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男人,下巴上染着一層青色鬍渣,他雙手扣着皮帶,收緊,動作乾脆利索,襯衫下擺已經收進了褲腰裏,面無表情,眼眸裏帶有怨艾。
何初夏坐在床邊,看着他的高大背影,心還因他的那句話而扯着。
不愛他?
她苦笑。
她之所以「大方」,還不是因為那個人是她的親姐麼?而且,她自己是後來者啊……
要他,仍然底氣不足!
一直沒等到她表態,韓遇城真惱了,穿好衣服,沒洗漱,直接走去門口,到了門口,她還沒叫他,他只好摔門而出!
何初夏的心被門板的撞擊聲震了震,她嘆了口氣。
為什麼還不踏實?
等到韓遇城和姐姐真的釋懷了,沒有了任何牽扯,成為陌路或是朋友了,她才會踏實吧……
見何初夏一個人從房間出來,杜墨言有點不解,何初夏的情緒也不太好,難不成,吵架了?
一大早還轟轟烈烈的來着!
見到他,想到早上她和韓遇城剛那個過,賓館隔音效果那麼差,主任不會……
又是羞窘又是氣惱,她帶他去了附近的早餐店,吃飯的時候,不停找話題。
杜墨言還是和平時一樣,對她愛理不睬的,吃着吃着,他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接了電話,立即掏錢包結賬,何初夏也連忙站起來,沒得及找零,兩人就出了早餐店,攔了出租車,直奔醫院。
這陣勢,快趕上警察出警了。
何初夏暗忖。
做醫生就是這樣,手機36小時狀態,病人一有情況,必須馬上趕到醫院。杜墨言的公寓離醫院很近,目的就是這個。
到了醫院,病人情況還沒穩定,幾次沒了呼吸,杜墨言和專家一直在守着,到了上午十一點,才穩定。
何初夏去買了牛奶,送給在休息室的杜墨言。
「或許,這一行的苦,只有我們自己能理解吧!」她小心翼翼道。
「主任,你和他昨晚是不是又鬧不愉快了?」她忍不住問,杜墨言雙眼瞪着對面的何初夏。
「他跟你說什麼了?」忍不住地問,杜墨言的表情仍然淡漠如水。
「他說,三姐都沒怪你,他怨的哪門子。」何初夏如實道,「主任,三姐臨終的時候,肯定是諒解你的工作的,你不要再自責了。如果,我說的是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我肯定也會跟你一樣,不會放着手術台上的病人不管的。」
她認真道,話音剛落,杜墨言的臉色陰沉下來。
「主任!你不要逃避了,別總壓抑着不提這件事,你要走出來!」她誠心地勸,生怕杜墨言壓抑自己,到最後精神崩潰,心理出毛病。
「先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再來操.我這份心!」杜墨言冷酷道,嘴角勾着嘲諷的笑。
她知道,這些都是他的保護色。
「他跟我父母坦白了,說現在喜歡的人是我,我也答應跟他好好過日子了……」她沒理會杜墨言的嘲諷,說着自己的事。
杜墨言微愣,有點意外,又有點懷疑。
韓遇城真能這麼快和何初微斷個徹底?
這麼快移情別戀,愛上了何初夏?
看得出杜墨言的詫異,她苦笑,「主任,你放心,不管怎樣,我還是會如期去斯坦福進修的。我現在對感情,還不自信,也不踏實。」
她實話實說道,沒什麼可傾訴的人,杜墨言成了她說心裏話的對象,因為他知道她暗戀韓遇城。
杜墨言沒什麼可建議她的話,因為他自己也是個感情失敗者,一個不懂愛,不會愛,只會拼命工作,治病救人的工作狂。
「韓遇城他人呢?」杜墨言冷不丁地問。
「他,可能去貓本了,我姐酒駕……是我建議他去的。」她小聲回答,心口一揪一揪的,女人在感情方面都是小心眼,哪能真大方。
杜墨言揚唇,用十分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你建議他去的?世上還有你這麼蠢的女人!」
說着,他站了起來,「沒空跟你瞎掰扯!」
看着杜墨言的背影,她苦澀地笑笑,感情真是比工作複雜多了!
