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來了。
慶和十五年的正月,刀府來往之人頗多,林大娘不再像去年一樣把待客的事全都交給二夫人了,雖然這次她也還是懷着孕,但月份淺,冬天衣物厚,她不說根本沒人看得出來。
她開始接待族親里的那些過來拜年的當家夫人,其實都是嘮嘮家常什麼的,林大娘也拿手,坐着跟人說會兒話也不累,就是耗時間,往往沒一會,一天就過去了。
她倒是能談,能見到她,親戚們也高興,本來坐一會的都坐長了時間,等到這天來拜訪的人多了,一個大堂都能坐滿人。
林大娘深得她胖爹真傳,待人和氣,有她在的時候,氣氛都輕鬆,以前在江南,小娘子們以能請到她為樂,因為她極易讓人高興。
她也不分窮富,窮親戚來了依然真心招待,是真不會看不起人,這窮親戚家裏窮點,但誰好誰壞心裏是分得清的,回家說起她,好話也是多的。
她待了兩天客,來的客也多了。
但也不盡都是好事,也有知道她和氣大方,專門來打秋風的,但林大娘這個人吧,別人不佔她便宜,她能多點就會多給點,但要是打她秋風,她也會整得人連哭爹喊娘都喊不出——這些人往往來了,空手來的空手走,她也不慣着。
這自然,說她壞話的也有。
小丫在旁冷眼看着,回頭趁骨爺醒的時候就去跟骨爺說,還把人家家門哪個方向住哪間破屋得罪了幾個人,仇人家住幾弄都查得清清楚楚,烏骨一聽也不說話,等到晚上就睜開眼,在床底下找到他藏着的麻袋,回頭就拿麻袋扛了人痛打一頓,再把人扔到他仇家家裏,回來接着睡。
林大娘是不知道這些事的,小丫也從來不跟她說。
林福倒是知道點小丫這個護主的人的事,但也很有默契地從來不提,林大娘每日經手的事多,所以哪個罵她說她閒話的人遭了報應這種事,她要是聽人提起也就當聽過一耳,有時候連人家有沒有說過她閒話這種事都不知道。
這廂過了初七,勤勉的皇帝又要上朝了。
家裏的事都沒忙完,刀藏鋒這幾天光是軍營那邊就耗去了他大半的時間,他難得天天有時間,他又有幾個戰友來了京,他帶着他們正幫他新招的刀家軍訓練,連親戚都沒走動幾個,就要去金鑾殿討皇帝的厭了。
第一天上朝,他要去,刀梓兒也要去。
女將軍在家不過是呆了幾天,人黑還是有點黑,但抽條了明顯長高了,就是沒長肉,林大娘給她穿盔甲的時候就跟她念叨:「吃那麼多,也長點在臉上讓我看看啊,嫂子天天這樣餵你,好沒成就感的。」
刀梓兒笑個不停。
她今兒算是第一次正式上朝,她嫂子讓她過來到這邊來穿盔甲,以至於嫂子為她穿了,大哥就得自己穿了。
她大哥現在是披一塊,就要過來看嫂子一眼,已經被嫂子送了好幾個白眼過去了。
「嫂子再給你扎個紅巾。」壬朝的盔甲也是染的黑的,小娘子其實很俏麗,刀家人的底子本來就不錯,就是小娘子太黑了,這黑盔一戴上去,有點看不出她的俏麗來,就覺得她的臉跟盔甲長一塊了似的。
扎完,紅巾襯得小娘子的眼如星辰一樣明亮,嘴邊的笑還壞壞的……
小娘子個人魅力很高,絕對能吸引住大殿裏那幾個還未婚配的青年才俊!
「好了,你磨蹭啥?都不看看什麼點了!」林大娘再回首,看穿個盔甲穿了快一柱香都沒穿好的大將軍,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走向他,「就你這速度,還打仗呢?是你打敵人,還是敵人打你啊?」
大將軍不說話,舉平着手,讓他小娘子給他穿。
等她幫他穿戴好,他見她沒給他戴紅巾,他勾住欲要走的她的袖子。
林大娘回頭看他,「咋?」
沒見她忙着去膳桌給他這個討債鬼布飯啊?
「也要紅巾。」
我的天!林大娘差點被氣笑,他也要紅巾!
「那是給妹妹扎的!」
「她是將軍,我也是將軍。」憑什麼她有紅巾,他為何卻無?
