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廷走進刑部大牢。
田允興立即讓書辦記錄的口供送到崔奕廷手上。
崔奕廷看了兩眼,「一鼓作氣將牽扯的南直隸官員都抓了,至於被供出來的京官,除了戶部的官員,其他的先不要動。」這裏面虛虛實實,沒弄清楚之前他不需要攪得人心惶惶,沒有更多的證據,一下子不可能懲辦這麼多人,朝廷還要用人,皇上讓他辦案沒錯,卻要先保證不能攪亂朝政。
「來了沒有?」
崔奕廷問過去。
田允興搖頭,「沒來。」
崔奕廷看向大牢裏騰出來的一間小屋子,大約是被姚家的事拖住,騰不開手腳,少了個人屋子裏頓時空起來。
前些日子姚七小姐指點田允興怎麼審問那些犯官,幫了不少的忙。
「抓到了,」何英進來道,「姚家小姐放走的那個跟車的婆子,在京外的聖月庵里被抓到了,跟着去的還有京里有名的呂二,是有名的無賴,差點就將人殺了,被我們堵個正着,現在那個婆子算是老實了,再也不敢跑,大人,您看是來軟的還是硬的,要怎麼審?」
軟的就是恐嚇,硬的就是直接上刑具。
崔奕廷道:「我們不審,何亭長帶着人和我一起去姚家。」該怎麼權衡是姚婉寧的事,旁人不能越疽代苞。
……
聽到崔奕廷來的消息,姚宜聞有些驚訝,「他來做什麼?」
「聽說是將跟小姐車的那個鄒婆子找到了。」
崔奕廷是因為這件事?鎮國將軍夫人是崔奕廷的姑姑,幫這個忙表面上看也無可厚非,可這畢竟是姚家的家事。
姚宜聞看向窗邊的珊瑚盆景,上面綴着的五彩寶石在閃閃發光,「將玉清先生請過來說話。」
杜玉清是姚宜聞的幕僚,平日裏遇到事姚宜聞經常將他請過來商議。
杜玉清匆匆忙忙進了書房,聽了姚宜聞的話,杜玉清道:「依我看,崔奕廷是晚輩,又和陳家有關係,老爺可以因為公務繁忙不見他。」
姚宜聞點點頭,「崔奕廷這次過來是因為什麼?只是單單的幫忙,讓下人過來說一聲也就是了。」
杜玉清想了想,臉色有些難看,「老爺不是說崔大人在審那些刺殺他的人,總不能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姚宜聞聽得頓時心驚肉跳,「刺殺崔奕廷的人是阻礙崔奕廷審漕糧貪墨案。」想想宮門外錦衣衛揮着染血的廷杖,姚宜聞就覺得觸目驚心,這時候誰也不能跟這件事牽連上,否則丟的不止是這一身的官服。
姚宜聞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崔奕廷一定是查出了什麼才會上門,「會不會真的和我們家有關係?」
杜玉清忙道:「無論如何老爺都不能這樣說,那鄒婆子雖然人贓並獲卻可以是別人買通行事,老爺將家裏懲戒一番,日後多加派人手侍奉七小姐,當做家事解決是最好的,千萬不要牽扯到政事上,否則真的就說不清楚了,崔奕廷尤其不能得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他一句話的事,崔奕廷雖然年紀小卻不講情面,不會真的因為陳家的關係就賣我們家的面子。」
姚宜聞皺起眉頭,「這麼說,到頭來還是要去見崔奕廷。」
……
崔奕廷看着桌子上的東西,攢盒裏放着點心、乾果和果脯,一杯熱騰騰的茶也端過來,下人笑臉相迎地伺候。
崔奕廷開始撥花生,一顆一顆地放在嘴裏。
姚宜聞到現在還沒有過來,用姚家下人的話說是公務繁忙,這是藉口要送客。
他不信姚宜聞會不明白他過來是為什麼。
為了姚婉寧的名聲,不能對外聲張姚婉寧被劫之事,卻不能讓姚家這樣不聲不響地混過去,姚宜聞做為姚婉寧的父親,不管要面對什麼結果,都不應該躲起來。
在他從前的印象里,姚宜聞是個有主見的人,不會這樣懦弱無能。
他不禁覺得奇怪,這樣的姚宜聞怎麼會在後來得了皇上的信任,一舉進了內閣,姚宜聞到底靠的是什麼?