——
在石城呆了兩天,確定歸期後,她回了家裏,聽父母說,韓遇城的律師已經保了何初微,不會坐牢,交了一大筆罰款,她本人還有輕微腦震盪,在醫院住院觀察。
「哎,這丫頭,一直獨自在外的,每次讓她回來,她都支支吾吾,就好像誰把她綁在外面,不讓她回來似的。回來石城工作多好,不聽!」何媽媽唉聲嘆氣道。
她這話,讓何初夏心虛。
姐姐說過,是韓爺爺阻止她回國來的……
「你也是!非得考京城去,石城的高校呆不下你?你要不去京城,不和韓家老太爺走得近,他能非讓韓遇城娶你?!」何媽媽說着說着,將矛頭轉向了何初夏,她哪裏知道小女兒一直暗戀着韓遇城。
她這麼說,何初夏那顆本來就敏感的心,這下更難受了。
媽媽這話說的,好像是她勾引了韓遇城一樣。
「媽,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能怎樣?我跟他離婚,退出,把他讓給我姐嗎?就算我肯離婚,他現在也不肯啊!」她紅着眼眶,顫聲道,「我夾在中間好受嗎?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
說着說着,她打住,「不說這些了,我回賓館去,出國前我就不回來了,手續都辦齊全了。你們好好照顧身體,姐姐,估計也很快就能回來了,我會想辦法幫助她的,別為她擔心了!」
她擦掉眼淚,站起身,看了眼站一旁沉默不語的爸爸,又看着同樣在抹眼淚的媽媽,揚聲道。
已經離家好幾年了,父母年紀也都大了,都要退休了,她出國後,離他們更遠了,如果姐姐回來,能在他們身邊,肯定會好點。
她回去,一定要再去求求韓爺爺。
何媽媽沒動,何爸爸送她到了院子。
「爸爸,你別送了。」眼眶泛紅,從小到大,父母對她管教都很嚴厲,她跟他們不會太親昵。
「夏夏,你專心學習,別擔心家裏。」
「嗯!我走了!爸!」說完,快速地走出大門口,委屈的眼淚在出門的剎那,汩.汩流下。
同樣是在外求學,小時候,每到周五,她都會看到父母開車送姐姐去寄宿學校,還帶一堆好吃的給她,等到她寄宿時,都是自己坐車去學校。
她曾經抱怨過,媽媽說,「我們現在年紀大了,對你難免照顧不周。」
沒坐車,她一個人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邊,視線模糊,眼裏的路燈都成了浮光掠影。
委屈的眼淚不停地流下。
幸好他們不知道她偷偷喜歡韓遇城多年,不然,一定覺得他們的小閨女是個有心機,搶大女兒男朋友的品質敗壞的女孩!
喇叭聲不斷,她像沒聽到,沒看到前面的紅燈,繼續往前走。
「啊——」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扯住,她驚呼,身子被人拽着,到了馬路邊上。
「何初夏!你眼瞎了嗎?!找死嗎?!」車水馬龍的馬路邊,一身名貴西服的大男人,低着頭,沖面前的女孩,氣憤地吼。
何初夏抬起頭,看到韓遇城那張俊臉時,一臉詫異。
他也看到了她那滿臉的淚水。
「你哭什麼?!」
「你怎麼還在?」
兩人同時開口。彼此相望,燈光下,他的臉色泛着古銅光澤。
「你以為我真去貓本了是不是?」韓遇城嘲諷地問,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兒,對她生的悶氣,這會兒全沒了。
他沒去。
她心口一扯,五味陳雜。
「你哭什麼?誰為難你了?你剛剛不是從家裏跑出來的麼?」他按着她的雙肩,氣憤地問。
「不要你管!」看着他,就想到了姐姐,也想起了剛剛媽媽的責備,都是因為他,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她倔強地吼完,掙開他,邁開步子跑了,沒過馬路,在十字路口,右轉,一直往前跑。
韓遇城咬牙,沒遲疑,一身名貴穿着打扮的他,不顧形象地也奔跑起來,朝着那道纖細身影追去。
「你往哪跑?!」在一所搞笑的鏤空圍牆邊,他追到了她,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別管我!都怪你!你討厭!我討厭你!」她激動地吼,還好這裏是學校的後操場圍牆外,沒什麼人,不遠處就是馬路,聲音嘈雜,她的聲音被掩蓋。
「我怎麼你了?!」看着她一臉憤恨的樣兒,就差沒對他拳打腳踢了,韓遇城咬着牙,低吼。
怎麼又討厭起他來了?!
