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韻琳見到樓頂瞭望台手下打出的旗語,說是車隊回來了,心中原本就充滿的焦慮漸漸放大了,呼吸和侷促起來,額頭上不禁冒出了冷汗,雖然是大夏天,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原本就有不好的預感,這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要知道,車隊總是盡最大可能貼着太陽落山的角度嚴絲合縫地回來,儘管可能一旦沒有把握住時間,就會遭遇因為陰影擴大殭屍群活動範圍變廣闊的危險,但卻能夠充分利用白晝時間,去尋找更多的資源。
但這兩個多星期以來,的確沒有一次這麼早回來,現在才四點多鐘,盛夏時分,即便是六點天也沒有真正黑下來。這也太謹慎了吧?還是說,不是出于謹慎?
原本定下的規矩,只有路上遇到受傷亟待醫治的倖存者時,才會儘早帶回來,可是,這麼多天了,搜索隊已經很難帶回新人了。
想想原因也很簡單。本工廠是兩個星期以前才知道末世的來臨,但這未必是每個工廠都遵循的時間表,也許別家更敏感,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也未可知。
這個工業區之所以說是封閉的。是因為它處在一個兩頭都是橋的半島位置,其中一座橋,按照搜索隊的說法,應該是提前升起來了,切斷了跟外界的聯繫。
另一座是跨海大橋,規模不小,但毛國興登高時用望遠鏡看過,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車輛,車主都變成了殭屍,在大橋的中下兩層陰影充裕的地帶盡情肆虐,等於把這兩條路都給阻隔了。唯一能出去的就是海鮮市場外面的碼頭,那些機動漁船。
雖然搜索隊還沒有到那裏去,但考慮即便過去也未必能討到好,機動漁船說不定被另外的勢力佔據了。另外,工業區與世隔絕,都充滿了殭屍,那麼外面的膠東市主市區就更不用說了,也許這世界爆發殭屍危機,並不僅僅是兩個星期之前,說不定更早,難以想像地早……
因此,那些先知先覺的團隊早就開始不斷地吸收路上的新人,規模越來越大,所以,眼下道路上孤獨行走的新人已經很少甚至絕跡了,因為他們不但要面對殭屍的威脅,也同樣要擔心那些在亂世中已經突破原則逍遙法外的團伙了。
想到這裏,范韻琳長嘆了一口氣,想起了兇悍冷峻的毛國興帶領的搜索隊,這幫傢伙越來越不守規矩了,很難說將來的某一天,不會也突破大原則,逍遙法外,甚至無法無天。
這個封閉的工業區大大小小的勢力已經形成,互相提防,即便在路上看到新人,也會產生極大的懷疑,很難相信這傢伙不是對方陣營派過來的苦肉計探子。因此,行人在路上,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是很危險的。許夢是因為原本就是本工廠的人,也算不得新人。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了……范韻琳實在不忍心想到這種可能,可短短兩個星期,她見過多少生離死別,神經也變得大條了,心理上即便有些遺憾,也能勇於去接受各式各樣突如其來的殘酷事實。
車隊多了一輛途銳,一輛寶馬x6和一輛豐田坦途,但高配途觀不見了。范韻琳記得於果上的就是那輛古舊的途觀,心裏狠狠地一抽。
大家見車隊回來了,又是一陣歡呼雀躍,圍攏了上去,但發現無論是大頭車還是豐田坦途的車廂,都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甚至空空如也。
因此,大家準備好的歡呼聲和奔走相告的喜慶節奏,都被暫時按捺住了,一時鴉雀無聲。能活下來的人,沒有傻子,都很清楚,按照這個古怪凝重的氣氛來看,指不定是搜索隊出什麼事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大家的第一反應是慶幸自己留在這裏,雖然也很累,而且吃得差,但吃得差總比死了強吧?慶幸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這成了末世里最大的心理寬慰了。
毛國興等人陸陸續續地下了車,神情沉重,看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不過范韻琳已經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因為早上九個人出去的,現在只回來了六個人,幼兒園小朋友也能數得出來,人數少了。
她心裏劇烈地一顫,卻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心疼,她自認為最多會十分惋惜和遺憾,可她很清楚,在深層的思考中,隱藏着巨大的危機感。許夢是唯一可以對抗毛國興的救星,但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掌控他,就被毛國興送進了深淵。
儘管她起初認定了,如果許夢出事,那麼必然是毛國興一夥設下的毒計。