這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內閣那幾年沒上什麼好奏疏,該攻殺瓦剌的時候卻要議和,該鎮守邊關重鎮的時候,卻慫恿皇上御駕親征,那些閣老們滿口的仁義道德卻一直在盤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為首的就是姚宜聞大人。
那時候的姚宜聞應該很有主見。
「崔大人,讓您久等了,」姚家管事的進來道,「老爺說手裏還有一本奏摺,寫完就過來。」
崔奕廷站起身來。
管事的頓時鬆了口氣,這下就該將這尊瘟神送走了。
「有飯嗎?」
管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頭來。
崔奕廷看過去,「我還沒吃飯,家裏有飯嗎?」
管事瞪大了眼睛,「有,有,我這就讓廚房去準備。」
崔奕廷又大大方方地坐下來。
管事一路小跑出了門,徑直來到廚房,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廚娘,管事一拍腦袋,他這是在做什麼?糊塗了不成?老爺讓他說得婉轉點將崔大人送走,他竟然就這樣稀里糊塗地來吩咐廚房做飯。
這是什麼事啊。
……
「那位崔大人留在家裏吃飯呢。」紫鵑道。
張氏眼皮頓時跳起來,「是老爺留下的?」
紫鵑搖搖頭,「聽說是崔大人自己讓管事去準備的。」
這是要一直在姚家等老爺,老爺開始藉口避開了,可總不能離開姚家,早晚要出去面對,這樣被人逼着出去見面,不免太狼狽。
「老爺那邊怎麼說?」張氏忙問紫鵑。
「老爺和杜先生說話,還沒出來呢。」
不好,張氏心裏油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姚婉寧呢?姚婉寧在做什麼?」
紫鵑道:「七小姐去問鄒婆子話了,那邊還有刑部的人在幫忙一起審問。」
明明知道鄒婆子不會說出什麼來,張氏卻心驚肉跳,總感覺這把火會燒到她頭上。
……
崔奕廷安安穩穩地吃飯。
管事在一旁看得直擦汗。
怪不得老爺不願意來見這位爺,任誰見了他都要頭疼。
崔奕廷吃着飯,腦子裏想得是姚七小姐幫他包傷口時的情形,那種力道,拉扯的方法,多少次在他夢裏出現過。
那時傷在胸口上,她要靠近他才能費力地才能纏上布條,他左手明明可以動,他卻偏不去幫忙,軍營里有雜亂的腳步聲、將士的喊叫聲,傷病的哀嚎,那一刻他卻什麼都聽不見,借着一盞微弱的燈火,靜靜地和她相處。
他怎麼就不仔細問問,她是從哪裏來,家在哪裏,家中還有什麼長輩。
去姚家救起姚七小姐,只是想要償還沈家的人情,卻沒想到誤打誤撞……
否則他要去哪裏找這個人呢?
原來就和她近在咫尺。
坐在姚家。
崔奕廷腦海里不停地想和姚家有關的事。
姚宜聞嫁了幾個女兒?他沒有注意過,只是清楚的知道一點,姚宜之明年春天考中狀元,卻沒有像尋常狀元那樣在翰林院謀職,而是直接去了左春坊,在左春坊供職沒多久就尚了長公主。
崔奕廷剛想到這裏……
「大人,刑部里傳來消息,那些人招認了,說是壽家指使的。」
和他推斷的一樣,關鍵時刻像壽家這樣依附於旁人的小角色會被推出來受過。
壽家是姚家的親家,姚六太太不是正好在姚家。
「去將這話告訴你們掌固。」
刑部的掌固在幫着姚七小姐審問鄒婆子,告訴掌固就等於告訴了整個姚家。
……
壽氏在燈下做針線,婉寧從鎮國將軍府回來之後,家裏就開始查檢,童媽媽帶着人將所有人的東西都找了個遍,看着童媽媽趾高氣揚的模樣,想想在泰興,她將姚婉寧和童媽媽關在繡樓里,婉寧主僕兩個人過了幾年忍氣吞聲的日子。
如果知道姚婉寧會翻身,連童媽媽也有今日,她定然不敢那樣做,到頭來姚家所有人都沒事,只有她娘家和老爺被關進了大牢。
老太爺病在床上,三哥也不準備插手這件事,她娘家也是泥菩薩過河,除了張氏她好像沒有什麼可依靠。
「太太,不好了,七小姐帶着人往這邊來了。」
段媽媽慌慌張張地進門。
壽氏聽得這話嚇了一跳,將針戳在手指上。
