口,他的嘴巴竟然被捂住了。
伸着手五指張開的男人對上望過來的阮曉果,半晌終於說了句:「你只要記住,反正不是我們拿的,」像是怕惹到什麼麻煩,他又冷冷補充道,「也不是我們告訴你的。」說完直接下了床,帶着那男孩兒進了浴室。
也許光是這幾句話並不足以讓曉果明白點什麼,他是參不破那男人背後的深意,但是他卻看到了那個小男孩說話時伸手明晃晃指着的方向——那是曉果床鋪的對面,許龍所睡的地方。
曉果瞪着那頭亂成一灘,堆滿了雜七雜八事物的被窩,呆呆地往前走了兩步,剛要靠近,忽的大門又被踢開了,傳來許龍偌大的嗓門。
「你幹嘛!!」
曉果被嚇了一跳,回頭就見對方凶神惡煞地瞪着自己。
「我……我的錢……」
曉果才不過蹦出了三個字,就換來許龍聲嘶力竭地怒喝:「錢?什麼錢?誰偷你的錢了,你想冤枉我!?」說着還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曉果被推得大退一步,就看着許龍罵罵咧咧地從床上抄起自己的手機就要往外跑。
曉果急忙爬起來,慢慢地跟在他身後。
「那你……看見我的,錢了嗎?」
許龍不理他,加快腳步。
曉果也小跑了起來。
「操,傻子跟着我幹嘛,再跟着看我不揍你!」許龍朝他吼道。
「……你不要拿我的錢……」曉果仍是繞着這個話題不放,「還給我……」
「都說了沒拿,你媽的!」許龍抓起衛衣上的帽子沖入了雨幕中。
沒想到曉果也直直地跑進了雨里,大雨比方才更洶了,一顆顆豆子大的砸下來落在頭上,腦門上,隱隱地泛疼。
曉果朝許龍喊:「還給我……我的錢,我……我要告訴盧老師……」
許龍被氣笑了「告啊告啊,你去告吧,我還怕她了,智障!就不還你!」話落一轉身拐進了一個胡同。
曉果眼瞧着剛還在眼前的人一下子就不見了,他緩緩停下腳步,在大得連眼都快要睜不開的暴雨中,茫然四顧着,然而整條街除了沿街還亮着的幾家店外,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