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明玉愣住。
燕子七喊道:「明玉。」
顏明玉陷入沉思中,片刻回神,呆呆說道:「子七,也許大周要變天了……」
「變天?為什麼會變天?」
顏明玉緩緩轉身燕子七,面色凝重道:「皇上病危的消息已傳出來,百姓擔憂,洛城官員更是夾着尾巴做人,曾經囂張的官家子弟近日鮮少冒頭,對局勢持觀望太度。」
「所以,邊疆戰爭就沒有管了?」燕子七反問。
「怎麼管?誰來管?」顏明玉反問:「朝堂之上暗涌浮動,皇上病危醉心丹藥,皇子年幼殘弱,太后皇后不問朝政,汪京忠因女兒麗妃娘產子,得以加官進爵,如今位高權重,巴不得楚將軍戰死沙場,又怎麼伸出援助之手?」
顏明玉的話令燕子七清醒,意識到眼前的處境,眼眶不由得通紅,他是他族人中的一員,多年前得楚惟救命,一直無以為報。如今楚惟有難,他不得無力幫助,自己的族人也面臨危機,他沒有辦法,無奈地雙手抓頭,懊惱自己無能。
這時,顏明玉又開口道:「而且,汪京忠還是程文濤的舅舅。」
聞言燕子七一頓,驚愕地抬頭看向顏明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顏明玉目光茫然,看向邊疆的方向,那裏該是如何的紛亂緊迫,是不是每個人都貌似保護着腳下的土壤,身後的百姓,可是他們是不是還不知道,他們再怎麼拼命保護,最終的結果不是被殺死,就是餓死。
顏明玉眼圈微紅,楚惟,她怎麼忍心讓楚惟在彈盡糧絕之後被殺死,她不忍心,倏地,一個念頭從她腦中閃過,瞬間她看向燕子七,道:「沒人管,我來管。」
燕子七被顏明玉的決然與堅定震住,片刻後問道:「怎麼管?」
顏明玉道:「買糧草。」
「誰買?」
「我買。」
燕子七問:「你能買多少?」
「能買多少是多少。」顏明玉堅決道。
燕子七驚叫道:「你是要傾家蕩產的啊。」接着他想到現實問題:「而且就算你傾家蕩產,未必就能解決邊疆軍隊糧食問題,你可知,要多少糧草才能幫助一個軍隊?並且押送糧草需要人力財力不說,從洛城運到邊疆,快到一個半月,慢則三個多月,再者,所有糧草在運送過程有一大半的是被運送者消耗掉,等到邊疆所剩無幾啊!」
燕子七的話顏明玉仿佛沒聽到一樣,她低聲道:「子七,我不怕傾家蕩產。傾家蕩產我也要讓他活着,讓他光芒萬丈的活着,而不是如今身處險境左右受敵舉步維艱的活着。」
「明玉姐。」一直被震住的綠葉,聽到顏明玉說此話眼睛瞬時通紅。
燕子七完全被震動,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藏在心裏的思慕何其渺小。也終於明白,楚惟、明玉才是天生一對,無關身份,無關家世,僅僅是性情、是魅力,就是那樣的完美的契合,輸給楚惟,他不後悔。
「子七。」顏明玉已正色,喊道。
燕子七看向顏明玉。
顏明玉問:「你隻身或者帶一兩個強壯之人,最快幾日能夠到達於州?」於州是離邊疆最近的地方。
「馬不停蹄……」燕子七道。
顏明玉搶白道:「不用馬不停蹄,每日你們至少要睡上兩個時辰保存體力,因為到達於州後,你們還有事要做。」
「做什麼?」
顏明玉轉頭看向燕子七道:「買糧草。」
燕子七不解地看向顏明玉,瞬間明白顏明玉的意思。顏明玉不是要在洛城買糧草送過去,而是要在於州買糧草送過去。
洛城運糧草到邊疆,除了花費兩個月的時間外,運送糧草者也會消耗大半的糧草。
從洛城輕馬帶銀票至於州,十日左右即達,然後再從於州運糧草至邊疆,只需要三四日便可。
對比下來,先去於州,再從於州買糧草,除了在時間上節約三倍左右,人力、物力、糧草消耗、財力、風險皆是最低。
這個方法太妙了!燕子七激動的滿臉通紅:「明玉……」
顏明玉仍在思考,問道:「楚將軍那邊能堅持十五日嗎?」
「明玉,不用,不用十五日,我可以快一點,十二日就成。」燕子七道:「楚將軍可以的,在他們發現糧草不夠,供給不來時,會減少糧草使用,拉長等待援助的時間。十五足夠。」
