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沙場征戰者,戰將為先,統兵訓練,臨陣指揮,率軍廝殺,激勵士氣,非戰將不可;然當今東南戰將除盧鏜、湯克寬等寥寥數人外,多數皆庸碌無為之將,遇倭寇則退避,不敢戰,倭寇逼近則一鬨而散,兵敗如山倒,敗後殺良冒功,殊為可恨,其罪罄竹難書。
故臣以為,若要平定倭寇,當先選將,得優良善戰之將才,予以重兵統帥,一者練之,二者御之,使其精熟軍陣、火器之法,而後方可用於戰場,新軍未成之前,東南諸舊軍應儘快操練火器之法,不應主動出擊,遇敵當以火器死守,無令不得追擊,以守為主,力圖穩住局面,待新軍練成,一舉出擊,必可擊潰倭寇,一舉而盡全功,故其三者,精選戰將,守主攻輔。
然則倭寇來於海上,陸上倭寇既滅,則復有倭寇自倭島而來,滅之復來,乃治標不治本,故臣以為,倭寇自倭島而來,大明當斥令倭國約束臣民,大明天威之國,區區倭國不敢不遵,必可使相當部分倭寇銷聲匿跡,故其四者,斥令倭國,尋標治本。
昔年成祖時,大明水師雄壯,四夷咸服,聲威遠播歐羅巴諸國,然成祖後,大明水師不復當年,倭寇既來於海上,大明當精練水師,禦敵於國門之外,避免倭寇登陸,發揮大明火炮之利,使之不能荼毒百姓,故其五者,精練水師,禦敵海上。
倭寇來自倭國,定不能深知大明地理,然臣觀近來倭寇,皆熟悉地理,明道路,若無裏通外國數典忘祖之輩為之指引,則萬萬不可能,臣以為定要嚴查此類叛逆,定斬不赦,使倭寇不明地理,不知道路,我軍則可輕易圍殲之,故其六者,明察暗訪,斬殺叛逆……」
朱紈手裏拿着皇帝方才交給他的奏摺,仔細的閱讀,同時他又有一個習慣,一定要讀出聲音才能將文章記在心裏,更深的理解,於是他便輕聲的讀了起來,讀完全文之後,朱紈緩緩合上奏本,不由得讚嘆道:「陛下,若說之前老臣對倭患是霧裏看花,那麼如今,老臣對倭患已是豁然開朗,老臣很久沒有見到如此有實際意義之文章了,不知,這文章是哪位東南大賢所作?」
嘉靖皇帝微眯着眼睛,不無得意的笑道:「你看看最後的署名?」
朱紈定睛一看,署名是南直隸舉人鄭光。
「蘇州文豪鄭光?居然是他,那就難怪了,說起來,老臣與他可是真正的老鄉,老臣也居住在蘇州城內,不過老臣是長洲縣人,他是吳縣人,但距離不遠,同屬蘇州城,也是絕對的老鄉,家鄉居然出了這樣一位賢才,老臣也是很高興啊!」朱紈的臉上充滿了笑意。
嘉靖皇帝笑着點點頭,而後露出嚴肅的神情:「古人說自古英雄出少年,現在看來,的確不假,之前關於倭寇的奏摺,除了戰勝請功折,就是戰敗請罪折,要他們分析原因,不是倭寇太狡猾,就是我軍速度太慢,趕不上,哼!一群吃裏扒外的混帳東西!這種事情都要瞞着朕,可想而知,東南的局勢被他們把持到了什麼地步,朕要是再不出手,東南就不是大明的東南了!」
朱紈深有同感的點頭:「近些日子家人給老臣的家書里屢屢提及之前的蘇州倭亂,若不是鄭光破敵,蘇州恐不存矣,老臣甚為後怕,故此番回鄉,定要剿滅倭寇不可。」
嘉靖皇帝點頭道:「那朱卿以為,鄭光的這些策略里哪些能用,哪些可以立刻就用,又該怎樣用呢?」
朱紈翻開奏章,一邊看一邊說道:「鄭光之策略,絕非紙上談兵之書生可以提出,之前的戰績也體現鄭光的軍事才能,所以這些策略都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提出的大明軍隊的頑疾,刻不容緩需要改變的頑疾,至於斥令倭國約束臣民,從海外掐斷倭寇來源之策,也是可行的,查處東南沿海為倭寇做事之叛逆,更是勢在必行!」
嘉靖皇帝笑了笑道:「那朱卿打算如何練兵,如何選將,如何操練火器,如何查處叛逆呢?」
朱紈放下奏摺,端正姿態,嚴肅道:「東南衛所之兵,臣自幼便深知其無能,戰不能戰,耕不能耕,宛如雜役,戰力甚至不及農民,臣原本的策略是集合敢戰之兵,敢戰之將,猛衝猛打,直搗倭寇老巢,現在看來,倭寇之患不僅僅在陸上,更在海上,以陸軍自然可以殲滅陸上之倭,可海上之倭若不殲滅,還會登陸,沒完沒了。
所以,老臣打算採用鄭光的策略,首先採取守勢,在整個蘇松被倭寇重點襲擾地區設計封鎖線,以重兵警戒倭寇,設烽火台,一旦發現倭寇,白日點狼煙,晚上點營火,百里延綿不絕,以為警戒,之後緊急訓練一批精熟火炮、火箭之兵,用於防禦之戰,逐步將倭寇之患控制在封鎖線之外,使倭寇不得進入內地作亂。」