而即便眼前除了許夢之外,黃琛和對勾兩個最重要的人也不見了,她也仍然很難消除這種懷疑,因為極有可能是黃琛和對勾這兩個毛國興最信任的人親自動手陷害許夢,但最終三個人同時同歸於盡,或者都被重重的殭屍圍攻致死。
沒等范韻琳說話,毛國興對着三十多個圍觀群眾掃視一圈,目光中除了悲愴,還多了莫名其妙的兇狠,大家見他正在悲憤之際,更不敢亂說亂動,更別說敢和他對視了。
毛國興開口了,聲音充滿悲痛:「我的兄弟對勾,黃琛,他倆……他倆……」
呂察彪臉色發綠,幾乎要站不穩了,他每天被黃琛猛攻菊花,並不好受,只是為了吃得好權力大才這麼委曲求全的,他本人的取向很正常,只是忍辱負重罷了,根本談不上愛上黃琛。眼見就要上位了,黃琛卻死了,他哪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毛國興終於說了出來:「他倆都不幸遇難了……」
人群中撲通一聲,倒下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小林。她在兩個星期之前還是個守身如玉的好姑娘,但在這兩個周內,為了能夠維持和平年代時習慣了的高貴生活,不得不向對勾獻身,並且越來越拋棄了廉恥,什麼招式都能用得上,但沒料到頭來,對勾就這麼死了。
呂察彪顫聲問:「他……他倆是怎麼……怎麼遇難的?」
毛國興怒道:「都怪那個許夢!他太愛出風頭!我們要去4s店找幾輛性能好的新車,他非要在裏面挑來挑去!我們怎麼喊他也不聽,於是對勾和黃琛兩位兄弟跑過去想要拉走他,可對勾卻被突然衝進來的殭屍群給吞沒了……
「黃琛……黃琛更是被感染,成了殭屍,然後在太陽底下灰飛煙滅……我們……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悲慘的一幕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對勾,黃琛,我的好兄弟呀!許夢他真不是個玩意!他就算也死了,也沒辦法彌補他對你倆造成的巨大傷害……嗚嗚……」
說到這裏,毛國興悲憤到了極點,竟然淚流滿面,嗚嗚地哭出聲,這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大家的眼前,眾人沒想到這個混過黑道的鐵打漢子,居然能哭得這麼傷心。
老實說,大多數人對黃琛和對勾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即便對他們很尊敬,那也是恐懼感導致的,而且他們長期日夜宣淫吃香喝辣,也引起了諸多男性的不滿。
對勾平時還時不時地喜歡撒酒瘋動拳頭,不少人對他又恨又怕。至於黃琛,雖然不怎麼欺負弱小,可他和呂察彪公開玩菊花,也讓無論男女看起來都很反感和噁心。當然,這是末世的初年,人們的世界觀還沒有因為弱肉強食的侵蝕而遭到摧殘,仍然能保持着基本原則。
可是,黃琛和對勾這一死,等於搜索隊一下子弱了不少,無論是出去尋找物資,還是保衛本團隊,都大不如前。
因此,多數人的心裏還是很鬱悶而又害怕的,大家都低着頭,感覺正在降落的夕陽也變得冷漠起來。
范韻琳對許夢的死談不上很痛心,但心裏的確一直在顫抖。但是,有個並不高尚的念頭閃現了出來——她覺得黃琛和對勾死掉雖然可憐,卻也等於去掉了毛國興的左膀右臂,使得毛國興的猖獗程度必然遠遠低於之前了。
如果是在末世開始的早期幾天,毛國興損失了人手,可以到街頭尋找倖存的路人進行補充,或者乾脆直接從本團隊裏挖出相對強壯的壯年男子來補充。
但現在各大勢力已經都將工業區的「散戶」全部歸攏了,街頭見不到任何單槍匹馬的散兵游勇了,要麼加入某個勢力,要麼就只能加入殭屍的行列。
范韻琳覺得,儘管許夢的死十分可惜,卻也最起碼帶走了黃琛和對勾,也算是客觀上為自己贏得了時間。毛國興現在只剩下五個手下,人手太少,如果突然要進行集權統治,那麼自己這邊三十人集合力量反抗,毛國興肯定不是對手。
不過,不知為什麼,范韻琳隱隱感到十分失落,因為許夢就像陡然出現的一顆流星,具備一般流星所不具備的光芒萬丈,可旋即燃燒殆盡,隱入了永遠黑暗的宇宙空間裏,再也尋找不到了,這種感覺,實在不是人類的語言一句兩句就能形容清楚的。
但毛國興隨即宣佈,開始從餘下的人裏面招搜索隊成員,這一下真引起了轟動,甚至人們有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似乎黃琛和對勾的死反而成了一件能讓自己有上位機會的大好事。
范韻琳見自己苦心經營的局面原來如此脆弱,一下子就被輕易打破了,感到十分地迷茫和無奈。
雖然搜索隊從事的工作很危險,而且大多數男人都是膽小的,尤其是今天死了這麼多人,無論到底是怎麼死的,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外面殭屍橫行的世界,肯定比這裏暫時安逸的小天地可怕得多。
但其中總是有敢於上位的,為了能像毛國興他們一樣吃飽喝足,隨便玩女人,還美其名曰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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