「那就好。」顏明玉面色平靜,邊思考邊道:「子七,你在於州至多只待一日。最好半日便能達成糧草交易,在於州,不要怕花銀子,不要砍價,多請工人搬運與護送,務必將糧草安全送至邊疆。」
「好,這個沒問題。」燕子七道。
「你一到邊疆,便請求楚將軍給你一支人馬,接迎下一波糧草。」顏明玉道。
「下一波糧草?」
「對,邊疆並不富庶。百姓糧草有限,官員庫存一動便會打草驚蛇。所以,除最近的於州外,我會讓人陸續從梁鄞,旦陽,洪城,扁州……由近及遠地買糧草,緊隨你後。」顏明玉道。
燕子七聽言,驚嘆地望向顏明玉,他一直以為顏明玉僅僅是懂美顏,懂女人心思,卻不曾想她的聰慧是全方面的。當即道:「好好好。」
「還有,你要讓眾將士知道,糧草來了。」
「這個一定。」
「還有。」顏明玉默了默:「告訴楚將軍,我在洛城等他。」
燕子七眼神暗了暗,旋即便道:「放心,我會告訴他。」
「嗯。」
「那你不同我一起去?」燕子七問。
顏明玉道:「我去了誰來安排後續的事情?」
「但是你一個人在這兒很危險。」
「怎麼會危險?他們一心的國家大事,誰管我去錢莊多取點銀子?」
燕子七沒否認。
接下來,顏明玉便讓燕子七先休息半天,然後叫來兩名將士,這兩名將士是楚惟故意留下來的,目的是為保護顏明玉。如今顏明玉叫來二人,讓其中一人帶上銀票以及足夠的銀子,隨身一些乾糧,與燕子七同行。
兩名將士極為忠心,對顏明玉亦是言聽計從,當晚便讓其中一人同燕子七選好馬匹,連夜向邊疆趕去。
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顏明玉想如今朝堂動亂人人自危,她同燕子七作為商人,是被這些人看不上的,越是看不上,對她和燕子七越有利,也越能幫助楚惟。
因此,顏明玉次日再提銀子時,也無人起疑。
接着顏明玉令另一名將士,尋找近十個品格信得過,體格健壯的同僚,然後一個人帶一個鏢局隊隊伍。快馬加鞭至梁鄞,旦陽,洪城,扁州等地,大量購買糧草,然而由以走鏢形式,由鏢局護送,一直送至邊疆。
鏢局是大周朝極有可信度的組織,甚至比身邊還可信,因此顏明玉很放心。並且,當那些鏢局、將士同僚得知顏明玉買糧草送往邊疆更是十分熱忱,紛紛拍着胸脯保證,絕不負眾托。
只是,當第六波隊伍離開洛城時,顏明玉的家底幾乎被掏空。
綠葉愁眉苦臉地望着顏明玉道:「明玉姐,你真的把長寧、甘陽好幾個地方的燕妝都給賣了?」
顏明玉點頭:「嗯。」
「那為什麼洛城這邊的也要賣?你和燕子七的宅子為什麼也要賣?我們以後住哪兒,以什麼為生?」綠葉委屈問,這幾天她和明玉姐不停地忙碌,忙碌的卻都是掏銀子出去,掏銀子出去,大把大把的銀子,那都是明玉姐一個人辛辛苦苦賺的銀子啊。
掏了銀子還不夠,眼下要把所有的宅子、店面都賣了,她很心疼。
「明玉姐。」綠葉又道一聲。
顏明玉放下算盤,看向綠葉,沒多作解釋道:「洛城的燕妝也賣,但燕妝不會消失,我會以租的形式繼續用燕妝來賺錢,緩過這一陣,我有辦法將燕妝全部都贖回來。」
「可是……」
「綠葉,人,才是最重要的。」顏明玉道。
綠葉頓時不作聲,明玉姐說的對。
顏明玉將能變賣的全部變賣之後,終於將第十波人送走,而她除了租來的燕妝,已經沒什麼了。不過,她心安了。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省錢、最省事、最省時、最省糧草、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了。
雖然她不知道楚惟那邊能撐多久,但能做她都做了,只等他回來。
「明玉姐。」綠葉喊一聲。
此時顏明玉正站在街道上,近日她動作稍微有點大,令人一頭霧水。
再加上楚將軍前線打仗,眾人對她的流言蜚語稍稍停頓,看她的目光皆是探究。
「走吧,回燕妝。」顏明玉道。
「嗯。」
顏明玉和綠葉剛一走,一眾的路人竊竊私語討論起來。
「最近燕妝有些不對勁啊,整個燕妝里的人都感覺好奇怪呢。」
「我感覺也是。」
「聽說長寧那邊的燕妝賣了。」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顏姑娘也賤賣,我好多親戚都賣了呢。」