婉寧帶着人進了門,壽氏的表情僵在臉上,想要輕鬆點開口詢問,嘴巴張半天才說出話來,「婉寧,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婉寧看向童媽媽,童媽媽將手裏的包袱打開。
壽氏看過去,包袱里是散碎的銀子和銀票還有一隻金晃晃的鳳釵。
看到那鳳釵,壽氏的臉色頓時變了。
「我記得在泰興時就見過六嬸戴這支鳳釵,六嬸還說這釵子怎麼都好,就是鳳頭上的鑲的那顆珠子小了些。」
壽氏攥起了手帕,轉頭去看段媽媽,段媽媽不敢怠慢急忙將首飾盒子打開,盒子裏面那支鳳釵果然不見了。
段媽媽頓時手腳冰涼,「這是怎麼回事?前幾日還在……奴婢還親眼看過,太太這些日子也沒有戴,怎麼就……」
壽氏看着婉寧,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這釵子是在哪裏找到的。」
「六嬸有沒有聽說昨天的事?」婉寧緩緩地道,「崔大人在京外遇刺,聽說刑部已經審出來,那些行刺的人和六嬸的娘家有關,無獨有偶,昨天我坐車也遇到些事,多虧了鎮國將軍夫人幫忙才算沒出差錯,跟車的鄒婆子帶着細軟逃出京,如今也被刑部的人捉了個正着,這些東西就是從鄒婆子身上搜到的。」
「銀子、銀票沒有記號,可是這支釵子是六嬸的,六嬸說說鄒婆子和六嬸有沒有關係?」
壽氏聽得這話幾乎要暈死過去。
家裏出了這樣大的事,現在她也被牽扯進去,她哪裏知道什麼鄒婆子。
「婉寧,」壽氏幾乎用盡全力,「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這些事,」說着看向段媽媽,「你問問我房裏的下人,除了給老太爺請安,我連院子都不出,不可能去買通一個跟車的婆子。」
婉寧看着滿臉驚恐的壽氏,壽氏神態自然沒有說謊,「壽家敢雇兇殺人嗎?」
壽氏拼命地搖頭。
「要害崔大人的人都指認壽家。」
壽氏立即明白過來,「是有人,是有人要讓壽家頂罪,要讓我頂罪,」壽氏腿一軟撲在地上,「婉寧,你要信六嬸的,這些年是六嬸對不住你,可是這件事不是六嬸做的,不是我做的啊。」
「是誰害六嬸?誰會將六嬸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給鄒婆子。」
誰,誰會這樣做,在姚家誰能做成這樣的事。
壽氏頓時打了個冷戰,卻又拼命地搖頭,「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刑部的人還在等着,這包東西是我從刑部借出來,」婉寧看向童媽媽,「拿去給我父親看一眼,就還給刑部。」
童媽媽立即將包裹拿了起來。
眼看着婉寧帶着人走出了屋子,壽氏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
段媽媽也跟着慌張,「六太太,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
沒有了娘家依靠,老爺也不在身邊,她還能怎麼辦?是誰在陷害她,是誰在陷害壽家,她不能這樣束手待斃。
「三哥在哪裏?扶着我去求三哥。」
……
姚宜聞看着包裹里的鳳釵,耳邊是壽氏苦苦哀求的聲音。
半晌姚宜聞抬起眼睛,「六弟妹不應該這樣做,怎麼說婉寧也是你的侄女,老六和壽家的事就算沒有婉寧,崔奕廷也會查出來,現在壽家不但刺殺崔奕廷,你還買通管事婆子害婉寧……」
姚宜聞說着頓了頓,「婉寧跟我說,在泰興的時候你就將她關在繡樓里,如果那時候你善待她,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壽氏沒想到連姚宜聞也這樣說,所有的過錯都怪在她頭上。
「不是我,」壽氏眼睛深深地凹進去,事到如今,有些事她已經不能再隱瞞,「三哥,你想想,我為什麼要害婉寧?我為什麼會將婉寧關在繡樓里?我做這些事有什麼好處,都是因為三嫂,三嫂讓我嚴加管教婉寧,我才會這樣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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