嘉靖皇帝微微點頭,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接下來呢?」
朱紈繼續說道:「接下來,就是精選軍中敢戰之兵,訓練為一支強軍,可面對面擊潰倭寇之強軍,授以陣法,使之精熟戰陣,倭寇作戰,往往是一擁而上,沒有戰法,我軍以嚴密陣法應對之,就算難以取勝,也不會落敗,接着,老臣還要考察一下,東南十萬大軍,是否真的如同鄭光所說不堪一用,是否有重新招募新軍訓練之必要,如果有,老臣懇請陛下答應。」
嘉靖皇帝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繼而舒展開來,說道:「招募編練新軍?這,怕是有些難辦吧?若招募新軍對付倭寇,那麼衛所之兵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太祖皇帝設立衛所,就是希望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糧,若招募新軍,則要給予兵餉,糧食,裝備,一切都要重新調配,難度不小啊!」
朱紈認真的說道:「若東南衛所之兵不堪一用,老臣即使有與倭寇死戰之心,也沒有願意聽從老臣命令之兵,上令下不達,陽奉陰違,老臣實難保證此去平倭有大的斬獲。」
嘉靖皇帝思忖再三,覺得這個要求其實合情合理,東南之兵十數萬,屢戰屢敗,實在是太不像話,如果東南衛所之兵當真腐朽不堪用,還不如將那些衛所兵遣散,換一批新的來用……可是這樣豈不就是違背了祖宗之法嗎?而且東南若是如此,那些急欲脫離衛所之人豈不是歡天喜地?難道要廢除衛所,行募兵之舉?
「朕思量再三,還是覺得此舉不宜過大,若衛所之兵實在不堪用,可招募數千新軍予以遍練,一者此法是否可行還有待商榷,一者朝廷財政艱難,若大行招募新軍,恐財政不安,東南是大明賦稅重地,平倭就是在保護大明賦稅,如今東南殘破,賦稅大為降低,朕也是無可奈何。」嘉靖皇帝最終的結論是這樣的。
面對這樣的結論和情況,朱紈也知道這是皇帝的底線了,大明的財政的確是危險,至於這是為什麼,那就要問那些中飽私囊的貪官蛀蟲了!一念至此,朱紈緊握住拳頭,恨不能將那些人剝皮抽筋,五馬分屍不可!若太祖皇帝還在,見大明江山變成這般模樣,又會做何感想?
但是,這也總比什麼都做不到要好,朱紈向皇帝行禮道:「老臣遵旨!那,陛下,老臣這就去了。」
嘉靖皇帝擺了擺手,說道:「去吧,朱卿平定倭寇凱旋迴京之日,朕親自為朱卿解下戰袍!」
朱紈再拜:「多謝陛下!」
嘉靖皇帝這才揮手讓他離開,正待朱紈要轉身離開之時,嘉靖皇帝突然喊了一聲:「朱卿,你去東南之後,若有苦難,不妨問計於鄭光,若是可行,在不打擾他備考會試的前提下,可試着讓他接觸一些軍政之事,權當是歷練他了。」
朱紈一愣,隨後接令道:「臣知曉,陛下,臣告退!」
嘉靖皇帝點點頭:「去吧!」
朱紈這才離開宮殿,向外走去,嘉靖皇帝看着朱紈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般思考了很久,才對身邊的黃錦說道:「去把陸炳喊來。」
朱紈離開皇宮之後,回家簡單的整理了行禮,就帶人離開京城去往蘇州赴任,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蘇州,開始佈置,同時,也十分想見見那個立下大功的軍事人才小老鄉,兩人同為蘇州人,彼此之間本就該親近,更何況是那麼有才的小老鄉,可要見面敘敘才是。
朱紈火速趕赴蘇州的同時,唐順之帶着許久未見的徐渭抵達了蘇州,來到了鄭府,見到了鄭光,對於師尊的再次駕臨,鄭光是很高興的,不過唐順之沒說什麼,一臉嚴肅的詢問是否有錦衣衛來找過鄭光,是否還要了什麼東西走,鄭光如實回答,唐順之連忙要求看副本,看上去非常嚴肅,鄭光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連徐渭都沒有顧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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