「不止長寧,其他地區的燕妝都賣了。賣的好急,那麼好的店子那好的地段,聽說價格上一點也沒拿喬。說賣說賣,賣完之後,顏姑娘全部都賤賣了。」
「啊,有這事兒?怎麼回事啊?」
「對啊,怎麼回事啊?每天都看玉姑娘送走兩三個人,這是要幹什麼啊?」
「難道說,最近生意太差,經營不下去了,所以準備撈足銀子不幹了?」
「可能是要嫁進將軍府,當將軍夫人肯定比當燕妝老闆好啊。」
「誰知道呢。」
「……」
在他人看不透的情況下,顏明玉又在燕妝開始減員,如今關了數個燕妝店,造成人數過多,不得不將不必要的男工女工遣散離開。
當然,顏明玉很人性化地給所有離開的人付了遣散費。
「這些日子多謝你們幫助,不過,如今燕妝面臨難關,你們也要生存,而燕妝不如從前,可以解決你們的生存問題,短期內燕妝也難以恢復。所以,你們先自謀生路。若以後有機會,燕妝重起,你們還願意過來,那我感激不盡。」
一席話將男工女工說的幾乎落淚,主要是顏明玉不但不拖欠他們的工錢,又給了遣散費,這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老闆。
然而,他們為了生存不得不走。他們這一走,燕妝又安靜下來,加之流言蜚語的影響未過,店內生意一般,好在這小生意足夠維持如今顏明玉、綠葉、半冬等人的衣食。
綠葉見此情況,心裏不好受道:「明玉姐,我自己還存了點銀子,你如果需要的話,我都給你。」
顏明玉笑了笑:「你有多少銀子我還不知道,別擔心,接下來會越來越好的。」
「嗯,明玉姐我信你。」綠葉道。
顏明玉笑了笑,沒再開口,接着便是看書,去百花院忙碌,偶爾去聽一聽關於朝堂的小道消息,以及邊疆的小道消息,然後自行分析。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月,除了接到燕子七言簡意賅的糧草送到,一切安好外,沒再有隻言片語,但「一切安好」四個字就已經夠了。
這天,綠葉從街上回來,跑到顏明玉身邊道:「明玉姐,大家好像都在傳,這次胡人很厲害,楚將軍戰敗了。」
顏明玉倏地站起來,厲聲問:「誰傳的?」
綠葉被顏明玉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所有人都在這麼傳。明玉姐,你怎麼了?」
顏明玉沉默了須臾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嗯。」
當天,顏明玉出去了一趟,似乎也聽到了這場戰事是胡人等國積蓄了幾年的力量集合,所以楚將軍此一去才會如此久未返。
同時百姓們也擔憂起來,紛紛祈禱楚將軍能夠再次凱旋。
可是祈禱有何用?擔憂又有何用?顏明玉忽然就心情平和了。真正做到了聽天命盡人事。因此,她如往常一樣,看書、做香料、吃、喝、睡。
直到一天晚上,突然打起雷下起了暴雨,吹的窗戶啪啪作響,她又被噩夢驚醒,夢中有程大夫人、程墨蘭、程琴蘭、汪老夫人,將利劍指向她,而她也眼睜睜看着楚惟戰死沙場。
醒來後,額頭滿是汗水,穩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情緒才回神,她起身點了燈,去關窗,忽然聽到有人拍門。
「綠葉。」她喊一聲。
「綠葉。」她又喊了一聲,上前將門栓拿掉,才剛開門,便有個人影撲過來。
血腥味,泥土吐,鐵鏽味,冰涼的觸感……她沒看清人,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啞了:「楚惟?」
「是,我是楚惟,明玉,我回來了。」楚惟聲音乾燥嘶啞,像是長久奔波夜不寐所致,他雙臂緊緊地抱住顏明玉,顏明玉同樣緊緊地摟着他。
抱了許久,他才鬆手看着她,摸着她的臉,滿眼的想念、愛戀。
顏明玉靜靜看着他,他還穿盔甲,身上有血跡,有污泥,臉上是灰塵斑斑,但是卻是說不上來的英俊精神,她愛的男人就該如此,不管處境多麼難堪,他都是如此落拓、剛正、有力,是個男人!
