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六章半身修為
勾陳大喜大悲之後道心已現鬆動,此刻他托着鎮海劍,整個人像入了魔怔一般喃喃自語:
「還好,還有三縷殘魂,修圓三魂育齊七魄並非不可能。」
「就算只剩下一魂,我割了自己的生魂也要給小越湊齊。」
他唯一一次掉淚是一年前跟着樓越從幽冥地獄回越風山,那次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這一次,他心疼得窒息,他顫抖着托起劍,捧在心口的位置,他感應到劍裏面奄奄一息的鎮海靈三魂蜷縮着抱成一小團。
勾陳心疼得要死掉,他的眼淚泫然滑下,他整個人滄然而空洞,內府仿佛空了一半,心頭被挖去一大塊,神識危險地迷茫動盪,他的眉擰得死緊,五官因難過而抽搐變形,漸漸他疼得受不,很慢很慢地躬下身子,把鎮海劍深深地捂進心口。他這個鋼筋鐵骨的武帝第一次蜷縮起自己的身軀,以一種嬰兒需要保護的姿勢,用自己的手臂抱着鎮海劍,抱着自己,壓抑而痛苦地泣不成聲。
他對着鎮海劍一字一泣道:
「我不該離開。」
「我不該讓你等我十年又十年。」
「上次走,回來樓都壞了。「
「這次走,差點沒了你。」
「我一刻都不該離開你。」
「你成靈後統共才那麼幾十年歲月,我是良心被狗吃了才會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空等我。」
「你自己走了,留一顆紅珠和一截髮帶給我算什麼!我不要,我只要你。」
「萬年來,我什麼都不能如意,只有你如了我的意,我才不要當什麼狗屁勾陳天帝,我只要當你的陳武。」
勾陳自小的願望不過想當玉池邊無憂無慮的小哥哥,不大的願望,偏偏不能如願。幼兒的紫微被送去歷劫,他年少時便離開九天雷霆中宮沒能照顧北斗七星長大,好不容易盼得北斗七星成年進天庭任職,不想北斗七星沒到他座下卻被派去了遠在北天的紫微星宮。他的八個弟弟,都和他不親。
當年沒能送出去的竹蟈蟈存放在箱子底,一存便是一萬多年。一萬年,那可是一萬多年啊,就是鐵做的心時間長了也會生鏽,他獨自背負內疚和缺憾,還要在面上顯得無怨無悔逍遙快活,一點不如意一點不自在都不能說。
聖人也有私心,巨人也有死穴,勾陳從出生起就是長子、長兄、武帝、天帝,每一個身份和角色都不允許他示弱。他少年時一人遠赴戰場,戰過惡魔斗過煞鬼,棄身鋒刃端,從此再無他個人。他見過身邊的人有兄弟助,有朋友助,有爹娘護,而他……自小便被告知「你是長子,要有擔當」「你是武帝,戰場上只有生死,不得懼死」,擔當他挑了,戰場他上了,性命他交出去給責任了,誰又管過他?
他給自己取了個不飄逸不出彩的凡名陳武,這個名字俗的翻開生死簿能找到成千上萬個<="l">。
他那回在幽冥閻王殿接過小閻王給他的生死簿,翻看了幾眼。裏面記載千萬個凡人「陳武」的人生,有這種大俗名的人大多出生在普通人家,父母給小孩兒取名不講究,絕大多數「陳武」一輩子碌碌無為、生老病死,一輩子最得意的事便是洞房花燭夜。
他當時看那些普通人陳武,羨慕得不得了:跌跌撞撞地長大,操心柴米油鹽,娶一個媳婦捧在心手裏寵,生三兩個孩子……光是想想,他都羨慕得心痛。
他背着一身盔甲上萬年,不能平凡,不能示弱,他給自己取的凡名陳武在遇到樓越之前從沒有機會用。只有在樓越那裏,他可以膽小,可以害怕,他可以因樓越一個眼神而惶惶不安,他示弱,他無助,他茫然,他小心地捧着一顆心求樓越看上一眼。他愛的小心而微末,他向樓越誠實地亮出弱點。
何其幸運,樓越沒厭惡他膽小,沒遠避他得寸進尺的接近,樓越既能由着他當個操心的大哥哥,又能像大哥一樣護着他說「陳武回岸」。他在樓越面前根本就不是勾陳,他脫了一身盔甲在越風山不過是一個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動了凡心的陳武。
可是,現在,他那個鮮活的有血有肉的小越成了蜷縮在冰冷的鎮海劍里的三縷殘魂,脆弱得一拍就散。
那可是他的小越啊,他那個從小沒享過什麼福的小越!