「你要點臉行嗎?」林大娘踮起腳戳他的額頭。
戳完她轉身就走,但還是又被勾住了袖子。
「欠了你的!」林大娘跺腳,這時候小丫忍着笑拿了紅巾來了,林大娘接過,沒好氣地說:「低下你的臭腦袋。」
大將軍馬上低下了他的頭。
林大娘給他扎完,還真是別說,這紅巾一紮,大將軍的英氣反而更烈了,鮮紅的紅巾給他添了眾多肅殺之氣,凜然不可侵犯之勢。
林大娘拉了他到妝鏡前,「看吧。」
大將軍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鏡子,從沒在鏡中好好打量過自己的他這一次一看鏡子,先是頓了一下,緊接着,本來滿是柔情的眼也慢慢地冷洌了起來。
他看着鏡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第一次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長什麼樣的。
「好看。」這時,林大娘拉了他的手,笑了起來。
刀藏鋒看着他身邊笑靨如花,執着他的手,清麗明艷的佳人,不禁側頭回來看她。
林大娘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吧,就是這張臉長得太好了,好得老讓她有種她其實還佔了便宜的感覺。
「大娘子,飯好了。」見他們眼睛對着眼睛不分開了,小丫在旁邊等了等,見時辰實在不早了,不得不打破他們之間的纏綿。
刀梓兒已經在飯桌邊吃上了。
林大娘牽了大將軍過去,稍稍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這么正經的日子,馬上就要上朝跟皇帝對着幹了,兩個人還傻望着,他們也是心大。
「多吃點。」林大娘給小娘子夾了塊白肉沾了點甜醬送進了她嘴裏,這第一年的第一天上朝,皇帝要說的肯定多,他們兄妹們也是要去打硬仗的,林大娘讓廚房準備的也是乾飯饅頭和肉,沒上粥和湯湯水水。
「嗯嗯。」刀梓兒嘴裏是滿的,含糊地朝嫂子應了兩聲,朝她笑。
她嫂子說她正在長身體,是要多吃點,就是不長肉,太不應該了。
是挺不應該的,那就再多吃點,長點。
看着兩兄妹大塊肉大饅頭地吃着,林大娘本沒什麼胃口,都吃了一小碗細面下去,就是大將軍伸手過來要把她碗裏的湯按平常一樣喝了時,她攔住了:「今日站得肯定要比往日長,湯水你就別喝了。」
省得想上恭房都沒法上。
刀藏鋒想了想,手鬆開了。
林大娘見他還捨不得,也是笑了,端起碗喝了一口,跟他說:「今天的我自己喝了。」
湯水其實是熬出來的骨頭湯,很是滋補,就是她習慣了豐足的日子,什麼都是只吃個幾口,而在戰場上打過仗的大將軍要比她珍惜食物多了,給他點東西他都會吃得乾乾淨淨,跟她完全截然相反,但他也好,從來沒說過她,只會在她身後把她剩下的都吃了。
兩個人過日子,合不合適,真是在一塊過幾天就知道了,而她丈夫很顯然,是很合適跟她過的。
「不吃就不吃了。」刀藏鋒把她的碗拿了過來,放到手邊,放好又跟她說:「我也不吃。」
林大娘笑着看他。
她是過得精細,尤其在吃方面,她是花了不少銀子的,她從來沒想過虧待自己,以前用自己的錢如此,現在家用都用他的錢了,也如此。
難得他從不說她,不怪她奢侈。
「嫂子,這個好吃。」刀梓兒把她覺得好吃的甜包放夾了一隻放到了她面前。
「好,謝謝小娘子,」林大娘見她吃得滿嘴都是油,把溫在暖水上的帕巾拿起給她,「擦擦嘴。」
「是了。」
等送走了兄妹倆,林大娘這才去烏骨房裏抱孩子。
沒想到,往日還在上的烏骨醒了,正抱着小胖子在大床上打滾,爺孫倆玩得甚歡。
見到她來,烏骨把小胖子給了她,下地穿鞋,跟她說:「我出去幾天。」
「去哪啊?」林大娘抱着呀呀叫着要骨頭爺爺的小胖子,攔住他不斷揮舞着要骨頭爺爺的手,問他,「去宮裏?」
「不是。」
「那是去哪啊?」
「你這個小娘子,怎麼這麼嚕嗦?」
「哎呀,人家小娘子又懷了小娘子,難免嚕嗦了點嘛,你去哪啊?」林大娘又問。
烏骨瞪她,看在肚子裏的小娘子的份上,不情不願地道:「去找點東西,我用得着。」
「那幾天是幾天啊?」
「你怎麼這麼嚕嗦!」
「因為有的人,說是只去救個人,我還以為頂多幾個月呢,然後呢,那個人好幾年都沒回!」
「你怎麼老提這事?」
「那去幾天啊?」林大娘不問清楚了,肯放他走才是有鬼了。
烏骨這種情況,她是生怕他去了,就一去不回了。
「就幾天,找到了就回。」烏骨不耐煩了,「你怎麼老問,以前你爹爹不問我的。」
「那行,我不問了,我也不攔你,我也攔不住,我肚子裏還有一個,這孩子我帶不住,你帶着他去找。」
林大娘馬上把小胖子往他手裏扔,把烏骨嚇得立馬去抱,抱住後就朝她吼:「你幹什麼?摔壞了他怎麼辦?」
「那你怎麼我,你去哪?」林大娘說着眼淚都下來了,「是不是東西找不到,你就不回來了?」
「不是。」烏骨下意識就道,但他說完,他懷裏從不愛哭的小胖子哇哇大哭了起來,他的小孫子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裳不放,一下子,小邁峻那滾燙的眼淚都浸進了他的衣裳,燙熱了他冰冷不動的心。
「小娘子,你信我,我會回來的。」他看着小孫子低啞着聲音道:「為了邁峻,為了你,為了你懷裏的小娘子,不管有多難,骨頭都會回來的,你要相信我。」
一定要相信他,他舍不下他現在有的這一切,誰都無法奪走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