「明玉姐。」綠葉剛被打雷嚇醒,想看一看顏明玉這邊的情況,沒想到一來便看到了楚將軍,當即瞪大眼睛:「楚將軍!」
顏明玉轉頭看她道:「妙青,去燒桶熱水來,也麻煩半冬辛苦一下,去燕子七那裏將燕子七沒穿的新衣拿一套過來,還有你也辛苦一下,準備點飯菜。」
綠葉驚喜之後,連忙激動地應道:「好好,好,明玉姐,我現在就去,我再把半冬叫起來,給我幫忙。」
「好。」顏明玉將楚惟拉進房裏,關上房門便問:「身上有沒有受傷?怎麼回來的?就你一個人嗎?燕子七好嗎?」
顏明玉一長串地發問。
楚惟未回答,只笑着望着她。
顏明玉從他的笑容中得知,他現在很好,他打勝仗回來,燕子七無事。於是她也笑。
這一笑,將兩人之間長久以來忐忑的情緒驅散,楚惟握住她的手:「明玉,謝謝你,因為你的糧草,數萬大軍才得以撐下去。」
顏明玉道:「不客氣,我那是借給你的,以後你得還我。」
楚惟眼中滿滿的笑意,直望着顏明玉,忍不住在她額頭吻了吻,說道:「好,還你,都還你,我把我也給你。」
顏明玉笑,感受到他手上切切實實的溫度後,心生感激,感激上蒼,他活着。
不一會兒,熱水、乾淨的衣裳送來。
楚惟洗澡之後,換上新衣出來,顏明玉一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猙獰的傷,當即拿着藥瓶,上前為他擦藥。
楚惟握着她的手,笑了笑道:「沒事兒,小傷,不礙事。」
想必他身上有更多比這更重的傷,顏明玉只好笑了笑,道:「我給你擦頭髮。」
「好。」
顏明玉在給他擦頭髮時,衣裳微濕,緊貼他的身體,她看到了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刀傷都結了疤,她心中疼痛,問:「疼嗎?」
楚惟一愣,然後反映過來,道:「不疼。」
顏明玉沒接話。
「明玉姐,飯菜好了。」這時綠葉在外喊道。
顏明玉將門打開,接過飯菜便讓綠葉去睡了。
綠葉見楚將軍回來,心裏開心不已,心情愉悅地離開。
顏明玉將清淡的飯菜放到桌上後,道:「你先吃,吃好我們再說話。」
「你餓嗎?」楚惟問。
顏明玉搖頭:「我不餓,我看着你吃。」
「嗯。」楚惟坐在顏明玉跟前,不一會兒將飯菜吃光,並且主動收拾碗筷,將熱水倒掉,以及一身破爛的盔甲扔到外面,才剛一進顏明玉房間,就犯了難。
一張床。
一張床。
一張床……
顏明玉看楚惟,楚惟看顏明玉,顏明玉方才太激動了,此刻才覺這是大周,孤男寡女……
楚惟上前一步,拉過顏明玉的手,走至床前道:「過幾日,我們再把親事補上。」
「意思是?」顏明玉問。
楚惟道:「先同床。」
顏明玉:「……」
楚惟沒把顏明玉的床當外人的床,拉着顏明玉坐到床上,道:「你睡裏面,我睡外面。」
顏明玉微微愣了下,道:「好。」接着便緩緩地躺坐床內側。
楚惟吹了燈,脫了鞋子,睡在外側,躺下先給顏明玉蓋上被子,而後自己平趟着。
房內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楚惟才道:「明玉。」
顏明玉:「嗯。」
「若不是你,我們全部都回不來了。」楚惟道,心裏是無限的感激和無限愛,還有佩服。她的聰慧一次次讓他驚艷。
顏明玉沒作聲。
楚惟道:「我欠你一條命。」
顏明玉愣了下,隨即在心裏笑,真是個認真的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典範,不由好笑道:「好,我記着了,你欠我銀子,還欠我命,記得要還。」
突然,楚惟一個轉身,將顏明玉擁入懷裏,動作迅速,直把她嚇的輕呼一聲,而他則認真說道:「明玉,我當皇上,你做皇后可好?」
他說的不是封她為皇后,不過,不管是哪種方式的說法,他的那句「我當皇上」,着實讓顏明玉愕然,不過片刻功夫,她抬頭看向楚惟,黑暗中,她看不清楚楚惟的表情,卻看到楚惟的雙眼異常明亮,她想此一役,他已看明白皇上已不是當年的皇上,大周也不是當年的大周,既然民是國之根本,那麼不拘是誰,都可做皇帝。既然誰都可做皇帝,為何不讓心系蒼生的自己做一代明君呢?
「好。」顏明玉重重說道。