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讓我難以置信!我認為是一場巧遇,若是告訴張麗麗,她一定不會相信的!你知道嗎?她可喜歡你了。」年輕的出租車司機情緒十分激動,他看上去個子不高,但嗓門很大,駕駛技術嫻熟,從前排的工作證可以看出他做這一行已經有三年了。能準確找到適當的捷徑,猛踩油門,這可不僅僅需要膽識。「噢……」他瞟了一眼反光鏡里後座的男子,表情略有幾分驚奇。「抱歉,我是指,她,她十分崇拜你。」青年點頭笑着:「事實上,你也是我的偶像。」德羅市第十九街,這裏是通向東區的主要路徑,除了地鐵之外。在紅燈亮起時,出租車停了下來,就靠着斑馬線。「慕先生,看來你並不喜歡說話,我以為你會像電視上那樣。」
「電視上我也不喜歡,你明白,生活所迫嘛。」若非自己選擇了這一行,又成為了教授,總是有參加不完的討論會或是教導會。如果可以選擇,倒不如在家裏悠閒地看書,陪着妻子和女兒旅遊,所以他下半生便決定這樣做。
「喂!你是怎麼開車的!」突然,從車窗外一輛紅色的迪卡隆跑車裏傳來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宣洩聲,停靠在出租車的右側。他是典型的彪形大漢、光頭、在大寒天裏只穿了一件很單薄的T恤,胸前粗闊的翡翠玉石鑲嵌黃金雕花的組合十分少見。「當心撞死你!」他兇狠的表情,威脅着出租車司機,粗壯的手臂伸出車窗外敲打着車門。「趕着去投胎,讓我送你上路!」整個路口迴蕩着他憤怒的咆哮,甚至掩蓋了來往車輛的鳴笛聲。「MD,敢在過彎的時候超我的車。」他自言自語惱羞成怒。
年輕人知道對方不是善茬,而且也惹不起。真是倒霉,遇到這樣的人,一點都不講理!開跑車就了不起嗎?我要是有錢,一定買更豪華的車。他心裏憤憤不平,眼角的餘光掃視着車窗外的動靜,極其擔憂對方會下車。這游離的眼神,使他緊握方向盤的手在發抖。隨着紅綠燈的交替,一道怒火般的轟鳴聲,那輛紅色的迪卡隆飛馳而去,車窗外豎起的中手指更加彰顯了囂張。「真的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趕時間的話。」見年輕人憂鬱的面孔已經覆蓋了先前的愉悅,慕天語內心裏過意不去。早上去車庫時發現點不燃火,應該是引擎出了故障,所以無奈之下才會選擇乘坐出租車。
「沒事,這類人我都見多了。」
「是的,他們難以溝通,我也極不願意和他們有來往。」看了一眼手裏的皮夾子,鍾毅的筆記還在,並未遺忘在家裏,當時出門很急,也後怕會遺落什麼東西。
出租車很快就駛入了東區的麓林苑範圍,它號稱是全市最大的林苑樓盤,綠化率超過了百分之八十三,擁有東區皇冠森林的稱號,售價已經遠遠超過了該區域的平均房價。車速明顯慢了,茂密的叢林頓時成幾何倍增,連光線也顯得蕭條。「哎,每次到這邊都記不住路,這密林中的路徑雜亂無章,導航儀都沒什麼用。」年輕人專注地辨別着前方的分岔路口,左右環顧,他極少來這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用這樣的方式跨區域,乘坐地鐵才是最好的方式。
「是啊,第一次來這裏的話,一定會暈頭轉向。」望着車窗外,慕天語不由回想起了在蓬斯林小鎮,差不多的情形,他下意識的朝着密林深處望去,並未有任何人影,除了隱約可見的花園樓房以外。可真是慶幸今天並未自己驅車前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他嘆息着。
「真不知道這裏的房價為什麼還賣得這麼高!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還有人買!」年輕人搖着頭,他換檔的動作很快,車身很穩。「我要是有錢,絕對不會選擇這裏!」他一邊挺身眺望一邊留意着中控的導航儀。
「其實這裏只是路徑複雜罷了,去年我還看過一條新聞,介紹麓林苑是全市養生指數最高的地方,後來有很多南區的人都搬到了這裏。」
年輕人的表情不為所動。「可我不喜歡這裏,死氣沉沉,陰氣很重,上半年炎夏六月份,我就來過這裏一次,本是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可抵達這裏之後,像是親臨暴風雨的前奏。密林的陰影中有東西蠢蠢欲動,讓人無法看清,好像它就隱藏在深處。這不僅僅只是一片綠林,林中的空氣渾濁不堪,使人迷惑,它會侵入你的意識,讓你誤入歧途。」
「什麼?」慕天語猛地回過神,他看向前座的年輕人,見對方也在反光鏡里詫異的盯着自己。「抱歉,你剛才說?」