「誰讓你……誰讓你纏着我!你原來是我姐姐的男人!現在,我里外不是人!我父母嘴上說讓我跟你好好過日子,實際上,他們怨我呢,怨我搶了姐姐的男朋友!你討厭!」其實是討厭自己,為什麼非要喜歡他?!為什麼當初不能不顧一切地拒絕韓爺爺、拒絕他?!
為什麼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跟他發生關係!
「我tm不是說了,我現在愛的是你!」他捧住了她的臉,俊臉猙獰,瞪着雙眼,咬着牙低吼。
他的吼聲,震了她的心。
親耳聽到的,還是和父母轉告的,感覺不一樣。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感動之餘,她笑了,「我不要,我要不起,我寧願你跟我沒任何瓜葛!」
她這話,着實傷了他的心。
「何初夏!你tm是認真的?」韓遇城咬着牙問,旁邊的路燈襯着他的臉,有點森白、嚇人!
「是!」愛情重要,還是尊嚴重要?她選擇後者。
一直是個理智的人,她沒有飛蛾撲火的勇氣。
韓遇城這下真受傷了,「行,你想離婚是吧,我tm成全你!」
他說完,鬆開她,轉了身。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她的心一抽一抽的,心慌難受,身子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能摔倒。
她沒有追來。
韓遇城閉着眼,緊握拳頭,壓抑心口的那股灼痛,突然發現自己挺失敗的,怎麼做都入不了她的心!
十字路口,車來車往,路燈光怪陸離,他一身茫然。
就算她不愛他,說跟他好好過日子時,他都開心得像個表白被答應的毛頭小伙……
——
她一直傻愣在原地,魂魄像被抽走了,抬起頭,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了眼角的餘光里,她根本沒聽到腳步聲,就已經被他拉住,往牆邊拉去。
跨過冬青樹綠化帶,他被單只手臂抱着,到了圍牆邊,何初夏被他抵在了圍牆的鋼筋欄杆上。
「想離婚?你做夢!我會成全你?我韓遇城從來沒那好心成全別人委屈自己!」韓遇城捧着她的臉,咬牙切齒道,說完,低頭狠狠吻她的唇。
明明,她在他身下的時候,那麼動情,讓他以為,她對他是有感覺的。
在他和她姐之間,她卻偏向了她姐!
韓遇城的吻,可以用粗暴來形容,她的頭不停後仰,唇.瓣腫痛,她那剛收斂的眼淚,又被逼了出來。
嘗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才清醒了點,理智地鬆開她,怕像上次那樣,又傷了她。
男人的鼻尖緊緊貼着她的,怒氣沖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頭上,「你把我當什麼了?說要就要,說扔就扔?還偉大地要把我讓給何初微?」
還是那句,因為她不愛他。
在她心裏,她的家人比他更重要!