光是想想,勾陳都心疼地恨不得把自己的魂全撕了安給樓越。
他指尖懸在劍身的樓印上,想點又不敢點,生怕稍稍用力便會打碎樓越的三魂。
他戰場上大刀闊斧縱橫捭闔,情場上患得患失戰戰兢兢,此時他謹小慎微地斂色屏氣,顫抖地叫着「小越」,手指三起三落都不敢按上那枚樓印
他強迫自己鎮定了很多次,才成功把手指顫抖而輕柔地按上樓印。
他緩慢而謹慎地一點一點渡入自己正紅帝光的仙力,渡快了怕驚散樓越的殘魂,渡慢了怕耽誤樓越恢復,他捧着劍,專注而虔誠,仙力像細流像山泉像清晨滴答的露水般一點一滴渡進那枚樓印。
他溫柔而緩慢地念起《勾陳心經》,用那種唱小調講話本的語氣。他知道樓越最愛聽這種調子,他每次一講話本,樓越眼裏都會放光,他一邊念,一邊想樓越標緻而溫柔的笑臉,心口揪着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勾陳的臉越來越蒼白,他周身的正紅帝光漸漸黯淡,嘴唇由紅潤淡成青灰,身體因失力而微微顫抖,然而他克製得很好,絲毫不肯驚着鎮海劍。
《勾陳心經》一直響了七天七夜。
山神早已支撐不住暈迷過去,等山神醒來時,鎮海劍在他懷裏。
他左右一看,沒看見陳武上仙,然後耳邊響起一串聲音,是陳武留給他的囑託:「月圓之日,鎮海靈重圓,務必妥守鎮海劍。」
稍停一會,再冒出一句:「小越,等我。」
山神一窘,默默記下,最後這句陳武上仙換了語氣,他一聽便知是對誰說的,山神握拳:一定幫陳武上仙把話帶到。
山神深感責任重大,小心地托着鎮海劍<="r">。絞盡腦汁地想能為鎮海靈做點什麼,不過很遺憾,陳武上仙把能做的都做了,光是鎮海劍周身那圈護法仙障,便是四海龍王都來了也打不破,陳武上仙把樓越的元神保護滴水不漏。
山神算算日子,離月圓還有十日,快了,快了。
天界以天庭為中心,出了天庭之外,半天之上,皆為天界。
半天,一朵紅雲緩緩飄蕩。
紅雲之上,有一紅袍之人。
看樣子,這身紅袍不像幻化出的,該是本體所化。
用本體所化的穿戴,要麼此仙相當不注重穿戴,要麼此仙仙力衰弱。
看那紅袍之人萎頓地伏在紅雲之上,想必是仙力衰弱,若非如此,怎能半日也不見動彈一下。
紅雲上的勾陳幽幽醒來,只記得自己離開了越風山,他自己也算不清渡了多少修為給樓越,一直到他感應到樓越三魂飽滿躍躍欲動時,他才止住手。
當時他一個抬手的動作,便是一陣天旋地轉,他連站起來都困難,好不容易將將站直,費力地走到昏迷的山神面前,看看懷裏的鎮海劍仍是不放心,原地又坐下,狠咬了一口血打了個激靈,勉強撐起仙力給鎮海劍下了一道仙障。
於是,更虛弱了。
好在也終於放心了,把劍小心地塞進山神懷裏。想到還要給山神留句話交代,一個簡單的傳話仙訣,他艱難地費了半天勁才完成。
再三確認沒問題,才依依不捨地走。
走去哪裏?
他自然想留在越風山陪着樓越,可是……總不能讓樓越醒來為他這半死不活的落魄神仙操心,樓越九死一生,斷不能讓樓越為了他再費心費力。
除了樓越,他不願向別人示弱,也不願落人同情,更不願望麻煩別人。
天大地大,能容他這半條命的地方在哪裏?