「這裏被茂密的叢林籠罩,不見光明,即使在灼眼的烈日下。」年輕人對着反光鏡,他點着頭,並未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事實就是這樣,你看看窗外,我都想開車燈了。」他說着,便打開了前車燈,隨後又關上了。
慕天語皺着眉頭。「你剛才說渾濁的空氣?密林里的陰影?會使我誤入歧途?」
「什麼?」年輕人一臉迷茫。「不,我沒說過那樣的話。」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難看。「你還好嗎?」
遲疑了片刻,慕天語回過神。「是的,我沒事,只是,可能是昨天睡得晚,還在做夢。」
「麓林苑F區103號,是這裏嗎?」年輕人凝望着窗外,荒草已經漫過了前院的木欄,花園裏的草坪滿是一堆腐葉,角落裏還留有一灘前些日子大雪融化的積水。「哇,這裏得多久沒有人住過了?真是荒涼。」
「不,荒涼?還不至於,才一個月左右。」慕天語將病例袋拿在手裏,開了車門,眼前的一幕讓他甚是驚訝。(噢,不,天語,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自從鍾毅出事後不久,他愛人便離開德羅市了。)他回憶着昨晚楊子晴在電話另一頭的焦慮。這看上去至少得荒廢了大半年,真是奇怪。慕天語站在車外望着這座廢棄的別墅。
「慕先生,那我在這裏等你。」從車裏傳來年輕人的聲音。「我先去外面加油,大概二十分鐘之後回來。」
「沒事,你去忙,我可能還要更久一些。」出租車消失在這片密林小徑,這才是真的荒涼,慕天語環顧四周,天色顯得更加陰沉,密林中的陰影?這只是光影成像而已,我居然畏懼大自然的傑作!慕天語笑嘆着,轉身走向廢墟的別墅中。
在德羅市以北,國家森林盡頭某個不知名的小鎮,這裏連政府也很少涉入,更談不上新聞媒體的關注,除了土地之外不屬於軍事勢力的管轄範圍。當地居民有自己的信仰,終年以種植為生,除了與外界交易必需品,極少出入。信仰的教條中認為外界充滿了黑暗與血腥,來自惡靈的奴僕潛伏在陰影里,只有在聖光的庇護下才能生存。小鎮名叫卡拉斯,寓意是庇護之家,一輛藍色的皮卡停在聖堂之外。幾個世紀以前的石雕建築總能讓人臣服在它宏偉的莊嚴下,石門兩側刻印着奇怪的字符,這是聖言,能看懂的人極少,即使陳繆雪,也只是略懂一些。
「你沒事吧。」陳繆雪並不理解對方說的話。「你的膝蓋,被怨氣灼燒,已經腐蝕了肉體浸入了血液,如果你不儘快治癒,可能會廢掉。」這蒼老的話語略有關心,卻不帶有一絲憐憫。穿着黑色長袍,他將兜帽摘下,比大海還深邃的雙眼,眉下的皺紋縫合在了一起,年齡比看上去還要久遠。陳繆雪低頭注意到綁着紗布的右腿,血液雖是已經凝固,但已經變成了黑色,痛楚像是蠕動的蟲子鑽進了骨髓里,令她面容慘白,全身無力。「如今你再踏入這裏,不是想讓我看你的痛楚吧。」他的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我,我只是想詢問一些事。」在空曠的大堂里,有數排座椅,像是小型影院,她強忍着痛楚並未坐下。「我,我看到一些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我,我看到了黑暗女巫的奴僕和來自煉獄的惡魔。」背對着的老者,猛地側過頭,陳繆雪捕捉到他憤怒的眼神。「看上去,你並不驚訝。」她痛楚的神情再次加劇,緊抓着大腿,不得不靠坐在椅上。
老者仰起頭,他望着面前牆裏印刻的巨大符文,這便是來自聖光的信仰。「我做了夢,西方沉落的夕陽染成了一片火海,昔日輝煌的建築塌陷成一片廢墟,萬物枯萎,充滿血腥的河流里倒映着亡靈的臉,腐爛、惡臭,黑夜中瀰漫了恐懼,隱匿着人們的哭泣。」老者深吸一口氣,他轉過身。「外面的世界變了,惡靈正從墳墓里甦醒,邪惡就潛伏在黑暗深處。」
陳繆雪冷哼一聲。「所以,你們就躲在這裏,自詡正義地念着聖言,祈求得到庇護?」
「你!」老者憤怒的低吼道,他猛地伸出蒼老的手,枯瘦如柴的手,指着陳繆雪。「你父親!你父親擅做主張,他離我們而去,打破了被詛咒的契約!」老者冷笑着,將手背負在身後。「化身正義的使者?妄想祈求聖光的寬恕!不自量力!所以,現在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我父親是因為救助一位被惡靈附身的人!這不是懲罰!」陳繆雪咬着牙,強忍着淚水。
老者點了點頭,笑容漸變成了諷刺。「是的,所以他才會死在自己所救的人手上。」陳繆雪艱難地站起身,她抹着失望痛心的淚水,蹣跚着走向大門。「天池裏還有一些聖水,和你父親生前的一些東西,你帶走吧。」望着大門漸漸消失的背影,老者低下頭。「別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