嘴裏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滿眼是淚,垂着頭,忍不住地要抱他,韓遇城退後一步,不讓她碰。
「你少來這一套!」他冷聲喝。
她還是垂着頭,「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一直是縮頭烏龜,即使自己想要的,不屬於自己的,都不會爭取。」
韓遇城的拳頭一直緊握着,「你父母對你說什麼了?何初微對你說什麼了?!」
「我姐一直沒聯繫我,我媽對我也沒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們是偏向我姐的,因為你們之前談了那麼多年……我剛剛,也激動了,你別生氣。」
說着說着,她抬起頭,看着他的俊臉,「是我自己的問題,卻把怨氣撒在你頭上了。」
韓遇城的情緒終於緩和了點,點點頭,「你別解釋了,我明白你心裏是怎麼想的!」
「現在,跟我回酒店!」他沉聲說道,說完,自己先走。
何初夏轉身時,他已經走在她前頭很遠了,她慢吞吞地跟着,看着他的背影。
韓遇城之前站在天平中央,最終,毅然地走向了何初夏。
現在,輪到何初夏站在天平中央了,一邊是韓遇城,一邊是何初微及父母。
她為難着,搖擺着。
在路邊,韓遇城先上了車,沒之前的紳士風雅,給她開門,幫她開門的是保鏢。
剛上車,就見他在抽煙,吞雲吐霧的,她坐在對面的椅子裏,一臉怔忪。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酒店還是之前的那家,他一直沒退房,剛進去,他就去了吧枱,倒酒喝。
她進去洗了把臉,出來後,他還在酗酒,她不忍心地上前,「你別喝了……」
她要拿走酒瓶,被他搶先,男人臉色鐵青,雙眼瞪着她,一副要揍人的樣子,她嚇得瑟縮。
他表情緩和,繼續倒酒,「我實話告訴你,我跟何初微,沒尚過床!我是追求她那麼多年,但哪次分手不是她提的?現在我tm不追她了,有錯了嗎?!我就是想要你,也要你了,有錯嗎?!是,有錯,你心裏有別人!」
「但我韓遇城就是霸道、蠻橫!你罵我是土匪也行,我tm還就霸定你了!」他邊說,還拍着吧枱,雙眼猩紅,喝的是烈酒。
何初夏卻愣着,因他那句,和何初微沒尚過床……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感覺他是在撒謊,但是,韓遇城是那種會撒謊的人麼?
「你們那麼多年,怎麼沒有那個……」她小心翼翼地問,走了幾步,拿起了酒瓶,拿了只酒杯,給自己倒酒。
韓遇城淡淡地掃了眼她,「她矜持……呵……」
他的笑意似帶嘲諷。
那我呢?
結婚才半年多,就跟他發生了關係,她在心裏問,仰頭喝酒。
「你喝什麼,給我滾開,我看你煩!」看着對面的小女人,他咬着牙說道。
何初夏吸了吸鼻子,呼了口氣,走去酒櫃邊,拿了一瓶酒,走去了酒店的露台。
明天早上飛機,飛回京城,沒什麼事,她現在只想借酒澆愁。
她坐沙發里,喝着酒,任夜風吹拂。
和第一次跟他喝酒一樣,他沒醉,她卻醉了,嘴裏還哼着那首《白月光》。
韓遇城走過去,在沙發前蹲下,剛剛還恨着她,怨着她的,現在,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甜美的模樣,心就軟了。
何初夏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白月光……心中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她水汪汪的眸子裏,蓄滿了水,仿佛一吸氣就能流下來。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在生長……」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了。
「我心裏,也有一道白月光……」她看着他,醉醺醺地說道,「十年……我喜歡他,已經十年了……你猜,是誰?」
何初夏看着他,手指點着他的鼻頭。
韓遇城冷哼,「我當然知道,什麼情歌王子!」
「才……」她差點就脫口而出地反駁,「笨蛋……」
「那是誰?」韓遇城挑眉,這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
「我手機響了,我手機在哪……」她大聲嚷道,鬆開了他的脖子,就要從沙發上下來。
韓遇城起身,「你別動,我去找!」
「不要再纏着我,再黏着我,我不做第三者……」她點頭,又唱了,附和着她的手機鈴聲。
韓遇城這會兒才注意這首歌的歌詞,有那麼一點慍怒,還「就當你是個過客」呢!
何初夏,你當着捨得離開我?
韓遇城在心裏發問,已經有那麼多次的親密關係,還有他對她的愛護,難道,都不曾打動她一點?
看到是何初微的來電,韓遇城的表情嚴肅,遲疑了下,立即接了。
「夏夏……」
「我是韓遇城。」他冷冷道,語氣嚴肅,「你找她什麼事?」
他邊說,邊走去露台。
「我是她姐姐,我不能找她嗎?」何初微的語氣淡漠,沒有哭也沒有鬧。
「你可以找她,但最好別在她面前說不該說的。」韓遇城冷聲警告,一臉迷糊的何初夏,聽到了他的聲音,愣了下,他的表情好冷酷。
「老公,誰的電話啊?」她揚聲問。
那聲親密的「老公」清清楚楚地傳進了何初微的耳里,她嘲諷地揚唇。
鳩佔鵲巢!
在心裏,對何初夏罵道。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