他實在太疲憊了,想不了那許多,內府修為空了一半,那時他無力運起修為,只好點了一口仙血,召來一朵紅雲,虛弱躺上紅雲,那時他昏迷前最後想:紅雲駝他去哪裏就去哪裏罷。
恍恍惚惚飛了不知幾日,再醒來紅雲竟已飛上半天,進入天界。到了天界……那便去降霄宮吧,降霄宮他住了上萬年,算是一處歸宿。
勾陳想:「回我的降霄宮,宮門一閉,閉關個百十天,他便又是一條好漢。」
他稍稍恢復了些力氣,微微運了仙力,紅雲受力往西天飛。
他實在太累了,身體被掏空一半,四肢不聽使喚,見紅雲飛的方向正確,想着以紅雲的速度飛到南天門至少也要好幾日,到了南天門他只要裝模作樣地站起來,走回降霄宮就能關上門睡大覺了。
於是放下心,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也不知是做夢還是真的,他見影影綽綽來了一群仙者。
領頭那位,紫金帝光,晃得他睜不開眼,他想睜大眼瞧清楚些,努力一掀眼帘,似乎看到後面眾仙中一襲熟悉的銀色仙輝<="r">。
紫金帝光,銀色仙輝,還能有誰?
勾陳恍恍惚惚地想:「莫非幻覺了,紫微和北斗七星來找我了?」
這種慘狀讓八個弟弟一齊撞見,勾陳迷糊前最後想:真是丟人……
來人確實是紫微和北斗七星。
紫微停在勾陳身前,低下/身子,伸手撫上勾陳脈門,默默搖頭。
天樞俯下/身子扶起勾陳,抬頭問紫微:「可是送到紫微星宮?」
北斗六星不約而同也半跪在勾陳周圍,八個北弟把勾陳護在中心,星族正宮九子成年後頭一回靠的如此近,微妙的星緣感應在九人之間聯結,形成五光十色的星光。
天樞凝目紫微,催問了一句:「天帝?」
紫微望了望三十三天:「到九天雷霆中宮吧。」
天樞驚怔:「二……二哥」
紫微自幼時被送離九天雷霆中宮,之後從未回過。此番紫微認了勾陳和北斗七星,卻從未提過父君母君。北斗七星一直跟在紫微身邊,從不敢提一句九天雷霆中宮,此番天樞見紫微主動提要回,一時驚詫不已。
紫微道:「長兄重傷如此,只能回母星安養,九天雷霆中宮是長兄出生之地,最宜安養勾陳星脈,你們七人同我一起回去,共築星陣,一齊為長兄輸星力罷。」
天樞道:「長兄傷重如此,非同源民脈的星力不能安養,北斗七星萬死助長兄。」
北星六星跟着道:「萬死助長兄。」
紫微聽後,頓了頓,半晌道「不肖子紫微,也該去向父君母君請罪了。」
北斗七星一時皆感傷無話。
紫微深瞧了勾陳一眼,指尖凝光,紫金星力源源不斷落在勾陳身上,勾陳受星力先是不自覺輕顫了一下,而後舒服地鬆開蜷縮的身子。紫微逐漸加強星力,一時紫金星光昭昭,勾陳在紫金星光下緩緩變紅,慢慢褪去人形,化成他的本體——一粒勾陳星雲凝成的瑰曜寶。
瑰曜寶正紅星光暗淡,外圍一圈紫金星光圍繞護持。
一併從勾陳人形掉出來的還有一顆繫着胭紅帶子的碧綠夜明珠。
紫微伸手欲拾起瑰曜寶,誰知那瑰曜寶竟不肯,緩緩地向夜明珠滾動靠近。
紫微嘆息一聲,默默地等瑰曜寶和夜明珠靠在一些,然後雙手鄭重地一併捧起兩珠。
瑰曜寶和夜明珠一同被捧進紫微掌心,瑰曜寶終安心了似的,粘着那顆繫着帶子的夜明珠,安穩地不動了。
紫微長長吐一口氣道:「回去罷。」
紫微和北斗七星護送瑰曜寶一齊回到了九天雷霆中宮。時隔萬餘年,周御國王和斗姆元君終於一齊迎來了正宮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